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春生愣在原地，十一繼續說道：

“前輩真的打心底相信在下這樣的人可以鍛造出靈兵嗎。”

“還是說，前輩只是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

十一凝視著跪在自己身前的老者，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在重擊著老者的心臟。

“這…徒兒不明白您的意思…”顧春生低下頭，已經度過大半人生的他，此刻竟然有點害怕那雙古井無波般的眼眸。

“您無需這般自稱。在下無法教會您鍛器，更無法幫前輩走出心中的困境?！?

聞言，顧春生匍匐的身形變得顫抖起來。

是啊，自己真是瘋魔了，竟然將鍛器師一定是修士這種常識都拋于腦后，這樣想來眼前這個青年也只是隱藏了修為吧。

自己沒有成為修士的資質，顧春生接受這個事實是在四十歲的時候。他年幼時遭逢戰亂，流亡時遇到一個年輕的鍛器師，便被其收做侍童，帶回山門，被傳授冶煉與鍛鐵之法，直到二十歲時，仍沒有展露出感知靈氣的天賦，便被驅逐出山。

隨后顧春生成為了一名鐵匠，以此為營生。憑借鍛器師教授的本用于鍛造靈兵的技巧，顧春生打造凡兵的技藝很快登峰造極，當打造出人生中第一柄寶器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動，這珠光璀璨的寶器，似乎同他過去在山門見到的那些同樣閃著光輝的靈兵，也差不了多少。

直到很多年后，已經聲名鵲起，來到不惑之年的顧春生，再次見到了當年帶走他的那位鍛器師。

鍛器師的容貌絲毫未變，而此時的顧春生鬢間卻已生白。他激動莫名的來到鍛器師跟前，跪地雙手奉上自己的作品，想要和這位年幼時的恩人聊聊自己這些年來從默默無聞到遠近聞名的經歷。

然而那位鍛器師只是冷漠的掃了一眼這個莫名其妙湊過來的凡人和他遞上來的不知所謂的東西，許久才從他的話語中模糊地想起了被自己隨手扔進角落里的記憶。

鍛器師并未回應他，只是和自己的隨行童子耳語了幾句，那孩童一樣的身影讓顧春生想起了年幼時的自己。

那童子走上前，雙指并劍，未等他明白過來，一塊令牌悄然浮現在童子頭頂。

是修士？！這樣的驚疑瞬間出現在顧春生腦中，他怎么也無法想象眼前這個小巧的身體已經做到了他四十多年未曾做到的事。

下一秒，那如翡翠般的令牌發出光芒，只感到手上一震，回過神來，自己奉上的寶器已經碎散一地，手中只余些許粉末碎屑。

而那幼時的恩人卻仿佛從未注意到自己一樣，喚了一聲，便拂袖轉身準備離去。

孩童收手，懸于上空的令牌也消失不見，顧春生跪在原地，怔怔地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身前的嬌小孩童對于他而言，卻又仿佛高大的不可逾越。

而今時此刻，他仍然跪倒在另一個年輕的身體腳下。

褚江海丟給旁邊站著的副官一個眼神，常遠便上前欲扶起顧春生。一直處于呆滯狀態的徒弟也終于回過身，跟上前扶起自己的師父。

顧春生在兩人的攙扶下不再匍匐于地，艱難的直起身，頹然地抬頭看向眼前的青年，干澀開裂的嘴唇顫抖著，問道：

“我這無法修行的一生，是否毫無意義...？”

聽著這似乎是詢問自己的話語，十一只是靜靜地看著顧春生，沒有言語。

在他第一次見到這位老者時，他便看到了，這初見看似隨和友善的老人，內心那糾纏在一起的情感。

自覺卑微，然后從中誕生出執念。

那靈礦和寶器，是顧春生最后也是唯一的尊嚴，如同救命稻草一般，被顧春生牢牢地抓在手中，仿佛抓的越緊，心中的卑微便能減輕幾分。于是他不停的追求更加稀有的靈礦，打造更加瑰麗的寶器。

十一搖搖頭，不再看向地上那頹廢的老人，抬頭環視屋內被整齊擺放的各類金石靈礦，眼中重新恢復了光彩，說道：

“我，并非修士，也并沒有任何靈氣?！?

“而拒絕你的，也并非是我?！?

顧春生聞言，自嘲般的笑了，笑得悲戚，無論他信或不信，他都無法改變任何現實。

“帶顧伯下去休息?！瘪医Ｆ届o說道，常遠和顧春生的徒兒便將顧春生扶起，帶離了這間屋子。

“爹，顧伯那邊...”褚清河走上前，他對這位顧伯多少還是有些擔心，褚江海抬手，打斷了自己兒子的話語

褚江海走上前，忽然兩指指向十一頸間，然而并沒有直接擊殺他，只是兩指緊緊扣在頸間的命脈處。對作為安定一方的武侯，也身為入基之后第三個境界的修士而言，取人性命并不需要這么近的距離。

“爹！”

褚紅霜驚呼出聲，而褚江海并未理會女兒，面色陰沉地質問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蟄伏在我當陽郡打得什么主意！”

從剛才發生的一切來看，無論是鍛器的技藝，還是冷靜的言語，這些都絕不可能出現在他展現出來的身份身上，無論他的真實身份是什么，自己都有必要好好探查一番了，但也正是不清楚對方的底細，褚江海到底也沒有什么越界的行為。

十一眨了眨眼，仿佛并沒有因為安遠侯的行為產生任何情緒，平靜地道：

“屬下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謊，侯爺不妨親自探查屬下的體內是否擁有靈氣?！?

褚江海的確是有這個打算，所以才會以親自靠過來，否則有了境界的修士想要擊殺某人，根本無需觸碰到對方。

聽聞十一自己這樣說，褚江海便不再小心試探，直接探查起十一的體內，而當十一看到褚江海逐漸緊鎖的眉頭，他便知道這位侯爺已經探查清楚了。

褚江海皺眉看著這個青年，他的體內當真沒有一絲靈氣和修為，可他卻能夠鍛造靈兵，著實不可思議。

十一一副淡然的樣子，仿佛一切早有預料，說道：

“屬下想在侯爺這里暫住幾天，懇求侯爺準許?！?

褚江海倒是沒想到他突然提出請求，于是收回扣在十一頸間的手指，面色更加復雜。

他向著十一抱了抱拳，說道：“多有得罪，既然你開口請求，便在這里小住幾日吧?！?

隨后看向兄妹二人，繼續道：“清河紅霜，你們帶先生去找個住所。”

二人尚未反應過來父親突然的稱呼變化，但也不敢多說什么，應了一聲就帶著十一離開。

三人走出房間，便看到似是等著復命的常遠。

待三人離去，褚江海對門外道：“秋兒，進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