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燒羊腿的香味這么輕浮,就愛往本郎君的鼻子里鉆。”
長孫昕非常風騷地拿著一截檀木杖,走進邸店,朝葉懷蘇打量了幾眼,待要說話,卻被一聲冷哼奪去注意,一看,一個胡人打扮的年輕郎君正扶刀相視。
“哪里來的狂獠竟敢直視我。”
說完長孫昕舉起木杖就要打,李范側身躲過,云諫挺身擋在他身前,抓住長孫昕再次落下的木杖,直接將他拽了個踉蹌,拉到身旁,長孫昕身旁的兩個胥吏立刻急了。
“足下身負貴人重托,怎能如此兒戲?”
云諫低聲提醒,長孫昕一腔怒火立刻滅了大半,心想這人恐怕就是圣人所說的護路使者,當下便稍微收斂了點傲氣,不過他平素頤氣指使慣了,又是皇后的妹夫,見李范著實不順眼,就呵斥他去喂馬。
沒想到李范反駁道:“我并非喂馬的僮仆,平時都是侍奉主君曬書晾畫,足下此言甚是無理粗鄙,傳出去,怕要被世家各門恥笑。”
長孫昕眉毛一挑,暗道這小子有點來頭,那就更要招惹一番!
“飛云,去。”
旁觀好戲的子書少晗拍拍飛云的脊背,輕聲道。
飛云早已按耐不住,立時躍撲向前,跳過長孫昕的頭頂,蹭蹭爬上李范的肩膀,朝長孫昕齜牙。
長孫昕一見到這頭猞猁馬上就安靜下來,他仔細看了看這頭猞猁的長相,表情變得有些復雜,身邊的兩個胥吏見他不言語,也摸不著頭腦,原本鬧哄哄的場面頓時詭異的安靜下來。
葉懷蘇上前,對各方行禮,言明天色不早,應當盡快啟程,最好明日能進入慈州。
“好。”李范附和道,長孫昕也沒反對,一行人便出了長安,過關越卡,朝慈州方向跋涉而行。
日落月升,他們穿同州到了慈州境內,眼下正行在孟門山和龍門山的夾道里。
葉懷蘇探看路程,對長孫昕說再行半個時辰左右就可以到達前方的風縣,然后大家在那里歇息。
長孫昕對葉懷蘇一向殷勤,見她來語,心內歡喜無限,連連點頭,又命令旁邊的胥吏取出肉脯和清水給葉懷蘇。
“葉娘子,這是上好的鹿脯,今天在馬上顛簸了那么久,想你一個婦道人家肯定累了,快點吃些補充體力,這水也是……”
“多謝郎君好意,只是眾人皆未歇息進食,我作為領隊不敢獨自享用。”
葉懷蘇接過鹿脯清水后就散發給眾人,李范和子書少晗也分得一塊,李范沒吃,放在了腰側的布囊里,留給飛云。
子書丟進嘴里嚼了嚼,隨手又折草逗弄他坐下的馬。
“寶山!你過來!”
李范的化名為寶山,長孫昕見他居然不承情,立刻怒上心頭。
“什么事?”李范吊兒郎當地騎著馬來到長孫昕身邊,聽他說:“這里兩山相對,巒嶂層疊,恐怕會有精怪,你一個作人,身份低賤,現在先跑到前方五里探路,看看有沒有什么異常。”
李范心里冷笑,見他對自己不順眼,懶得理他,嘴上也不回應,揚鞭縱馬往前方跑去,這時暮靄沉沉,山風陰冷,云諫和葉懷蘇急得不行,但礙于偽裝的身份,一時陷入兩難境地。
“無妨,我和他同去。”
子書也拍馬上前,和李范齊頭并進,兩人轉過山彎,很快沒了蹤影。
長孫昕見李范被自己激將走了,趕快來到葉懷蘇身邊,說道:“葉娘子,眼下山風勢大,反正我們離風縣還有半個時辰的路,不如到風小的地方暫且避一避,等風歇了繼續趕路。”
云諫:“閣下可能有所不知,這里的夾道狹窄,吹起風來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停的,我們最好是加快趕路,追上前方探路的寶山寶水二人。”
但長孫昕不聽,他自幼養尊處優,練出了一身反骨,如今又是皇后的妹夫,和圣人沾親帶故,眼下得了圣人口敕,只要這件事辦好,穿紫袍,纏玉帶的美好生活近在眼前,因此他從興慶宮里出來時,內心無限膨脹,于是說什么也要去僻靜處避風,他不許這幫低下的人忤逆自己的意思。
見執拗不過,眾人只好離開夾道,往山上密林那里走,長孫昕見狀大為滿意,又開始發表自己的高論:
“我們當初就應該走山道,這條夾道雖然是近路,但是風吹得那么大,萬一山兩側有巨石滾木飛下來怎么辦?葉娘子,現在就請你重新規劃路線,我們走山路,就這樣辦!”
葉懷蘇剛要反駁,商隊的馬匹忽然齊齊嘶叫,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伴著一陣陣奇怪的鼓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我們快點回到夾道!”
云諫大喊,眾人趕忙按照來時的路線飛奔下山,葉懷蘇警告眾人拉住馬韁,不要讓馬亂跑以免脫離隊伍。
霎時間林震草動,馬蹄聲嘚嘚踏地,山風呼嘯,人們臉上閃過一絲恐懼。
“不對勁,這不是回去的路!”葉懷蘇對云諫說道,“剛剛我們上山不過半盞茶,眼下早過了那時候。”
“我們會不會跑到山怪設下的迷陣中去了?”商隊里一個叫安風的人膽戰心驚道。
“大家聚攏馬匹,我們合在一處,不要走丟了。”云諫縱馬跑到外圍,驅趕那些受驚的馬往里靠攏。
長孫昕一路上食水無忌,又沒經過這么瘋狂的驚嚇,他捂著肚子,覺得剛才吃喝下去的肉酒現在快漲到喉嚨口了。
“蒼天不仁,獨夫暴政,人命如草芥,棄嬰滿葬坑,耶娘伸手抱兒女,屠夫落刀做菜羹,蟲食米,人食人,悲悲切切三十載,唯求來世棄人身。”
一段凄厲至極的歌聲借著風的哀嚎在商隊人的頭頂上盤旋打轉。
遠處密林中,一個個火把突兀地冒出來,隨濃烈的尸臭越飄越近,但他們看不見有人走過,也不見有伶人唱歌,只見火光中央,有一只描紅鎏金的大鼓,無鼓槌而自響。
而大鼓的鼓面上,一顆鮮紅的心臟正有規律地跳動,好像這面鼓是活的。
“我們遇到送死陰行了,大家快捂著口鼻,發生什么事都不要張口,否則那個人皮活心鼓就起祟了!”
長孫昕早已嚇得肝膽俱裂,他下意識腹部一收,捂著口鼻,可腸胃里的一股濁氣推著上涌的殘食肉渣沖向咽喉。
“哇”的一聲,長孫昕控制不住嘔吐起來,等他抬頭,一顆鮮活還在跳動的心臟出現在眼前,他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張開嘴,那顆心臟順勢塞進他大張的嘴中,一道道粘稠的綠色液體沿著嘴唇流進身體里。
云諫見來不及了,直接從馬上躍起,飛起一腳踢中長孫昕的嘴巴,將那顆心臟踢飛出去。
心臟落地,登時化為塵土,而那個恐怖的人皮鼓不知何時堵到商隊眾人面前,原先心臟的缺口處,赫然冒出一個剝了皮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