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仆汝領著金吾衛來到善果寺,只聞一寺寂靜,無人無聲,唯有一地斑駁血跡。
而在如潑墨山水般的血跡中站著一位身穿黑袍的黃冠,他在流積成洼的血坑里踩踏,突然蹦著跳起舞來。
哪怕是被金吾衛包圍,也毫不在意,走著奇怪卻有規律的步伐,嘴里唱著不清不楚的禱詞。
“你是誰!”金吾衛的隊正厲聲問道。
黑袍黃冠不理他,用鞋底在地面上畫了一道符箓,忽的猛然抬頭,隊正一驚,這個人居然有雙綠眼睛!
“你家定有災殃,夫人入暗寮,子女淪豬狗,你浮浪四方難定居,耶娘尸骸無人收,屋破血淚流!”
隊正一聽大駭,連說這是妖人,舉刀就要砍,但砍在綠眼黃冠的身上就像砍一塊精鐵。
“你家準有福降,夫人封一品,子女紫袍玉帶奉廟堂,你坐享無邊富貴滿華光,耶娘長壽如彭祖,宮室彩閣畫棟梁!”
隊正被弄糊涂了,這時背后一聲輕喝,“別動!”一桿白羽箭破空而來,射向黑袍黃冠的眼睛。
但箭矢來得快,黑袍黃冠的動作更快,他宛如一團散雪堆成的人,嘭的炸開,那些如雪屑的黑霧再次聚合已經到了善果寺后院的房頂上,接著就不見了。
拿著弓箭的子書少晗跑到金吾衛前,對那個神智動搖的隊正以及一群惶惑的金吾衛說:
“這個東西叫墮游仙,嘴里專門說些喜喪顛倒的話,他們修的是反復無常道,練的是鬼話連篇法,你們要是信了他的話,三更半夜,他就要跑來和你們同床共寢了。”
這話一出,眾人皆惡寒。
子書滿臉戲謔,“不過這都是江湖術士也會鼓弄騙人的好壞話,信的人就枉讀圣賢書了。”
尉遲仆汝拿著李范藏在佛像后面的紅袍金帶,來到子書身邊,說:“子書司丞,李少卿來過這。”
“哦?看來他是喝多了,尉遲中郎將,剛才你們搜查前殿中庭,有見到活人嗎?”
“沒有,只從禪房里找到一具無頭尸,是這寺住持愿空法師的遺體。”
“愿空法師遭了無妄之災,中郎將。”子書對尉遲仆汝暗使眼色,尉遲仆汝令眾人細搜后院寮房,看看有沒有密室暗道以及奇怪的物件。
“子書司丞請講。”尉遲仆汝特意壓低聲音。
“晚上多派兵士守衛,他們肯定會著那個墮游仙的道。”
尉遲仆汝頷首,琢磨著今晚要加強巡邏,免得那個叫墮游仙的鬼玩意鉆進兵士的被窩,干出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子書少晗環顧四周,見金吾衛在各寮房里翻箱倒柜,他手指背后使了個法術,默念道:“血聚鑄尸,真面各顯。”
在忙碌的眾人眼前,地上的血無形的沸騰起來,尉遲仆汝沒有察覺到奇怪,他還站在那里研究地面上深淺不一的血痕,并且跟著當初林陽舔過的路線進到愿空的寮房。
而在子書少晗的視線里,他已經進入了一個灰暗的世界,地上的血猶如翻滾的波濤,它逐漸變化成一個奇怪惡心的東西。
在顯血尸的身上有幾十張僧人的臉孔,他們的眼睛鼻子與他人的唇齒雙耳相連,呼號慘叫,森冷的瞳孔里倒映出臨死前血流如注的慘像。
子書少晗看著朝自己慢慢靠近的顯血尸,沒有動彈,這個顯血尸還沒完全成形,它的體內應該還有幾張臉沒鉆破皮膚出來。
在越來越多的血塊堆積下,臃腫肥大的顯血尸幾乎比子書少晗高兩丈,它忽然抖動身體,幾十張臉瞬間變得恐懼皺褶,一張蒼老的面孔鉆破勉強算是頭頂的地方,居高臨下,貪婪的看著子書少晗。
“什么鬼東西?怪新奇的。”
子書也盯著它看,可惜自己現在不能亂動,否則肯定要拿刀把它的臉從顯血尸里割下來好好研究。
頃刻間,在連著蒼老面孔的脖頸上冒出一個巨大的肉瘤,一張還算清秀的臉龐逐漸顯露出五官,而在它的腦后,長著幾張胡人的臉。
“他怎么可能不在這?”
子書有些疑惑,而那快要成型的顯血尸激動地撲向子書少晗,看樣子想生吃了他。
子書少晗一揮手,灰暗天空出現一線裂縫,一個紫金輪圈飛旋而下縛住顯血尸,霎那間將它變成一株桃枝。
有一只帶著金鐲的手從裂縫中伸出拿走了桃枝,伴隨著陣陣仙樂,一雙紫黃色的眼睛從裂縫里往外瞧,子書少晗警示性的哼了一聲,那雙眼睛便立刻縮了回去。
“子書司丞,你看這是什么?”尉遲仆汝捧著個玉匣,他打開匣子,里面有像牛乳一樣的白色液體,液體內隱隱含著點血色。
“好像是人乳。”
“人乳?!”
尉遲仆汝神色頓變,寺廟里怎么會有人乳,難道有婦人被關在這?
“等會,我再看看。”子書接過玉匣,端詳了一陣,“這是破障重明液,古時先民進深山砍伐巨木,常常被濃霧迷瘴所禍,于是挖下八哥的雙眼,和人乳一起研磨,內服或者外用,就可以在迷霧里看見東西。”
“長安附近的山谷很少會起濃霧大瘴。”
“南方的,看來這座寺廟里關著些南方特產。”
子書來了興致,跟著尉遲仆汝到了愿空的寮房,尉遲仆汝弓著身子鉆到床下,說:“我剛才搜查時看見有一條很細的鐵鏈,就試圖扯了扯,然后便發現了這個凹槽。”
“麻煩中郎將喊幾個弟兄把這張床搬開。”
“來人!”
幾個金吾衛跑了進來,八人合伙抬床,才堪堪抬動,將床移開之后,露出覆滿灰的木板。
子書蹲身敲擊木板,尉遲仆汝見狀讓人將木板撬開,里面有條石道通向幽暗的深處。
“我自己下去,你們守在上面,萬一有人或獸跑出來就活捉。”
尉遲仆汝剛想解開佩刀給子書少晗防身,但子書表示沒必要,他也不端蠟燭,徑直往暗處走去。
石道的盡頭是四件牢房一樣布置的禪室,兩兩一排,只有左邊第一間里有亮光,子書近前看,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突然從間隙中伸出抓住他的衣裳。
“啊啊啊。”
是個啞巴,看著那只手,子書覺得有些怪異,因為這只手不會轉動,就像插在雪人身上的樹枝那般僵硬。
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緊緊貼在木柵上,拼命要擠出來,那張面孔上有三個血窟窿,吐出的舌頭被一條鐵鎖刺穿,猶如牛鼻環。
“人彘。”子書輕語,穿過木柵走進牢房,下一刻,一雙利爪如疾風般抓向他的腦門。
抽出胡刀對空一揮,一個宛如猿猱般的東西立刻躍出牢房,拖動著一長串鐵鏈,而那個被做成人彘供它玩弄的人嚇得在地上翻滾。
子書取過燭臺,看到木客將被囚禁的怨氣全撒在了這人身上,他的四肢被活生生挖斷,用一根筷子連著,又插進了原有的軀體。
木客被鐵鏈綁著逃不出去,非常憤怒的朝子書少晗嘶吼。
“噤聲。”
此言一出,木客不光閉了嘴,連眼神也暗淡了。
左邊第二間牢房里是一塊石碑,上面用甲骨文記載著盤庚遷殷以及婦好下葬的故事。
右邊一間里放著口架在灶臺上的木棺,里面躺著的尸骨看著有點年頭了,子書合上棺木,撿了兩塊放在灶臺里的金餅,金餅里面用小篆刻著“九龍閣飛”和“安陽宮敗”的字樣。
最后一間里站著名木俑,按照漢朝的喪葬習俗,這是死人物件,子書繞過去看木俑的正面,臉上罕見出現了厭惡的神情。
木俑的眼睛赫然是一雙綠眼,而且用血畫了嘴,自下巴至腹部寫了一行字,“十世九不成。”
子書上手掐住墮游仙木俑的脖子,它居然呼吸起來,眼睛咕嚕咕嚕轉動,子書手下一用勁,那眼珠暴凸在外,流出兩行血淚。
“木俑厭法,老套的很。”子書拿出胡刀捅進木俑心臟處,掐手念訣。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我讓你嘗嘗刀在心臟里攪弄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