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蘇觀李范神色,知他動了殺心,說道:
“王爺,我若再不回去,只恐他人生疑,也要誤了王爺的大事,我知王爺心中有許多疑慮,待我驅散下面眾人,必將一一為王爺解答,希望王爺信我一次?!?
李范點點頭,伸手取下她一只耳飾,放在書冊上。
葉懷蘇立即道:“不小心丟了一只耳飾,天黑燈昏,尋了片刻?!?
李范看著葉懷蘇,隨后略撇開視線,“行事小心?!?
“醉酒初冬里,寒枝生春意,闌珊閨閣閉,玉人繞燭嬉?!?
下面邊彈琴邊唱的回紇人見到葉懷蘇,抱著琴要邀她共舞。
“唐家子,來舞一曲。”
“今天沒法樂到這么晚了,大伙都早點歇著,明天還要裝卸商貨,薄十二,你記著再去東市瞧瞧?!?
“知道了,葉娘子?!庇袀€年輕郎君接過葉懷蘇手中的賬冊,捧著往東邊走去,掀開布簾,沒了身影。
眾人聽葉娘子說了,漸漸停了舞樂,一個個進了邸店的寢房,葉懷蘇等他們散盡,吹熄了四角的蠟燭和馬燈,拿上一件棉衣,上了頂倉。
竹篾燈下的岐王目光熠熠,神色卻冰冷得很,葉懷蘇請他到后面的密室,她說這里講話實在不方便。
李范心懷戒備,讓葉懷蘇在前面帶路,他看著邸店的擺設和構造,靜靜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密室,葉懷蘇朝李范行禮,說:“王爺,我犯了死罪,善果寺里那個挑夫就是我,為了救祆教薩寶我先回了西市,等再去布政坊,就見到王爺進到胡祆寺,等了一個時辰后我便喚人去武侯鋪找金吾衛?!?
“那一節先不提,你和那個薩寶為什么會在善果寺?”李范心想不能把人逼得太緊,以免狗急跳墻,就先轉移話題,好刺探虛實。
“請容許我為王爺畫眉改骨后再作回答?!?
“你仔細看過鎮詭司少卿的相貌?”
“在街道中曾見過少卿向一官吏俯身問詢,就記在心里了?!?
葉懷蘇也不隱瞞,她明白李范眼下疑心極重,稍有不慎都會遭致殺身之禍,因此她很是小心謹慎的琢磨用詞,將事情經過娓娓道來。
按照葉懷蘇的說法,她先前并不知大娘遇害,有天得到夢示,心生疑竇,才從洛陽趕到長安。
當時姐妹倆約好上元佳節再會,拿出積攢的錢帛給葉大娘子贖身,沒想到進到長安的頭天晚上,葉大娘子再次托夢,說生死永別了,望自己好好保重。
葉懷蘇不信,進到平康坊打聽,才曉得發生了枯骨妓一事,為了躲避姚彝的死纏爛打,她暗中調查真兇,卻一無所獲。
后來鎮詭衛再去南陽家給了葉大娘子的墳址,葉懷蘇才曉得這事是讓一個新建的官署處理了。
但這個新建的官署太神秘,官署內的衙衛又不搭理人,葉懷蘇不敢明目張膽進到官署,又迫切想知道害死姐姐的真兇,只好徘徊在布政坊內,一邊做自己的本行生意,一邊希望能碰見鎮詭司的少卿。
今天她給善果寺送果脯,正好看見了朝寺里探頭探腦的李范,本想借著機緣巧合接近李范,求他告知葉大娘子死因真相,等葉懷蘇轉到后院準備結貨款時,眼前的一幕讓她驚呆了。
一個身形怪異的沙彌跑進后院對著念露天經的僧人亂砍亂剁,她躲在西邊的小門后,見怪沙彌使了邪術,從口中依次吐出三個人,都是胡人裝扮。
其中兩人頭生牛角,嘴長獠牙,全身爬滿了扭曲的佛經,還有一人手持法杖,四體僵直,像力竭而死。
而那個像力竭而死的人就是隔壁胡祆寺的薩寶。
李范聽后暗道奇怪,怪童子想挑起祆教和佛教的對立,可能他們背后還有個規模不小的邪派,想趁著祆教和佛教大亂趁機渾水摸魚,發展勢力。
會是司丞說的野墨派么?
李范讓葉懷蘇當著面先試用了畫眉改骨的藥水,又將器具放在水里洗凈,火上烘烤,酒里除毒,等做完這些李范讓葉懷蘇坐在側前方,他自己照著銅鏡開始化。
勉強將李峴的那張臉挪到自己面皮上,李范殺人滅口的心思又起了。
現在正是最好的殺人時機,她確實無辜無罪,但人心叵測,萬一她將窺得的秘密說與他人,一場大風波將席卷長安乃至大唐。
一人死,不足惜。
自己連親姑姑也不心軟,何況一外人。
“少卿,我救的那位祆教薩寶今天醒過一次,他看著像瘋了,又憂又喜,說西王母白環出現了。”
“那個祆教薩寶現在在哪?”
葉懷蘇取出銅鑰,打開了壁畫后的一道暗門,那個昏迷不醒的祆教薩寶躺在一堆干草上,渾身上下畫滿了詭異的摩尼教經文和一些圖案。
李范走進一瞧,立刻就說:“他是突厥人?!?
這池水越來越渾了,朝廷五月前才和東突厥的阿史那默啜打了一仗,如今突厥人冒充祆教薩寶進到長安,還要去尋找傳說中的西王母白環。
相傳西王母白環是萬邦咸服的象征,是上古時期西蠻族進貢給帝舜的珍寶,表示四海賓從,太康失國后被東夷部族奪取,最后落到寒浞手里,但少康繼位后并沒有在王宮里找到白環。
莫非想借著奇寶妄稱天意,趁蝗災大舉入侵。
李范愁緒萬千,眼下九姓思結都督磨散剛歸降,阿兄才封官遣還,他們這些蠻人戎狄全是看菜下飯的主,又特信神鬼天命,如果不是李玄道領六州之兵將他們打服,大唐邊疆現在將無比熱鬧。
“你有功,這事牽扯不小。”
李范思忖再三,認為需要馬上帶著這個信奉摩尼教的突厥薩寶秘密面見皇帝,免得打草驚蛇。
冬冬鼓敲過不久,按照阿兄的時間作息,應該不會那么快找嬪妃鼓瑟吹笙。
可是如何在帶著一個大活人的情況下秘密見到皇帝,外面有嚴密巡邏的金吾衛,四處暗查的鎮詭衛,更別提興慶宮,連落葉飛進去都要被劈成兩截。
司丞養的那些傻鳥!
李范茅塞頓開,他對葉懷蘇道:“你這里有刀和竹子嗎?”
葉懷蘇有點莫名其妙,她拿出自己的妝刀,又取下放在門后的晾衣桿交給李范。
李范動手做出了一個簡便的雙孔口笛,站在窗外循著今早的記憶吹了一段。
果然,傻鳥沒來。
但李范堅持不懈,愣是吹到口干舌燥,葉懷蘇在背后偷偷捂起耳朵,才有只通體黑色的鳥半是猶疑半是躊躇的飛停到窗邊。
李范學著司丞的講話調子,對著黑鳥說了一通。
“快去,快去,小心著點。”
轉言鳥振翅飛翔,在邸店上空盤旋一圈,繼而往興慶宮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