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早就死了。”

弗里德森的話，把艾琳和男爵嚇了一跳。

“您是在講笑話嗎？”男爵將信將疑，“恕我直言，您講笑話的水平又下降了。”

“不不不，我說的是事實。”老騎士坦然笑道，“二十五年前，我的曾孫子，被真理教派的一名高級術士殘忍殺害了。

“他殺死了不僅是我的曾孫子，更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們家最后的希望。

“當時，滿心絕望的我，為了給曾孫子報仇，用了三年的時間，歷經了千辛萬苦，終于確認了真正的兇手，并且找到了他。

“可惜，我不是他們的對手，被他的地獄火和另一名術士的地獄火聯手殺死了。”

老騎士喝了一口紅酒，慢悠悠地說道：“我不甘心就此結束，不甘心好人遭殃，壞人得不到懲罰，不甘心自己沒有給曾孫子報仇，讓之前的所有努力成為笑話。

“我現在這么喜歡講笑話，或許就是受到了那一刻的影響。

“于是，在意念即將消散之際，我放棄了和平，擁抱了死靈魔法，成為了一名死亡騎士。

“我與邪惡的死靈魔法師打了一輩子交道，熟悉很多死靈魔法，輕而易舉地就把自己轉化成了死亡騎士。

“在死靈魔法的幫助下，我終于手刃仇敵，將自己的名聲、家族的名聲，推向了一個全新的高度，一時間，在布萊爾頓城聲名大噪。

“你們知道么，當時，還有貴族小姐想要嫁給我呢！那時的我都已經一百多歲了，早就不行了，所以沒有答應人家。

“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是一名死靈，感覺自己配不上人家。”

“沒有人發現您是死靈嗎？”艾琳問道。

她相信對方的話，因為以老騎士的品性，應該不會拿自己的家人開玩笑。

“你能看出我是死靈嗎？我還可以吃飯呢，不是嗎？”弗里德森笑著說道，“我的模樣與正常老頭幾乎沒有區別，還能熟練運用神圣魔法。在神圣魔法的掩蓋下，誰能看出我是死靈？”

“眾所周知，和平教派的神術是死靈術的克星。”弗里德森譏笑道，“就算教會發現我是死靈，也不會聲張。除非他們有能力、有把握，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將我暗殺。

“很明顯，布萊爾頓城的和平教派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能力發現我是一名死亡騎士。”

老騎士喝下最后一口酒，隨即將空酒瓶放進空間戒指內：“你們知道死亡騎士，為什么被稱之為死亡騎士嗎？”

艾琳和男爵搖了搖頭。

尸騎士“進化”后是恐怖騎士，再“進化”才是死亡騎士，這是高級死靈魔法師才能掌握的知識。

“因為除了徹底死亡以外，騎士的內心永遠無法得到和平，也因為，騎士只能帶來死亡，而他自己則很難死亡。”

弗里德森嘆了口氣，說道：“其實，當初在報完仇之后，我就想自盡了，但是我沒有能力自盡。

“我的內心中居住著一個‘惡魔’，祂的名字叫‘死亡’，‘死亡’只要存在一天，我便無法死亡。

“謙卑、榮譽、英勇、誠實、公正……這些美德本就是一名騎士的靈魂，是騎士需要恪守的精神與信仰，而墮落、邪惡、殘暴、不滅、狠毒……則是死亡騎士的本性，難以磨滅的本性。

“換而言之，騎士與死亡騎士本就是一對反義詞。更諷刺的是，生前若不是一名合格……乃至優秀的騎士，死后是無法成為死亡騎士的。

“因此，除了那些徹底墮落的死亡騎士以外，死亡騎士們無一不活在永無寧日的戰爭之中，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承受著非人的精神折磨。

“我們要用身為騎士的精神和靈魂，與‘死亡’戰斗，與內心的‘惡魔’、自己的本性戰斗，一刻都不能松懈。否則，騎士將會給別人帶來死亡，徹底墮落，淪為被本性驅使的傀儡。

“最可怕的是，死亡騎士們看不到被拯救的希望與被折磨的盡頭，路的終點只有死亡。”

“您戰勝了‘死亡’？”艾琳覺得，眼前的弗里德森不像是被本性驅使的傀儡。

她逐漸理解了一切。

“沒有，‘死亡’哪有那么好戰勝？如果這么容易被打敗，就不會有如此多絕望的死亡騎士了。”

弗里德森釋然般地笑道：“我苦苦堅持了二十多年，之前差一點就堅持不住了，讓內心深處的‘死亡’占據了上風。

“真的，就差那么一點，我差一點給你、給你們帶來死亡。

“當然，我也沒有那么不堪，那時，我其實想到了自盡的辦法，受制于此，‘死亡’不敢緊逼，沒有讓我徹底墮落，淪為被本能支配的傀儡。騎士的老骨頭還是挺難啃的，不是嗎？”

“您如今是在用死亡威脅‘死亡’？”艾琳感覺有點荒謬。

“不，我之前是在用死亡威脅‘死亡’，現在不是了，我找到了戰勝祂的辦法，我已能感受到祂的恐懼，祂也很久沒有出現折磨過我了。”

“什么辦法？”艾琳下意識地問道。

弗里德森的目光透過教堂的彩色玻璃窗，望著認真學習的村民，柔聲笑道：“我找到了比騎士的精神，更崇高的理想。

“我意識到，我年輕時，那不切實際的夢想，不再是空想，它存在實現的可能。

“世界如此殘酷，共同、公平、美好的家園又如此難以實現，我怎甘心就此墮落？

“遙不可及的白日夢又怎么樣？人們都認為，那個理想不可能實現又怎么樣？一群被貴族的言論洗腦、只會為本性的貪婪和自私找借口的烏合之眾，永遠都消滅不了崇高的理想。

“就像是‘死亡’，永遠都無法擊敗一名不甘墮落的騎士一樣。

“我相信，只要還有懷揣著崇高理想，并為此堅持不懈、全力以赴的人在，夢想總有一天不再是夢想，哪怕我看不到那一天的到來。

“不必再為我擔心，好孩子。這里的村民們拯救了我、守護了我，‘死亡’再也無法影響、打敗我的精神和信仰。”

“是什么讓您的思想發生了這種轉變？”艾琳輕聲問道。

她依稀記得，上個月，安娜老師回來的那天，弗里德森前輩還跟她說，你不可能改變什么，不可能推翻帝國的統治。

“是眼下，我正在經歷的一切。看看這些一同學習、一同干活、一同努力、一同成長的可愛小家伙們，只要我們依舊團結，思想不被腐蝕，無私、純粹的精神不被墮落戰勝，那么沒有什么困難，能夠阻礙我們共同前進的腳步。”

“這老爺子的思想覺悟可以啊！這是不是叫做……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谷雨興高采烈地說道。

“……”艾琳看了一眼正在上課的村民們，沉吟片刻，問道，“如果有一天，村里的人都被殺死了呢？或者說，大部分村民都墮落了呢？您會因此而絕望，然后墮落嗎？”

“不會，我會為他們報仇，就像當年，我為曾孫子報仇一樣。”

“如果沒有敵人呢？”

“肯定有。”

艾琳沉默了一下，轉而問道：“死亡騎士之后是什么？”

她覺得，以老騎士現在的精神狀態及思想觀念，說不定能戰勝“死亡”。

“不知道。”

“我期待您給它命名。”

“借你吉言。”老騎士眉開眼笑道，“愿和平與您同在。”

“愿和平與您同在。”

“愿和平與您同在。”一旁的男爵鄭重地行了一禮。

“您也是和平教派的教徒？”艾琳轉頭詫異地問道。

“您這叫什么話？”男爵稍感不滿，“我生前雖然吃喝嫖賭，但卻是一名虔誠的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