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京城,東直門的大街上,偶爾有幾個行人快步地冒雨跑過,也有戴著斗笠的人走得很慢,不急不快。
更多的人都站在屋檐下,等著雨勢小一些他們才會接著趕路。
馬永成站在雨中,訝異地看著這三個錦衣衛校尉,道:“一百文錢?”
對方禮貌的笑道:“是的,這是北鎮撫司的新規矩。”
“咱家看你們就是成心的。”馬永成氣笑了,又道:“一百文錢?咱家要是不給,你們又能奈咱家怎樣?”
三個錦衣衛互看一眼,道:“公公,那只好得罪了。”
眼看他們步步逼近,馬永成步步后退道:“你們做什么?”
“如果公公不肯付錢,那就只能帶到北鎮撫司,等著別人來贖公公了。”
說罷,還未到馬永成反應過來,三個錦衣衛將他身邊的東廠番子打倒。
一路被罵罵咧咧地押到北鎮撫司,馬永成見到了正在吃著飯的楊輕,遇到別人還能叫囂,可現在見到楊輕,他心中不免有些犯怵,低著頭不敢直視。
無它,就因楊輕是真的會殺人的。
馬永成道:“咱家有錢,付了就是,不就一百文。”
言罷,這太監從腰間拿下了錢袋子,里面是滿滿當當的碎銀。
楊輕嘆道:“公公,現在不是一百文錢的事了。”
“楊帥,你什么意思?”
“抗拒錦衣衛辦事,性質就不一樣了,起初只是罰錢,現在是挑釁錦衣衛加知法犯法,抗拒執法。”
馬永成看著自己的錢袋子被放在了楊輕面前,道:“咱家這些錢都給你們,還不夠嗎?”
楊輕道:“公公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嚴重?”馬永成瞪著眼道:“咱家不過隨手丟了一個饅頭!”
“那公公為何抗拒錦衣衛執法,不服法?還敢抗拒罰錢?”楊輕惆悵道:“我甚至可以給公公扣一個目無王法的帽子。”
言罷,一旁的校尉一手拿著冊子記錄著,念道:“東廠掌班太監馬永成目無王法!”
“你!”馬永成的臉色煞白,道:“你們……”
楊輕又道:“給馬公公一個機會,目無王法就不用記了。”
這校尉拿著筆一劃,將目無王法四個字劃去。
馬永成垂下頭,眼神中多有惱怒,但又只能咽下這口惡氣。
楊輕坐在椅子上,雙腳擱在桌上,道:“先將馬公公帶入詔獄,等人來贖,若沒人來贖……”
聞言,馬永成緩緩抬起頭。
話語頓了頓,楊輕道:“想來馬公公的人緣也不會這么差,若真沒來贖,那就發配苦役,去西北修邊防去。”
去了西北就會落在總兵楊一清手里。
這楊帥是在點誰呢!
馬永成心中悶氣越發重了。
錦衣衛的詔獄,楊山海正在給一群錦衣衛的校尉講課,所謂講課,無非是讀書識字,彌補錦衣衛在文化上的短板。
這是牟帥默許的,甚至有傳言牟帥要把錦衣衛指揮使的交椅交給楊帥。
馬永成被帶入了北鎮撫司的詔獄,又一看覺得這詔獄里很干凈,干凈得有些不像話。
直到被錦衣衛押入一個牢房中,馬永成眼神呆滯地看著楊山海,這哪里像是一個在地牢中待審的人,更像是一個在地牢中養老的。
楊輕翻看著各地送來的情報,這也是錦衣衛指揮使同知的日常工作,比如說西北的邊關修繕情況,東南沿海近日倒是風平浪靜,還有寧王繼續裝病,大門不邁二門不出。
牛三殷勤地遞上賬冊,“楊帥,這是我們今天收繳的罰錢,這是賬目,錢都交給章僉事了。”
楊輕皺眉道:“誰讓你們去盯著東廠太監的?”
“是嚴嵩提議的。”
牛三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楊輕淡淡道:“嚴嵩終究是個文官。”
牛三不解道:“是事情辦得有所不妥嗎?”
“倒也沒有不妥,你們就這么做也挺好,只是嚴嵩這人心思重,他的話你也不要全聽。”
翌日。
馬永成被拿入北鎮撫司的事,經由東廠番子的嘴送入了司禮監。
谷大用,羅祥,劉瑾三人正坐在這里,神色各異,聽到這件事臉上的表情很精彩。
劉瑾苦澀一笑,道:“就因為他隨手丟了一個饅頭,就被拿下了?”
谷大用道:“先前陛下就準許了這件事,現在錦衣衛施行倒也是合情合理的。”
劉瑾撫著額頭,這些天他有了不少白發,日子很苦惱,面對文官壓力就這么大了,更不要說還有錦衣衛。
“咱家的臉都被他丟光了。”
劉瑾憤怒地將茶杯摔在地上,道:“羅祥!你走一趟北鎮撫司將人帶來。”
羅祥連忙起身,慌慌張張帶著人離開。
這要傳出去因為馬永成隨手丟了一個饅頭,就被拿入了錦衣衛的詔獄,東廠就成了文官口中的一個笑話。
劉瑾陰沉著臉道:“這楊輕竟然來真的!”
錦衣衛當然是來真的,而且布置得很快,甚至可以一邊管理京城風貌,一邊可以監察百官。
這個消息傳遍朝野之后,也有幾個文官因此被罰了錢。
乾清殿內,朱厚照看著一桌子的彈劾奏章,眼前還有馬文生,楊廷和等人正在嘴里說著錦衣衛如何如何蠻橫。
“這錦衣衛簡直無法無天,老夫就吐了一口唾沫,錦衣衛就要罰老夫二十錢。”馬文生黑著臉又道:“老夫解手一次又被罰了四十錢,他們還說第二次翻倍,如有下次再翻倍,他北鎮撫司是窮得揭不開鍋了嗎!”
“噗嗤!”朱厚照沒忍住差點笑出聲,又連忙捂住嘴。
這一聲笑,聲音不大,可落在殿內眾人的耳中卻很清晰。
眾多老臣的臉色更黑了。
首輔劉健坐在一旁,撫恤道:“其實這都是陛下允許的,錦衣衛要管理京城風貌也不是胡亂管,況且東廠罰得更多,我等也該以身作則。”
謝遷道:“閣老說得是,罰了就罰了。”
乾清殿的眾人也不再說了,至少劉健覺得這么做有道理。
朱厚照看著眾人又想彈劾,又沒脾氣的樣子,心中很是痛快,等人都離開之后,他笑道:“這楊輕真是好本事,竟然遭到這么多人彈劾。”
劉瑾腳步匆匆而來,“陛下,這些老家伙是不是又讓陛下不高興了?”
朱厚照一臉驕傲,“朕很高興,這楊輕辦事很靠譜。”
應該說這是朱厚照自以為即位之后,做得最靠譜的一件事了,裝好孩子的效果立竿見影。
劉瑾苦澀一笑,“楊帥不愧是讀書人。”
乾清殿外,楊廷和與馬文升走在一起。
“少見,閣老會替錦衣衛說話。”
楊廷和道:“閣老是擔心陛下沒了心氣,從此沉淪。”
馬文升看著劉健老邁的背影久久不言語。
“只要合乎情理,只要有利于社稷,或能夠讓陛下更好,閣老就會允許。”楊廷和又道:“馬尚書難道沒有察覺到嗎?這些天陛下的態度好了許多,閣老已有一些時日沒有再言辭官了。”
馬文生神色復雜,道:“事出反常必不簡單,切不要掉以輕心。”
正是晌午用飯的時辰,羅祥腳步匆匆到了北鎮撫司,他遞上一串銅錢,道:“楊帥,這里是一百錢,還楊帥放人。”
楊輕吃著一碗面,小卓還在一旁拉著面條,面條下入鍋中,隨時給少爺再添一碗。
見沒有反應,羅祥又問道:“楊帥?”
楊輕咽下口中的面,道:“放誰?”
人在北鎮撫司,不得不說順著別人的脾氣,羅祥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盡量心平氣和道:“不是說好的一百文錢嗎?”
小卓將剛剛煮好的面條盛上遞給少爺,再接過空碗,這樣少爺就可以立刻吃第二碗。
楊輕吃著面條,暢快地長出一口氣,道:“公公,此一時彼一時,現在贖人需要一千兩。”
“一千兩……”
羅祥怒道:“楊帥!你不要太過分了!”
楊輕道:“怎么?不服?”
“你……”羅祥再也繃不住了,他怒道:“一百文錢的事,你們錦衣衛張口就一千兩!你們好大的口氣。”
幾個錦衣衛攔在了羅祥的身前。
聽著對方的怒罵聲,楊輕氣定神閑,緩緩道:“公公要是拿不出錢也可以,三天后馬公公就會發配西北,你們東廠自己看著辦,律法嚴酷我們不得不從嚴法辦,再者說……”
放下了碗筷,楊輕舀了一大勺湯倒入面碗中,拿起筷子繼續吃著,又道:“馬公公的罪名不只是隨地丟垃圾,還有抗拒執法,往大了說是目無王法,看在劉瑾的面子上,這件事我就沒往大了說。”
羅祥咬著牙,快步離開。
司禮監,剛從北鎮撫司回來的羅祥正在向劉瑾哭訴著,“他們錦衣衛好大的口氣,動不動就要一千兩。”
東宮八虎已去其二,少了高鳳與張永,如今還剩下六個。
谷大用,馬永成,丘聚,羅祥,魏彬,還有劉瑾。
不過在司禮監的就只有,谷大用,馬永成,羅祥,幾人。
劉瑾道:“拿一千兩去,將這件事了了。”
言至于此,他又補充道:“谷大用,你陪著羅祥再走一趟。”
當年的東宮幾人,眼下就剩下這么幾個了,能保一個是一個。
再一次來到北鎮撫司,已是下午。
來來回回,這兩趟羅祥只覺得從未覺得從司禮監到北鎮撫司有這么遠。
兩個太監站在門前,這京城夏季雨后又恢復了酷熱,羅祥擦了擦汗水,身后早就被汗水濕了一片。
他看著北鎮撫司的大門,那內部黑洞洞的,就像是一頭張著嘴的猛獸。
谷大用提著一個籃子,先邁開腳步。
羅祥捧著一個盒子也跟上腳步。
衙內,楊輕還在看著書卷。
谷大用遞上一籃子的葡萄與桃子,“這是東廠的一點心意還望楊帥笑納。”
楊輕道:“還是跟谷公公說話更舒服。”
谷大用解釋道:“一開始是馬永成不懂事,給楊帥添麻煩了。”
拿過羅祥手中的一個盒子,谷大用道:“這里有一千兩銀子,現在可否放了馬公公。”
楊輕道:“倒是可以。”
說著話,拿出一張紙道:“兩位公公在這里簽字畫押就可以。”
羅祥當即拿過這張紙看了起來,他識字不全大致可以明白上面的意思。
楊輕叮囑道:“兩位公公擔保贖人,但罪不可免,還望兩位公公幫著監督馬永成,如果他還有再犯,兩位公公也會被牽連的,同樣要受到責罰。”
羅祥沒有畫押,而是咬著牙道:“你們錦衣衛什么時候有這規矩了?”
楊輕道:“剛剛定下的。”
谷大用從中看清楚了一些門道,如果羅祥真的畫押了,將來馬永成再闖禍,畫押之人就會被連帶。
做事一環套著一環,借此制造矛盾,分化東廠內部?
現在谷大用有些慶幸,至少自己與楊輕的立場是一樣的。
“要不是看在廠公的份上,咱家也不會來贖人。”說著話,羅祥簽字畫押。
楊輕看向谷大用,“谷公公,畫押吧。”
聞言,谷大用也一起畫押。
馬永成被帶出了錦衣衛詔獄,這一趟讓羅祥身心疲憊,這輩子都不想再來一趟北鎮撫司了。
小卓吃著葡萄,她的心情很好,又賺了一千兩銀子,她嘴哼著小調,坐在一旁洗著碗筷。
東廠的人剛走不久,牛三腳步匆匆而來,他手里拿著一份冊子,“楊帥,與劉養正一起來京城的寧王使者有兩位。”
楊輕拿過冊子看著,又問道:“兄弟們辦事如何了?”
“回楊帥,辦得很不錯,兄弟們都盯得很緊。”
“嗯,一開始或許效益不錯,往后會越來越差,以后多盯著些遠道來京城的勛貴大戶,尋常百姓能免則免,在保證書上簽個字就好了。”
“卑職明白。”
“還有……”楊輕繼續吩咐道:“繼續派人盯著馬永成,人嘛!總會有犯錯的時候。”
牛三會意一笑,“楊帥高明。”
冊子上記錄的都是寧王使者在京城的行狀,楊輕不解道:“這個王綸很有錢嗎?”
“據說此人出手很大方,總是請人吃飯,一出手就是上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