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院
寬政坊內(nèi),通津渠從寬政坊東側坊墻而入,南側坊墻而出,坊東南角有一所兩進的小院,不大,但是很幽靜,小院的東北角墻外就是通津渠。
自貞觀以來,天下承平,而且又是當今天子腳下,雞鳴狗盜之事也幾乎沒有,因此這個小院的院墻不高,防君子不防小人。
宅子的主人是天官(武則天時期將吏部改為“天官”)考功員外郎周懷遠。周懷遠今年40來歲,身高七尺,額方而廣,三縷長髯垂在胸前,自有一股正直之氣。
考功員外郎自隋文帝開皇六年(586)始置,隋煬帝時曾改為考功承務郎,高祖時復稱考功員外郎,從六品上,為尚書省吏部考功司副長官,負責京外諸官每年的考核工作,太宗貞觀年間又兼章貢舉。雖然官位不高,但是這是個掌握了外官和舉子們仕途前程的肥差。
周懷遠的前幾任均是些貪腐之徒,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吃拿卡要,能貪就貪。周懷遠上任以來,和他的前幾任不同,他為官清廉,秉公辦事,剛正不阿,甚至讓管家將送禮的人連人帶物一起扔出了門外。
因為他的正直,武周朝近幾年被酷吏敗壞的官場風氣略有向好的趨勢,自然而然的,周懷遠也在無形之中得罪了這些人。
這么重要的職位怎么能掌握在不是自己人的手里,所以,這次他的反對者指使手下,羅織了周懷遠一個謀逆的罪名,并且派出這隊黑衣騎士連夜將周懷遠抓回,他們出發(fā)時,得到的指示是只要活的周懷遠,其他人一概不留活口。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隨著來俊臣被斬殺,武則天已經(jīng)放棄了酷吏制度,怎么會還有人能派出這些以前的走狗呢?
這隊騎士在小院門口一字排開,領頭的騎士一揮手,其他騎士全部下馬散開,雨滴從斗笠和蓑衣上滴落,又滴在地上的小水坑里,周圍一片寂靜,只有風聲和雨聲。
配著水滴的滴答聲,一名騎士上前拍門,黑夜中,這拍門聲顯得異常的突兀刺耳。
小院的前院是給管家、仆人和丫鬟等人住的,老管家也姓周,今年60多歲了,是周懷遠的老家同村本家,多少與周懷遠家沾些親,算是周懷遠的遠房叔叔。
高宗時期,周懷遠的父親看他在老家家境貧寒,有意提攜照顧他,把他接來長安,讓他做了自己的管家,周懷遠父親去世后,又繼續(xù)讓他做管家。
老周是個敬業(yè)本分的好管家,周懷遠也一直很敬重他,從沒把他當下人看待,而是待他像自己親叔叔一樣,自己公務繁忙,把自己的兒子也交給他撫養(yǎng)。
周管家很感恩周懷遠一家對他的照顧,所以盡心盡力地為周家忙里忙外,帶著仆人和丫鬟,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
五、破門
這么多年來,周管家養(yǎng)成了個習慣,每天晚上都要親自前院后院檢查一遍才能放心睡下。周懷遠最近因為忙于公務,每天都是工作到很晚,今天晚上也是剛剛忙完睡下。
周管家已經(jīng)檢查過一遍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躺在炕上總感覺不太踏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傾盆大雨的緣故。周管家不放心,又起來穿好衣服和蓑衣,提著燈籠,準備再巡視一遍。
和他同住的年輕仆人見他又起來準備出去,問道:“叔,你要出去啊?”
這個年輕仆人是周管家的侄子,在家排行老大,所以都叫他“小乙”,也來到周懷遠家,跟著周管家做個仆人。
周管家點頭道:“是啊,總感覺心里不太踏實,我再去巡視一遍。”小乙滿不在乎地說道:“你啊,就是年紀大了疑心重,咱們在天子腳下,再說現(xiàn)在都宵禁了,坊門都關著呢,能有什么事兒啊?”
周管家邊整理衣服邊說道:“你睡吧,我不再看一遍不放心。”說著就要推門而出,小乙說:“外面下這么大的雨,我和你一塊去吧!”
說著,他從炕上跳下來,隨便套上了件衣服,拿了把紙傘,從周管家手里接過了燈籠,也和周管家一起出去巡視。
這時,大門被人拍得啪啪作響,周管家和小乙都很納悶,這么晚了,還下著這么大的雨,是誰夤夜到訪呢?小乙喊了句:“誰啊?這么晚了!”門外沒人應聲,但是拍門聲卻一直沒停。
小乙嘟囔道:“這誰啊,也不吱聲,不會鬧鬼了吧?”周管家踢了他屁股一腳“什么鬧鬼,別胡說,去開門去!”小乙揉了揉被踢的屁股,訕笑道:“我就是說說嘛,我去開門!”說著就往大門走去。
這時,剛睡下的周懷遠被前院的動靜也吵醒了,打著傘來到前院,問周管家:“周叔,誰在叫門啊?”周管家見周懷遠出來了,趕忙來到他身邊,叉手道:“阿郎,你又起來了”
周懷遠道:“是啊,我聽見有人叫門,這么晚了是誰啊?”周管家道:“小乙去應門了。”
門外的人還在砰砰地砸門,小乙邊嚷邊去開門:“好了好了,別砸了,來了!”,說著,打開了大門。
打開大門的一瞬間,他只覺眼前一花,還沒看清是誰,就被一個頭戴面具身穿黑衣的人按在了山墻上,那人手里的刀已經(jīng)抵在了小乙脖子上,小乙嚇地大叫了起來。
那人給了小乙一拳,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小乙的嘴,喝道:“再叫就殺了你!”小乙嚇得腿都篩糠了,連忙使勁點頭。
其他騎士也都迅速地進入了前院,橫刀出鞘,圍住了周懷遠和周管家。
這時,周懷遠的夫人和兒子也都被前院的動靜吵醒,小丫鬟扶著周夫人,一起來到了周懷遠身邊。
周夫人明顯被眼前的陣仗嚇了一跳,著急地問周懷遠:“懷遠,這,這是怎么了?”周懷遠把夫人摟在懷里安慰道:“沒事的,我來應付。”周管家也趕快把周懷遠的兒子往自己后面拉:“小郎君,到我身后來!”
周懷遠的兒子名叫周正陽,年方十八,明顯遺傳了其父的基因,年紀輕輕就已經(jīng)身高六尺有余,朗眉星目,長身玉立,氣宇軒昂。周正陽年輕氣盛,沒有往周管家身后躲,反而站了出來,指著眼前的黑衣騎士喝道:“你們是什么人?!”
六、抓人
領頭的騎士慢慢地走進門來,走到周懷遠的面前,手里拿著馬鞭,假惺惺地行了個禮,道:“周副郎,這么晚還來叨擾你,某實在是不好意思,手底下的人沒輕沒重的,打擾娘子和小郎君休息了。”
周懷遠“哼”了一聲,把周正陽拉了回來,斥道:“別假惺惺的,你們是什么人?!”領頭的騎士笑道:“周副郎就別裝糊涂了,看見我們院里的標記,還不知道我們是誰來干什么嗎?”
周懷遠驚怒道:“你們不是已經(jīng)被遣散了嗎?怎么還會出現(xiàn)在這里?”領頭的騎士笑道:“哼哼,我們的事兒還需要向周副郎稟報嗎?”
周懷遠怒道:“你們例竟門的人無惡不作,欺壓良善,凡是反對你們的,都被你們抓進去羅織個罪名就莫名其妙地囚禁迫害,看來,這次輪到我了,不知道你們給我安得是個什么罪名啊?!”
領頭的騎士輕蔑地說道:“謀逆,這罪名周副郎可還喜歡啊?”周懷遠怒極反笑:“謀逆?!笑話!我周某自弱冠入仕以來,對朝廷忠心耿耿,蒙圣人恩,不惑之年任天官考功員外郎,為國選材,據(jù)實考功,周某之心,日月可鑒!你們污蔑周某謀逆?!天底下有幾個人會相信?!”
領頭的騎士哈哈笑道:“周副郎,某的任務是把你帶回去,至于信不信,又是誰信的,還是等你跟我回去以后再說吧。”說完,厲聲喝道:“帶走!”兩名手下上前架起周懷遠,就要把他帶走。
小乙雖然剛才被突如其來的騎士按在了墻上,但畢竟護主心切,眼見這些人要帶走自己的阿郎,抬起腿來朝著按住他的那人下身就頂了過去,同時叫道:“你們休想帶走我家阿郎!”
那人明顯沒料到小乙會突然襲擊他,被小乙頂了個正著,痛得直接彎下腰松開小乙,閃在一旁,小乙趁這個機會,跑向了周懷遠。
領頭的騎士見狀,一揮手,剛才按住小乙的那名騎士忍痛拿出腰間的手弩,抬手對著小乙的后心就是一箭,弩箭正中小乙的后背,勁力之大,直沒至羽。
小乙頓時倒在地上,口吐鮮血,痛苦地叫著,但還是伸手努力去抓周懷遠。那名騎士又射出一箭,小乙瞬間就沒了生息。
周懷遠悲憤地叫道:“小乙!”周管家和周正陽趕忙跑出幾步,把小乙的尸體拖了回來。
周管家把他抱在懷里,捧著小乙的臉叫著:“小乙!小乙!”小乙死不瞑目,一雙眼睛仍然飽含憤怒,周管家哭得像個淚人一樣,抱著小乙的頭,道:“小乙啊,我把你帶出來的時候給你阿爺保證會照顧好你,我以后,我以后怎么再見你阿爺啊!”
周夫人在一旁也痛哭著,周正陽紅著眼圈怒目瞪著領頭的騎士,小乙和他年齡相仿,雖然有主仆之名,但是卻像異姓兄弟一般相處,如今他見小乙就倒在他面前,如何能不憤怒?!
他朝著領頭的騎士就奔了過去,舉起拳頭就向領頭騎士的面門砸去,但他是個書生,只是憑著一股子悲憤和年輕人的血性沖了上去,力量和速度對于領頭騎士來說,就像對付一只小雞一樣。
領頭騎士輕松地抓住他的拳頭,沖他肚子上就是一腳,把周正陽蹬了回去,周正陽捂著肚子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周管家趕快放下小乙的尸身,把周正陽拖到周夫人身邊。
周夫人嚇得連忙蹲下查看兒子的傷勢“正陽!正陽你怎么樣?正陽!”周正陽捂著肚子咬著牙對周夫人說:“阿娘,我,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