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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金檣櫓》:金檣櫓

  • 微燭
  • 朱湘山
  • 7674字
  • 2024-02-07 15:57:36

從七洲列島的海上漁場返回,老船長吳增芳應約而至,他的臉上寫滿一夜風塵和海上顛簸的疲憊,褲管還沾著露水與海浪的咸濕。

我問吳船長這次出海收獲怎樣,他有些失望地說,夜里海流超過4節,運氣不好,白跑了一趟。

所謂海流又稱洋流,是海水因熱輻射、蒸發、降水、冷縮等而形成密度不同的水團,再加上風應力、地轉偏向力、引潮力等作用而大規模相對穩定地流動,它是海水的普遍運動形式之一。

老吳告訴我,一般情況下,海流在1.5節以下,才有利于魚群集中,下網才有收獲。若海流超過2節,不僅捕魚艱難,還可能被急流攪爛漁網。除此之外,水溫、潮流與海況以及天氣,都是制約魚群的重要因素,這是一個成熟漁民的經驗之談。

窗外,一條南北向的水泥路把古樸的樓房分成東西兩邊,背依花樹繁茂的園林,陽光透過榕樹的縫隙,把墻面和街道渲染成夢幻般的檸檬色。漁民們從這里交錯而過,或笑逐顏開,或背影蒼茫,匆匆奔向漁港或遠方。生活的底色在海風的愛撫下,調和著人間百味的濃淡相宜,吳增芳的家就在這里。

從臨街的窗口遠遠望去,每一條小巷都連接大海,鐵皮房頂被海風掠過,如嘩嘩的海浪不絕于耳,許多被風浪摔碎的往事……一一呈現在眼前,采訪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和吳增芳的聊天是坦誠愉快的。

握手的一剎那,我仿佛觸摸到粗糙的漁網和礁石。吳增芳是一個彼時剛滿60歲的人,皮膚黝黑,一臉燦爛。他的所有經歷,盡數藏在黑得像珊瑚礁、皺褶也像珊瑚礁的寬大臉龐的深處——那是熱帶熾熱陽光經年雕刻和40年與風浪搏斗留下的痕跡。

天氣已經炎熱起來,別人都是短衣、短褲配拖鞋,吳增芳卻是襯衣、長褲配皮鞋。他眼睛明凈,牙齒潔白。整個采訪中,他沒有抽煙,更沒有像有些漁民那樣喜歡脫鞋摳腳,心底的淳樸隨著話語盡情流露,散落于椰風海韻之中。

老吳的父親是漁民,父親的父親也是漁民,直到爺爺的爺爺,祖祖輩輩奔波于南海之上。如今,許多往事雖已模糊,但老吳記得,大海,就是他們祖祖輩輩的生計之源,在逝去的歲月里,海面豎起的孤帆遠影,記滿了披荊斬棘的歷史。

吳增芳出生在陵水縣新村港,這一年整整60歲。父親一輩總共七兄妹,都是與大海朝夕相伴的疍家漁民。老吳的童年時光留下的是關于漁船與高腳茅屋的記憶,歷經風吹浪打和銹蝕,他每天以蒼涼的身姿迎接著海風與日光的覆蓋:“漁家在江口,潮水入柴扉。”船行海上,可以看見屋頂蜿蜒的炊煙,在動蕩顛簸的海上小學,老吳度過了六年的時光。

三年中學時光轉瞬即逝。歲月流光里,吳增芳成為新村人民公社海燕大隊第五隊的漁業工人,從事排釣捕撈作業。一年后,吳家兄弟又承包了一艘長17米、寬3米多的20匹馬力小型機輪船,從事燈光圍網捕撈作業。老吳擔任責燈員,兼管財務。

同村有一個女孩,叫阿榮,比吳增芳小兩歲,與他同在一所海上小學就讀。阿榮比吳增芳低兩屆,瘦瘦的,平時話語不多,一點兒也沒引起吳增芳的注意。后來,吳增芳上了中學,而阿榮卻沒有。按照漁家的習俗,女孩讀完初小就輟學回家,開啟“漁家姑娘在海灘,織呀織漁網”的生活。

幾年后,吳增芳已經在風浪中成長為一個壯實堅強的漁家青年。有一天早上,在潔白如玉的沙灘上,他見到了已經長成大姑娘的阿榮。

姑娘正忙著編織漁網,當她起身擦汗的時候,她那修長而富有曲線的身影,被早晨的光影拉得很長,格外婀娜多姿。阿榮朝他羞澀一笑,是含蓄,也是含情脈脈,這種目光和語言,只有在海上生活過的青年男女讀得懂。那一刻,吳增芳仿佛有種被閃電擊中的眩暈。

自那以后,漁家小伙青春歲月里被壓抑的激情,被那修長的背影激活了。多少次,他出海歸來立在船頭,遠遠望著姑娘曾經織網的方向,久久不肯離去。

吳增芳建完一幢嶄新的二層小樓,已是1984年的冬天。新宅是漂亮的:別墅樣樓房,前后場地很大,門前可停車植樹,房后可養花種菜,美麗的濱海景象盡收眼底。

那一天,冬日的夕照落在清水灣潔白的海灘上,也灑在漁村的道路上,村里靜靜的。出海歸來,斑駁的漁村已是暮色蒼茫,阿榮領著與自己熱戀兩年的吳增芳走進了家門。

阿榮的父親李仁喜出生在海棠灣,長得高大帥氣。20世紀80年代初,他承包著鎮上最大的拖網漁船,是漁村首屈一指的富人。看著女兒帶回的小伙長得相貌端正,家里又新建了樓房,父母很是欣慰,他們揮揮手:“姑娘嫁給你啦,但有一條,你必須對阿榮好。”

“您放心,我一定對她好。”吳增芳一諾千金。

從此,40年相濡以沫,夫妻風雨同舟。

1985年,新年的腳步悄然到來,一場意想不到的打擊降臨這個家庭。

那一天,一家人坐在昏暗的灶間,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中藥味道。火苗躍動著,人臉在火光的映照下,明暗交替。

久病不愈的大副吳承積推開苦澀的中藥罐子,把幾個孩子喊在一起說:“我已經不行了,家里的事讓老大領著你們干吧。”幾個弟兄中,老大是吳增芳。

那一幕,至今仍深深嵌在吳增芳的記憶中,他從此對責任有了更深的感悟。

面對虛弱的父親和困難重重的家庭,吳增芳自知重任在身。

正是在這個時候,新村鎮黨委書記梁海平、鎮長吳東興來到了他們家里,向吳增芳和他的父親介紹了當時最先進的深海大拖網漁船和燈光圍網捕撈的先進技術,幫助吳增芳申請了一筆家庭漁船創業低息貸款。不久,當地農業銀行的6.5萬元貸款送到了家里。籌措到10萬元后,吳增芳赴廣東省陽江定制了一艘37噸80匹馬力的大圍網燈光漁船。

苦熬三年,54歲的父親告別塵世。一夜之間,紅紅火火的日子失去了活力,明亮的世界也變得暗淡無光。在母親婆娑的淚光里,吳增芳擦干眼淚,記下父親的囑托,領著四個兄弟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擔。

窗外,夜色如水,老榕樹的葉片嘩嘩墜落,溫潤的月色,海岸上如黛的房舍,奔涌而來的海風,送來一個漁港的憂郁之美。

如果不是當地政府關鍵時刻的溫暖之手,如果不是政府的救助和妥善安排,如果不是政府提供的低息貸款,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困難重重的家庭后面的日子該如何度過。

從此,帶著一個家族的苦難記憶,帶著背后那雙慈愛的目光,吳家兄弟一干就是10年。一聲聲韻律十足的漁家船歌,劃破多少心碎,寄托了多少浪漫和夢想。

10年后,兩個弟弟上岸打工,剩下的吳家三兄弟磨礪成熟練的水手。一年四季風里來、雨里去,南海的風浪練就了他們豪爽、剛毅的性格,將他們淬煉成極富冒險精神的船老大。他們兄弟三人各自買船招人,開啟新的生活,小漁船從此成為遙遠的記憶。

2000年前后,在地方政府的扶持下,吳增芳耗資百萬元新造的一艘動力200匹馬力的新型漁船在清瀾港亮相,他的家也隨即搬到了清瀾。新船長23米,總噸位57噸,適航里程可達1800千米,具有良好的抗擊風浪和遠航作業能力,這是吳船長新生活的開始,也是獻給新世紀的歲月長歌。

從此,船老大迎來了捕魚生涯的華麗轉身,站在船頭,老吳感覺自己的雙腳離小康漁家的目標越來越近。在后來的20多年里,老吳夫婦和他們的伙伴行駛于七洲、銅鼓、外水、陵水等漁場,在縱橫50多海里的波峰浪谷中演繹著無數次“老人和海”的惆悵,也見證了漁業隊伍的壯大和漁船的更新換代,遙迢漁家之夢,在政府溫暖的懷抱里潛滋暗長。

事實如老吳盼望的那樣,在黨的富民政策和當地政府的支持下,含辛茹苦的漁業人生終于迎來柳暗花明:還清了貸款,買了商品房,迎來家里又一個大學畢業生的回歸。

“全靠政府啊,政府對我家太好了!”回憶過去的艱難時光,老吳不無感慨,眼里淚光閃閃。

風從海上吹過,海是綠的,風是翠的。海風吹走了生活中的太多東西,唯獨沒吹走老吳那堅韌的意志和堅挺的人格。

豐富的海上作業經歷,質樸踏實的人品,更兼心地善良——幾次在風暴中冒險救助漁民,讓老吳在漁民中和漁港有著良好的口碑。老吳的“瓊文漁33168”船先后四次被文昌市清瀾邊防、文昌市漁政漁監管理站、文昌市漁民協會評選為“守法文明船”,他本人則多次被評為“守法漁船民”,還出任了文昌漁業協會的副會長,帶領漁民走上共同致富之路,和漁民結下深厚情誼。

在當地政府的積極扶持和漁業協會的牽線搭橋下,老吳的伙伴先后有10家購進百噸以上的鋼鐵漁船,晉級遠洋捕撈的行列,這里面,也包含著老吳諸多努力。

2021年5月,作為文昌漁民中的優秀代表,吳增芳參加了國家級非遺保護“南海航道更路經”的傳習研討活動,使多年的航海經驗上升到理論的高度。老吳說,如今,即使沒有導航,他也能憑著經驗和傳統的“更路薄”駕船到南海的各個地方。

每年清明前后,老吳會在七洲列島周圍開始捕撈作業,秋天開漁后,隨著水溫、漁汛的變化,他會轉場到陵水的分界洲附近。他去過近海的各個漁場,也去過東沙、西沙,對南海諸島了如指掌,一壺冰心,全在大海,一雙鐵腳,立在漁船。陸地上的人上船會暈船,老吳離了船則會“暈路”,連綿的海浪和漁船的欸乃之聲,就是老吳的“天倫之樂”。

老吳和妻子育有四女一男,他們家不像有的漁民家庭那樣,女孩讀完小學就讓她們留在家趕海織網,而是想方設法送孩子走向外面的世界。老吳的孩子們很努力,個個品學兼優,是漁村里的驕傲。

靠著他和妻子兩個人的打拼,孩子們先后讀完大專并參加工作。四個女兒中,兩人是醫生,兩人是教師。其中兩個女兒嫁給了漁政部門的公務員,一個嫁給了房地產公司的高管,小女兒在深圳一所學校擔任教師。大學畢業的兒子更是他的驕傲,也是他寄托一生海上夢想的漁家傳人。

“孩子們經常回來看你嗎?”我問老吳。

“很少。”老吳搖搖頭,臉上洋溢著父愛的柔情。他說:“孩子們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工作。不過,他們經常用微信發來問候!”

正當老吳力圖做大做強的時節,大學畢業的兒子卻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兒子不愿意再回漁村,他接受了一家園林公司的聘請,希望在城市里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

彼時,漁船上老一輩的落寞背影和椰樹下年輕人自主擇業的“一家兩制”,已成為漁村中并不少見的一種模式,這樣的選擇讓老一輩百感交集,也讓他們世代守望的傳統祖業遭遇斷代的可能。

“如果祖祖輩輩的傳承斷送在我這一代,我將愧對列祖列宗啊!”老船長的話語中充滿了無奈,眼睛里波光閃動。

很多時候,老吳駕船歸來,總是會走出駕駛艙,在黑夜里扶著欄桿,望著撲朔迷離的漁火,聽溫柔的海浪聲一波涌來一波遠逝。

那是一個漁民的悵惘,對與錯,夢與失,都寫在布滿滄桑的臉上。

看著話語不多、沉穩干練的吳增芳船長,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位已經在風浪中奮斗四十余年的漁民,他身上所呈現的熱情睿智和對大海的熱愛,不僅是人們常說的奮斗不止的個人秉性,他的內心還蘊藏著一種大海般的深沉和博大的情懷。為了走近他,探尋這份激情背后的原因,我們走近老吳的漁船。

彼時正是漲潮時節,海水通體湛藍,它那悠長而均勻的呼吸,仿佛綿綿的音樂。

漁船停靠在漁港深處,三層高,遠遠就可看見它那優美的輪廓。駕駛室內的地板是木質的,擺著一排沙發,茶幾上放著一些零食和飲料,墻上掛著一個福字,一扇木門連接著臥室。二層的前面堆放著層層疊疊的漁網,散發出海水的氣息。若不是窗外的茫茫大海和駕駛室內的主控制臺提醒著這是在大海上,我還真以為走進了陸地上的一戶尋常人家。

漁船收拾得很整潔,駕駛室內“五臟俱全”,主控制臺上的衛星導航系統、雷達、探魚器、太陽能照明系統和衛星電話等設備一應齊全。老吳介紹說,聲吶探魚器是政府有關部門專為漁民研制的高科技產品,這種設備能在船底下掃描發射出幾百米范圍內的海底感應回波,顯示魚群的深度、距離、方位。有了聲吶探魚器,圍網作業的漁船收入倍增,也大大降低了燃油成本。

漁船的后部放著一艘小艇,在等級較高的船舶上,這樣的小艇會被稱為救生艇,而且不止一艘。在漁船上,小艇多用于捕魚作業,等到了命懸一線的危難時刻,也可用作救生艇。

都說在南海若沒有遇見過臺風,就不算真正的漁民。如今,即便氣象預報精準到每分鐘,大海有時還是會鬧出意想不到的動靜。

老吳介紹說,有一次,當他滿載而歸的時候,突然風雨交加。風雨擊打著漁船的外殼,發出各種各樣的怪異聲響,迎風的船艙走道變成了一條小河。隨著船身的大幅度搖擺,擱在各個艙門外的廚房用品、上百公斤的大米桶,全部滑到一側,從船頭漂到船尾,又從船尾漂回到船頭,最后,全部落進了大海。船艙瞬間積滿了海水,傾覆的悲劇即將發生。

千鈞一發之際,憑著多年海上遇險的經驗,老吳沉著換成前進中速擋并向左打滿舵,利用海浪的阻力調正船尾。原本傾斜的漁船仿佛瞬間感悟到船長的意圖,迅速以船頭正向對著風浪,加上船員及時排水,總算化險為夷,而這一系列操作,都是在瞬間熟練完成的。驚險的經歷絕不止一次,每每回憶,即便是從風浪中闖出的老吳也難以做到平靜如常。

老吳說:“船跟人久了,就有了靈性和默契。”

這默契,來自風雨中的朝夕相伴,來自一個漁家人半個世紀和船與大海的不解之緣。

2000年以前,老吳最好的成績是一年收獲70多萬斤魚,而最近幾年,每年的收獲只有20萬斤左右。現在近海捕撈產量基本上是一年比一年低,好在政府的各項補助到位及時,漁民即便是在歉收的情況下也能豐衣足食。

據吳增芳介紹,從2006年開始,為了鼓勵漁民闖深海、造大船、抓大魚,政府先后出臺了對漁民的燃油差價補貼或海洋養護補貼,漁民每年只要出海三個月以上,就可領取。以老吳的中型漁船為例,每年可領取6萬—10萬元的補貼,100噸以上的大型漁船每年的補助可達30萬—40萬元。連續多年的政府“禮包”,讓漁民遠離了貧窮,日子越來越紅火。

關于往后時日的安排,老吳告訴我們,他要鼓勵兒子回歸漁船,把一切知識和技能都傳授給兒子。等兒子取得船長資格后,再給他換一條新的鋼制大船,讓他去闖更深、更遠的海。

從西沙歸來的冼清志船長也有滿腹的苦衷。

“瓊文漁40899”靜靜地停泊在岸邊,漁工忙著卸貨和清洗擦拭漁船,它那潔白的船體和高昂的船首顯示出它的高級感和與眾不同,在這里,我們見到了冼清志。

這是一個49歲的漁家漢子,長得敦厚結實,他是吳增芳多年捕魚的伙伴,也是從陵水新村港遷到文昌的漁民船長。常年風吹日曬,使他的皮膚黑里透紅,像是海中巖石的縮影,風暴雕刻的痕跡依然清晰,寬寬的額頭下,明亮的雙眸清澈而深邃——那是一雙洞察大海、與風浪對話的眼睛。

冼清志是新一代有知識、有專業技能的年輕船長,也是漁民中為數不多的成功人士,全家兄弟四人共擁有兩艘鋼鐵大船和兩艘大型木船。

交談中,冼清志顯得很忙,一邊接聽電話,一邊安排工作。他要趕在休漁之前再去一趟西沙漁場,對于他來說,“時間就是金錢”。

出生于1973年的冼清志,在南海的風浪里淬煉了30多年。

初始,冼清志在木帆船上打魚,一直干到2011年。依靠政府支持,他籌資400多萬元,買回一艘鋼鐵大船。漁船全長40米,航速可達9節,有著200噸的體量和炫酷的外形,船上配了20名熟練漁工。

從此,冼清志和漁工們常年往返于西沙、南沙和漁港之間,一次次收獲了勞動的成果和豐收的喜悅,也見證了祖國的強大和對漁民安全的充分保障。交談中,冼清志的話語里由衷地流露出對國家、對政府的無限感激和作為一個中國漁民的自豪與自信。

冼清志說,運氣好的時候,他的單個航次可收獲10多萬斤,同伴中的最高紀錄是一個航次捕獲13萬斤,最高售賣可達50多萬元,每年下來,減去各項開銷,可以有不錯的收益。

當然,冼清志的成績并非個例,漁民伙伴中一次下網收獲幾十噸的例子并不少見。西沙、南沙等漁場目前還是等待深入開發的寶庫。

以燈光圍網捕魚為例,其在西沙海域的優越性顯而易見。捕捉的魚個頭大,數量多,品種豐富,還可以捕到20多斤的大魚,賣出的價格也不同。而在七洲列島海域捕捉到的魚品種比較單一,最大的也就6斤左右,這也是一般大船更愿意去三沙、闖深海的緣由。

同吳增芳的困擾一樣,冼清志也面臨著后繼乏人的問題:三個孩子中,沒有一個愿意上船接班當漁民。好在,他還年輕,他相信政府的后續政策會逐步幫助解決這一困擾漁民持續發展的難題。

“風里行,浪里走,走著走著,身邊的人跟不上來,剩下的只有孤獨。”年輕船長不無感慨。

同樣,漁民從業人員逐年減少的還有離清瀾港不遠的文昌鋪漁村,那是疍家人世代居住的地方,居住著430戶漁民,共計1800余人。

在鋪前鎮的鋪漁村,我們走訪了老書記、前村委會主任韓建元。韓建元已經82歲,家里世代是漁民。韓建元的父親韓緒豐是瓊崖縱隊戰士,1945年犧牲在抗日戰場上。韓建元老人的家面朝大海,是一棟兩層的樓房,家里墻上至今掛著人民政府頒發的烈士證書。

老韓說,他年輕時也是一條敢闖風浪的漢子,帶領漁民駕著帆船一次次去七洲列島或東沙海域捕魚,最多時一次可收獲6000多公斤魚。

如今,老人的兩兒兩女已不再從事捕撈。老韓的小兒子韓秦光在鎮里當電工,他告訴我們:在鎮政府的關心下,漁民家家戶戶都在海邊蓋了樓房。老一輩漁民已上岸安享晚年,每天聽瓊劇或者喝茶聊天。年輕一代多是從事銷售或在城里打工,而下網捕魚只是年輕人早晚在家門口的兼職。曾經的遠洋之夢,鮮為人知的奮斗故事,大多隱藏于荒蕪的歲月,成為一種遙遠的回憶。

或許,一切都是必然而可喜的進步,沒理由怨天尤人。

站在漁港碼頭上,細雨朦朧中,幾十艘玻璃鋼小船靜靜排列在岸邊,少有人冒雨出海,碼頭上呈現著“野渡無人舟自橫”的小清新,歷史上千帆競發的著名漁港,正逐步向休閑漁業轉型。

“平生愛大海,披月乘風來。腳踩驚濤涌,心追鴻雁飛。”是的,漁民是那么熱愛大海,除了漁輪上溫柔海風的觸摸,除了站在海岸眺望大海的詩意,除了朦朧夜色中漁火閃爍的深邃,他們更記得烈日暴曬下“一片汪洋都不見”的壯闊蒼涼,更呼喚疾風暴雨中浪遏飛舟的勇往直前。

離開清瀾的那天下午,雨在車窗外嘩嘩下著,透過雨幕遠眺煙雨蒙蒙的漁港,一排排漁船靜靜地停泊在碼頭的一側。而我腦海里浮現的,是吳增芳敦厚親切的面容,是青年船長冼清志爽快熱情的話語,是老漁民韓建元沉穩慈祥的笑顏。

我和吳增芳船長接觸次數最多,曾兩次上他的漁船參觀,還和他一起乘坐漁民的小船出海,在顛簸起伏的漁舟上體驗漁民的江海人生。他的善良樸實,謙遜厚重,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問老吳:“你在海上捕魚過程中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老吳憨厚地一笑:“最深的印象就是抓了很多很多的魚。”

我又問老吳:“你在航海生活中最難忘的是什么?”

老吳想了一下說:“最難忘的就是抓了很大很大的魚……”

實事求是,一諾千金,這就是中國漁民海洋般的胸懷,金子般的品質。

三位漁民,代表著老中青三代人,雖然不是超凡脫俗的人物,也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但他們有經歷、眼光、膽識,有胸懷和意志,心中永遠有一把金色的檣櫓。

當韓建元以赤誠之心引領漁民走上共同富裕之路的時候,當吳增芳老之將至依然心向大海、情牽漁蓑的時候,當冼清志劈波斬浪、勇闖三沙的時候,從他們的背影里,我看到了整個中國漁民的可貴品質與豪邁情懷,也讓我對這些漁民有了新的發現與認識。

風雨漸次小了,云層密布空中,唯有一罅天光,從天穹里悄然射下。凝望遠方的海水,仿佛內心也變成一泓湖水,蕩起層層波瀾。如果說生命的過程是一次又一次的輪回,那么人類的文明史也總會走向相似的地方。人類先祖誕生于水中,更大的水域延伸為海洋,繼而孕育了更豐裕的人類文明。由此,向著海洋更深遠處進發就是人類永恒的使命。漁獵文明就是整個民族歷史長河中不可缺少的偉大江流。

道路兩旁,風過椰樹,送來簌簌之聲,遠方的燈塔閃閃發亮,海潮涌動處水天相連。遙望清瀾,我忽然想到兩句古詩所傳達的意境:“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那是逝去歲月的艱辛記憶,也是漁耕文化的歷史回聲,更是勇立潮頭的呼喚。

風吹過,海浪連天涌,漁火照流年。

(入選《南方散文》2023夏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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