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殘紅與舊屋
- 執念造物
- 蒼許君
- 1805字
- 2025-07-18 21:08:56
把人抱進屋時,楓的胳膊已經開始發酸。
少女輕得不像話,可渾身的骨頭像硌在石頭上,每動一下,她身上的銀飾就發出點啞響,像怕驚擾了什么。他把她放在臥室的木床上,床板吱呀一聲,鋪著的粗布床單揚起些灰塵,嗆得他咳了兩聲。
借著窗外斜進來的霞光,他才看清她的樣子。紅色苗服的領口爛了個洞,露出鎖骨處一片淡淡的青痕,像是被什么勒過;袖口的破口耷拉著,能看見小臂上幾道淺淡的劃痕,結了痂,又被蹭掉些,滲著細密的血珠;頭上的銀冠歪在枕頭上,剩下的幾顆小鈴隨著她微弱的呼吸輕輕晃,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最惹眼的是她的頭發,亂糟糟地纏在一起,沾著草屑和泥塊,卻在發尾編著幾縷暗紅的絨線,和衣服的顏色幾乎融為一體。楓伸手想把銀冠摘下來,指尖剛碰到金屬邊緣,她的眼睫突然顫了顫,眉頭擰成個疙瘩,嘴里溢出點氣音,聽不清在說什么,只覺得那聲音軟得像團棉花,裹著點說不清的委屈。
他的手頓在半空,心里那股熟悉感又冒了上來。
不是具體的場景,更像一種模糊的情緒——比如此刻她蹙眉的樣子,讓他莫名想起被雨打蔫的花,心里發緊,想伸手護著,又怕碰壞了。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有人在他忘干凈的記憶里埋了顆種子,現在突然發了芽,帶著點說不清的暖,又有點慌。
“嘖。”楓咂了下嘴,轉身去灶房倒水。
水缸里的水還有小半缸,是早上剛挑的,清凌凌的。他舀了半碗,又找了個豁口的粗瓷碗,倒進去時,水順著豁口漏了點在灶臺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回頭看時,床上的人沒動,呼吸依舊細得像線,胸口起伏慢得讓人擔心下一秒就會停。
他走過去,蹲在床邊,猶豫了半晌,還是把碗湊到她嘴邊。水剛碰到唇角,她的嘴就下意識地抿了抿,像渴極了的小動物。楓小心地傾斜碗沿,讓水一點點滲進去,大部分卻順著下巴流進了領口,打濕了那片青痕。
“醒著就自己喝。”他低聲說,聲音在空屋里顯得格外響。
沒人應。只有銀鈴偶爾叮一聲,像在替她回答。
楓站起身,環顧這兩間房。左邊的堂屋,掉漆的木桌上擺著他早上沒洗的粗瓷碗,三只腿的板凳斜斜地靠著墻;右邊就是這臥室,除了木床,只有一個舊木箱,鎖早就銹死了,他試過好幾次都沒打開。這屋子舊得像被時光遺忘了,三個月來,他第一次覺得這里太小,太悶,裝不下一個突然闖進來的人,更裝不下她帶來的那堆謎團。
他走到門口,想透透氣,腳剛邁出去,就看見村東頭的李伯背著柴路過。李伯瞇著眼睛看了看屋里,又看了看他,嗓門亮得像敲鑼:“楓娃子,屋里藏啥了?紅兮兮的一片。”
楓的心猛地提起來,下意識地往屋里擋了擋:“沒啥,撿了只受傷的野兔子。”
“野兔子?”李伯往屋里瞅了瞅,“我咋看著像個人?”
“眼花了李伯,”楓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您快回吧,天黑了。”
李伯嘟囔著走了,腳步聲在土路上“踏踏”響,遠了。楓松了口氣,后背卻沁出層薄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撒謊,明明這少女來路不明,明明那句“老公”荒唐得離譜,可他就是不想讓別人看見她這副樣子——破破爛爛的,像朵被踩進泥里的花。
回到屋里時,床上的人似乎動了動。楓走過去,看見她的手從袖口滑出來,搭在床沿上,手指蜷著,像握著什么。他伸手想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指尖剛碰到她的皮膚,就被猛地攥住了。
那力氣不大,卻帶著股執拗的勁,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少女沒睜眼,嘴唇翕動著,氣若游絲,比剛才更輕,卻字字清晰:“別……走……”
楓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聲音像根細針,輕輕扎在他心上。他甚至能感覺到,那股熟悉的情緒又涌了上來,比剛才更濃,像溫水漫過腳背,讓他想起些模糊的碎片——比如某個下雨的夜晚,他好像也這樣被人攥著手,聽著類似的、帶著點哭腔的懇求。
他蹲在床邊,任由她攥著手指。她的手很涼,指甲縫里的泥蹭到他手背上,有點癢。窗外的霞光徹底暗下去,屋里只剩下點灰蒙蒙的光,把她的輪廓襯得愈發單薄。
“我不走。”他聽見自己說,聲音很輕,像怕驚了她,“在這兒待著。”
少女的手似乎松了點,呼吸卻還是細得像要斷。楓看著她破破爛爛的紅衣在昏暗中泛著點殘色,突然覺得,這老屋好像也不是那么空了。至少現在,床上有個人,手里有份溫度,連空氣里都飄著點不一樣的味道——草藥混著塵土,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讓他心慌的熟悉。
他不知道這少女是誰,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從天上掉下來,更不知道那句“老公”到底意味著什么。但他知道,從她攥住他手指的這一刻起,他不能再像過去三個月那樣,渾渾噩噩地等著什么了。
灶臺上的水碗還在冒熱氣,豁口處的水珠順著桌腿往下滴,“嗒,嗒”,在空屋里敲出點細碎的聲響,像在數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