在去和李清清見面的路上，他不斷打著退堂鼓，內心深處有個聲音不斷在吶喊：“你不愛她。”但腳卻沒有停下來，約會的商場距離他住的地方有七公里，他沒打車，而是騎共享單車，不知為什么，網上關于自己的新聞越是厲害，他越是想讓自己暴露在這個世界上，好像這么做，就越代表他行的正坐得端。

見到李清清，他意識到自己面對第一次約會多么草率，只見李清清穿著件方領粉紅格子的連衣裙，杏色高跟涼鞋，臉上涂著厚厚的粉底，一雙眼睛被她精心雕琢的有所放大，而他出著一身臭汗，穿著套平時跑步的衣服。

“這邊。”李清清揚起手臂高呼他的名字，臉上親切的笑著，在這一剎他覺得和李清清談戀愛也沒那么恐怖，她不過就一大大咧咧的姑娘。

進入商場后他能感覺李清清躍躍欲試的想和他拉進距離，胳膊時不時會碰到他的胳膊，但他還是下意識的往邊上挪，腦袋則盤旋著各種各樣自我批判的聲音，以及度量著自己和渣男之間的界限。

他跟著李清清先去了幾家商店，偶爾也能感覺都周圍有一些不懷好意的目光，讓他感動的是，當有人明顯帶著惡意看他時，李清清會突然拉拉他衣角，做一些親密的舉動，以女友的身份為他正名，然后他又開始給自己洗腦：和李清清在一起或許和她爸是誰沒關系。

走到三樓一家男裝店，李清清讓他試一套商務風格的套裝，他覺得不適合，李清清說：“人靠衣服馬靠鞍，從一個人的穿著，就能把人分出個三六九等，衣服不是圖自己舒服，而是穿給別人看的，你看你穿的這是什么，還當自己是學生？”

周初言把衣服推回去反駁：“衣服的作用就是塊兒遮羞布，自己穿的舒服最重要，不用讓人覺得我因為穿什么衣服，就把我分出個等級來。”

李清清突然拉下了臉，把衣服又塞到他懷里說：“你當為了我去試試好嗎，你總這樣穿的不修邊幅，我怎么帶你去見我的好姐妹以及七大姑八大姨。”

周初言聽到什么見七大姑八大姨，很愕然，他們八字還沒一撇，但他知道李清清的脾氣，若自己不聽她話，她會下不了臺，然后惱羞成怒，于是去了試衣間，順便看了眼吊牌，五千多，夠他給小禾三個月的生活費了。

盡管李清清點頭如搗蒜的說好看，還軟磨硬泡的讓他買，但他毅然決然的走出店鋪，并耐心解釋：“我不是大款，只是個醫生，不需要拿一套五千塊的衣服撐什么門面，都是消費主義的陷阱，兩三百的衣服穿上就挺好的。”

李清清咬著下嘴唇，嘴里嘟囔道：“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我喜不喜歡你，和穿什么樣的衣服有關系嗎？”周初言不是不明白李清清什么意思，她要的是一種態度，但他還在試圖說服自己是否接受往后余生和一個女人互飆演技的生活，他不愛她，甚至因為和她在一起，心里對自己窩著一團火。

到達電梯附近一個飾品柜臺，李清清盯著一對耳墜出神，拿胳膊肘捅了捅他說：“好不好看？”

他當即對導購員說：“就要這對了，結賬吧。”說著去付了錢，就算他真的不愛李清清，但他們的確往情侶方向在發展，而且他無法面對自己在她身上那份丑陋的覬覦，這或許也算對她的補償。

李清清果然開心了，有幾次手差點放到了他胳膊肘上，但他都迅速躲開，到達五樓的餐飲區，應李清清要求點了西餐后，李清清才玩著高腳杯說正事：“你知道吧，你的事還挺嚴重的，因為咱們是私立醫院，很看重名譽口碑，現在大家都等著醫院給大眾一個交代，現在領導層考慮的是，如果把你開除，是不是會寒了別的醫生的心，因為醫院大家都知道你是清白的，但如果不開除，你知道的，有的事說不清，因為檢查的時候，只有你和那女孩在診室，女孩又死了，誰也不知道在你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么，就算法醫和警察可以證實你的清白，但網友不信啊。”

周初言沒有說話，眼里的光很淡，李清清則看起來特別輕松，一邊吃著餐前的小食，一邊說著：“不過，現在不同了。”說完一笑。“我和我爸說了，說咱們已經在一起了，也求我爸看能不能給你爭取一個好的結果……”

周初言手握著冰檸檬水，冰涼一下子傳到了心里，他沒有打亂李清清說話的節奏，只是越聽心里越凄迷，他竟然要靠一個女人才能保住前程。

李清清繼續道：“我爸畢竟是副院長，雖然上頭還有正院長、股東和一些亂七八糟的人，但保你工作問題不大，我爸說，現在讓你停職是權宜之計，等網上的熱鬧散了，就讓你回來。”

“那以后呢？”周初言在心里嘀咕，喝了口冰檸檬水，大家可以等風波過了暫時忽略周初言這個人，但是不是在以后有類似的事情出來，大家會再次回憶起他，然后再被網友拎出來游街示眾，就算他有對輿論的心理承受能力，可一個醫生的職業前途，口碑極其重要，李清清雖然幫他求請于父親，但自始至終她都沒考慮過他的醫學前途。

“你……喜歡我什么？”周初言有些沮喪的問，李清清抿抿嘴，認真的盯著他說：“要我能說出個所以然來，不是代表我對你有目的？”

這話讓周初言覺得似在諷刺他。

“如果你一定要讓我說，那就是……”她歪著頭想了想：“首先你形象還可以，再有就是老實，讓人有安全感。”

周初言淺淺一笑，可嘴角卻揚著絲冷意：“你知道我現在的處境，這個時候答應和你交往，你就不怕我是利用你，因為你爸是副院長。”

李清清雙臂放到餐桌上，像盯著一個小朋友似的，微笑著說：“如果你是因為我爸的身份答應和我在一起，那這也是我的價值，我覺得愛情可以是一見鐘情，也可以日久生情，我們或許可以努力成為后者。”

點的餐陸陸續續上來，周初言一邊吃著，也時不時看著李清清，想象著在未來數十年都和這個女人在一起會是什么感覺，他又能帶給她什么？她愛他，但他還無法給他平等的愛，她還有錢，這代表在未來的生活，她會有著絕對的話語權，他沉沉的嘆了口氣，突然看到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是他大學同學的語音電話。

“喂。”

“初言，怎么回事？微信都不回了，我家二寶滿月宴一定得來。”

“我……你都生二寶了，可……”

“得……你就別找借口了，我知道最近你在網上挺火的，不就是那點破事嗎，大伙都信得過你的為人，知道你是冤枉的，下周三啊，一定得來，你記得那個誰嗎？曹鵬程，他來BJ了，大伙都好久沒見了。”

周初言突然覺得胃里火辣辣的，有點想吐，于是喝了口檸檬水，還沒等他說話，電話那邊就說：“一定得來啊，先這樣。”電話就被掛后，緊接著微信上收到一個飯店的定位和時間。

“曹鵬程”這三個字許久沒出現在他的世界，但眼前已經浮現出一張面孔，厚嘴唇，眉毛很深，眼里總有著一抹憂郁，像在這個世界上受著莫大的委屈，他心里算了一下，十八年了，他們竟然十八年沒見過了。

“怎么了？”李清清看著他，給他杯里加了水，“是不是誰家孩子過滿月叫你去，去啊，也帶我去，我倒要看看你私下有著哪些狐朋狗友。”說著李清清借口上廁所離開了，等再回來把一個購物袋給他，說：“穿著這身去吧。”

他看了一眼，原來她借著去廁所，下樓把那套五千的衣服買了，他挺手足無措的，李清清卻把他的手足無措當成是被她感動，飯后，還要拉著他去看電影，而他說頭暈可能騎自行車中暑了，他并不是說假話，在這莫名其妙開始的戀愛中，還有被輿論裹挾的現實中，現在腦袋又跳出一個“曹鵬程”，他覺得自己的身心逐漸被擠壓，世界都像在眼前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