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或許覺得怪異，但顧立卻很是熟悉。

因為前面同桌的四年，他們也是這么過來的。

兩人就像是個熟悉的陌生人。

上次遇見，還以為變了性子，現(xiàn)在看來，只是久未相見的客套，為人一如既往的冷淡。

3月底月考完，放假一天。

班主任叫住顧立：

“要回家？”

“下個月再回。”

“好，晚上去我那吃飯。”

班主任這是通知，并不是要聽顧立的意見。

顧立回到教師公寓，先吃了碗泡面，感覺有了個半飽，這才用塑料袋裝了一份文件和一疊錢，去了班主任住處。

班主任的菜已經(jīng)炒得差不多，邵彬正坐在茶幾邊玩游戲。

“你怎么來了？”

班主任正好端著菜出來，聽出女兒話有不善，不由得皺起眉頭：莫非這兩人吵架了？

顧立卻是笑容依舊，完全沒感覺到似的。

“老師叫的我。”

邵彬嘴巴微微翹起，不滿地瞥了班主任一眼。

班主任渾身一個激靈：這丫頭怎么又恨起我來了，情緒轉(zhuǎn)移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今天有個事要通知你們兩個，所以順便讓顧立來吃飯。”

“哦——”

邵彬興致明顯不高。

班主任抓瞎，不知該如何安慰女兒，因為他根本不清楚自己錯在哪。

對這個女兒真是沒半點辦法。

“麻煩老師了，其實我在家對付兩口就行，中午還有些剩菜。”

又提議道：“要不我去端過來？若是今晚不吃，明天壞了就有些可惜。”

邵彬聞言，游戲不香了，高興地站起，連聲道：“我去我去——”

沒等顧立說完，就一蹦一跳地跑出了門。

顧立看著面色不悅的班主任，干笑道：

“師妹真是個愛惜糧食的好孩子啊。”

“……”

班主任努力不讓自己翻白眼，女兒嫌棄自己做的飯菜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今天被這小子比下去，心里有點泛酸——

這不由得讓他想到《十面埋伏》里面那句經(jīng)典臺詞：“我等了你三年，比不上他陪你三天。”

養(yǎng)了女兒十多年，還不如顧立陪她幾個月。

不到一分鐘，邵彬又回來了。

班主任見此，心里更酸了。

來得這么快，可見邵彬?qū)︻櫫⒆〉牡胤绞怯卸嗍煜ぃ裁礀|西放哪都了如指掌。

因此，吃飯的時候，班主任一直悶悶的。

吃完飯。

班主任才道出叫顧立來的目的：

“你和邵彬，作文大賽都過了初選，4月7日一起去市里參加比賽，帶隊的老師是李老師。”

“……”

顧立快把這事忘了，沒想到初選的時間會跨度這么長，足有四個月。

“我們班還有曹彩云，彬彬班上還有個叫程蒲的，不過他自家會開車過去。到時候，讓彬彬跟著你們，路上相互照看一下。”

“應(yīng)該的。”

“另外，這段時間，彬彬也好好準(zhǔn)備一下，網(wǎng)店的事你們都先放一放。”

“……”

雖然顧立上次解釋過了，但顯然，班主任心里的疙瘩還沒解開，對于邵彬跟著顧立做網(wǎng)店，一直都是不支持的。

現(xiàn)在有了由頭，便準(zhǔn)備給他們降降溫。

后面說不得又會有更多更要緊的理由，總之，是要邵彬慢慢地放棄。

顧立點頭笑道：

“老師說得是。”

又似是想到了什么：

“對了，師妹在我那也做了三個月了，我還一直沒給她發(fā)工資。今天我算了下，就一起帶過來了。”

班主任皺眉：

“給她錢干什么？也就幫幫忙，況且你還給他補習(xí)數(shù)學(xué)，難不成我還要給你家教費？”

顧立道：

“老師，不一樣的。我這是做生意，若是請旁人，也是要給錢的。難不成，就因為邵彬與我熟，就要讓她吃虧？沒這樣的道理。”

于是，從口袋里拿出錢：

“再說了，也不多，不過是給師妹的一些辛苦費。相比師妹的付出與才華，根本不值一提。”

班主任看著顧立拿出的那錢，嶄新的一捆，應(yīng)是剛從銀行取的，連捆錢的紙條都沒拆開。

這還不多？

這樣算起來，比他的基本工資都高了。

邵彬還是學(xué)習(xí)之余，每天幫忙一到兩個小時。

若是全職……

“你沒開玩笑吧。”

“怎么會？一個月3000，另外1000是獎金，我都取好了。”

“……”

邵彬看了看錢，又看了看語塞的班主任，嘴角彎成月牙似的弧度。

顧立又拿出準(zhǔn)備好的資料，交到班主任手上。

“老師，您看看，這是師妹與客戶的聊天記錄。看完之后，您就明白，我說的，并不是假話。”

為這聊天記錄，顧立還專門帶著邵彬跑了一趟她老家。

這個時候還沒有云保存和同步一說，一般社交軟件的聊天記錄，只會保存在本地電腦中。

班主任接過，第一個客戶是個中年婦女，有一兒一女，丈夫在單位上班，自己是家庭主婦，本應(yīng)該很幸福。但看她自己的描述：

說到孩子，吵鬧，調(diào)皮，成績差，沒禮貌。

說到丈夫，邋遢，懶惰，不顧家，常常夜不歸宿……

滿肚子的苦水。

班主任看了前面一些，沒看出什么，又往后翻，感覺與自己平常聊天也差不多。

往往是對方說了一大段，女兒就幾句附和的話。

耐著性子，往后看。

邵彬的話終于多了起來，但相比對方，還是少得可憐。

不過與對方互動倒是多了些。

看著這女人的喋喋不休，全是負(fù)能量，班主任都感覺頭疼，不知道女兒是怎么忍受下來的。

心疼女兒三秒。

班主任還是沒看出太多的門道，后面還有兩三頁，于是繼續(xù)翻看。

漸漸地，班主任發(fā)覺，對方的語氣變好了。

這個轉(zhuǎn)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這個念頭一旦產(chǎn)生，班主任心里就感覺被貓抓了似的，恨不能回去再重看一遍。

只是顧立瞪著兩個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自己，班主任有些不好意思。

看到最后，自然是圓滿大結(jié)局。

“嗯，還不錯。”

班主任含糊地給了個評價，因為他也不知道好在哪。

顧立點頭附和：

“豈止不錯，是相當(dāng)厲害。老師，若是換做是我，絕對做不到師妹的一半好。您看——”

顧立拿著聊天記錄，指給班主任看。

“前面這些，師妹的回話也不是隨意的，而是跟話，且每次的跟話，就能帶出對方更多的話，讓她一直都有表達(dá)的欲望。待到她情緒發(fā)泄得差不多了，師妹又開始遞話，她遞話的角度，不是站在她自己的角度，而是站在她家人的角度。”

顧立翻了一頁，點到一行：

“您看，這個地方，她說她老公不顧家，師妹就問，她老公是不是出差了，又問她哪個城市，又問要坐幾個小時的車……一點點地，這客人自己就開始自我反省了，慢慢地，自己改變自己的看法。”

又翻了一頁：

“到這就十分明顯了。客戶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完成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也因此，她在店鋪里買了一套試卷。在往后的一段時間，她還買了更多。”

顧立將文件再次遞給班主任，道：

“老師，師妹在這全過程，沒有一句勸解的話，完全是通過跟話遞話，不斷讓客戶去自我反省自我革新，最后完成改變。捫心自問，若是換做我，是做不到的。”

班主任汗顏，他也做不到。

只是，自己女兒真有這么妖孽？

再者，能將一切分析得如此透徹的顧立，怕也是個妖孽。

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的比自己想象的厲害太多，以后再不能用老思想來指導(dǎo)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