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立回家了，又像是沒回家。

過年之前，他一直在外公家，看書，記筆記。

熊小燕在鄉下待了半天，來到小屋找顧立，見他正埋頭寫著什么。

走近看時，像是在寫小說。

再仔細看：

“你就是愛吃竹筍？”

“……”

“我終于見到活的作家了。”

“……”

“給我簽個名吧。”

“……”

小姑娘抱著簽名書就跑了，來去如風。

外公一向不管顧立的學習。

這次得了外孫送的羽絨服，更是連家里都不愿待。

村頭村尾四處逛，哪里人多去哪。

不到一天的時間，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外孫孝順。

表哥和表姐是除夕當天回來的，見顧立這么認真，也沒打擾。

晚上，顧立才回家。

初一出門，又回外公家拜年，待了兩個小時。

回家后，顧立就像長在了房間，再沒出來過。

從前的伙伴找他玩，他也只是笑笑點頭，打過招呼后，又繼續讀他的書。

有人見此，就問顧立他爸：

“老五，小立考了多少分？”

“我也不知道，他沒說。”

“估計是考得不好，怕你打他，才這么認真。”

“不會不會，他在班里還當了班干部呢。可能是老師留的作業比較多。”

又指上身的新羽絨服，笑道：“他上次月考拿了第一，學校還給他發了獎學金。這就是他給買的，他媽和他爺都有。”

“什么第一能得這么多錢？”

“全校第一。”

“小立這真是出息了。”

眾人對顧立他爸的話，本是將信將疑，畢竟顧立原來的成績并不十分突出。

待到初七，一輛小車開進了小山村，在顧立家門前停下。

上面除了班主任和英語老師，還來了個領導模樣的人。

領導很熱情地握著顧立爸爸的手：

“顧立同學成績很優秀，這次期末又拿了年紀第一，學校為此，將一次性獎勵一萬元獎金，并準備以后每個月都給顧立同學發300元的補助。”

“……”

顧立爸媽都驚得嘴巴能塞進一個雞蛋，愣愣地看著那領導，完全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

“不過，我們有個前提條件，就是顧立同學必須以山港中學學生的身份參加高考，不然這些獎勵就要追回。”

“……”

關于學習方面，顧立爸媽不敢做兒子的主，一起看向顧立。

顧立點頭同意后，顧立爸才笑著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并表示感謝。

這事就像長了翅膀一樣，不僅在村子里傳遍了，隨著各家拜年的送禮的，跑向別的村莊，也都當作一件很有榮光的事宣傳起來。

開口便是：“我那個村菩薩保佑，出了個文曲星，不僅得了狀元，學校還專門開車來給他送錢——”

顧立的名聲響徹周邊鄉村。

自此之后，顧立家成了“網紅打卡地”，卻沒人再去吵顧立讀書。

畢竟“文曲星”的事，怎么能打擾呢？

……

顧立得知主編是《繁花》的作者后，看書更加自律，更加仔細。

不懂就問，這是他自小養成的好習慣。不僅是金雨澄，還有曹鵬羽……

顧立就像剛破土的葉子一般，貪婪地吸收著陽光。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但旁邊若是有師傅一直指點，“個人”也能少走許多的彎路。

現在顧立身邊不僅有個“師傅”，還有個“大師”，豈能不利用一下？

顧立現在就想盡快把自己的路捋得直直的。

他將原來寫的一些文章，拿出來，再修改下，讓兩位“師傅”點評。

一個字一個字地磨，一個句話一句話地凝練，一個情節一個情節地推敲。

如果原先的顧立寫文章，就像是打著燈在迷霧中行走，看得清腳下的路，卻沒個明確的方向。

現在則有種，陽光普照，迷霧消散，世界盡在眼前的感覺。

也是被兩個雜志社的編輯傷到了。

顧立的投稿次次都能被選上，但次次都拿最低一檔的稿費，簽約更是無望。

他心中一直有股火。

難道自己的文章，真就那么爛嗎？

現在看來，嗯，真的很爛。

不是遣詞造句的問題，不是故事情節的問題，而且起承轉合，情節遞進，都生硬得像是冰冷的石頭。

不夠柔和，不夠協調，總之，就是不美——

還有許多，目之所及，顧立都能找出幾個問題。

寒假，短短在家的二十天，顧立像是在閉關一樣，天天寫啊寫，背啊背……

日子一閃而逝，過完元宵，又到了開學的日子。

顧立收拾好書包。

這次不用帶多少衣物和干糧，學校會有補助。

顧立將那一萬留給了父母。

“媽，外公一直有糖尿病嗎？”

“什么？沒聽你舅舅說過。怎么回事，你聽誰說的？”

顧立搖頭：

“就是感覺外公身體比上半年瘦了好多，擔心他是不是得了這個病。”

“很嚴重嗎？”

“嗯，拖到后期，就治不好了，所以想辦法帶外公去醫院檢查看看，以防萬一。”

若是之前，顧立說這話，爸媽一定不會聽，可能還會因為他詛咒自己的外公挨老爸一頓揍。

現在，有了偌大的“名聲”，又得到了學校領導的認可，說話的分量，在父母心中無形中大了許多。

“好，等忙完這幾天，我們就過去看看。”

顧立離開家后，又去了外公家。

舅舅和表哥表姐都出門了，只有外公一人坐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天空上的白云，身上還是顧立送的那件羽絨服。

“爺爺——”

外公轉過頭，但反應有些慢，等顧立走近了，才站起身。

“今天也去上學？”

“嗯。”

“你爸媽給你準備菜了沒？”

“沒。”

“我這糟了一壇豆泡，你帶一盒去吃？”

“好。”

顧立跟著外公進了屋。

不知是自己長高了，還是外公佝僂了，兩人相差得有點多，顧立現在都要弓著身子與外公說話。

“聽說你在學校得了獎？”

“沒，衣服是我自己賺錢買的。”

“別耽誤了學習。”

“知道，上個學期期末，考了第一。”

外公微微一笑：“不錯。”

老頭很少夸人。

又道：“賺錢的事別告訴你爸媽，兩人都是漏巴掌，守不住財的，也別逢人就說，自己知道就行。”

顧立受教：“誰也沒說。”

外公從柜子下面拉出兩個黑漆漆的壇子，其中一個裝的是餅干之類的零食，是顧立小時候的最愛，另一個就是豆泡。

顧立找了個塑料盒，外公就隨手給他掏了兩把。

顧立聞了聞，笑道：“好香。”

捏了一個，放在嘴里，酒香撲鼻，豆泡油而不膩，是難得的好味道。

外公臉上露出絲絲得意：“你從小就好這口，我就知道你要來，連你舅舅都沒舍得給。”

顧立不響。

若是小老頭知道他們嫌棄這個臟，不知道會不會傷心。

裝好后，顧立將盒子放在書包內。

從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機，老年機，喇叭超響的山寨貨。

“爺爺，這個你拿著，若是有什么事，直接按1。”

雖然簡單，顧立還是教了外公許久，直到他能熟練撥號為止。

又把充電器插在他床頭，讓他每天晚上，有電沒電都充一次。

臨走時，顧立還覺得有好多事沒有交待，心一直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