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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歸兮

  • 愿我如露君如曦
  • 關乘道
  • 4115字
  • 2024-01-29 16:14:16

“夫君!”

她踩著斑駁的光影,右手秉著一個竹筐——鵝黃色的紗布蓋著底下熱乎乎的饅頭,

“飯好了呦!”

田間的男子放下手里的農活,草帽下是一雙堅毅的目光,“嗯!”

他們走到樹蔭底下,雙雙坐好,女子揮舞著一把蒲扇設法為他帶來清涼,不想笨拙的雙手反讓扇子成為一把兵器,打得他滿臉作疼。

“……”他無奈地看著面前的佳人,“娘子,你是在為我扇風還是在伺機報復啊?”

“對、對不起……”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竟完全聽不見了。

“好了好了,你看!”他像變戲法一樣從手里變出了一朵花,惹得女子驚呼,全然忘卻了方才。男子把花插在她的頭上,念叨著“好歌配好酒,鮮花配美人”,繼續吃完手中的饅頭,在最后飲盡竹筒里的泉水,滿足地發出“啊!”的一聲。

“夫君”

“嗯?”

“回去了。”

“好。”

他站起身,拍了拍麻布短褲上的灰塵,去田間拾起鋤頭等農具,

回頭,她站在夕陽底下,靜靜地望著遠方,扎起的黑發上零星地閃爍著光芒,發覺到自己在看著她,又羞澀地低下了頭。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是她身后的夕陽更紅,還是她的臉更紅。

—————————————

她提起襦裙,彎身蹲在路邊采著野花,纖纖玉手在花叢中婉若游龍。這條小路是此方“東皋”與外聯通的唯一通道,卻鮮有行人過往,石階上苔痕片片,草色隱于新雨中,松聲晚在暮窗里。

忽而大地有些許震顫,能模糊地聽出節奏,聲音雖微弱,但能感覺到在逐漸增強,她將一縷胡鬧的青絲放在耳后,向幽徑深處——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踢踏踢踏……”

“吁——”一位膀大腰粗的朱衣男子勒住他胯下的栗色大馬,瞧見路旁的陌生女子,放低身姿、雙手抱拳詢問:

“請問姑娘可知李公子身在何處?”

她撓了撓腦袋,很認真地想了想,“李公子?這里可沒有什么李公子。”

坐在馬上的男子皺了皺眉頭,心里念叨著“不應該啊”“怎么會呢”,不過片刻便恢復開初的笑臉,向她解釋道:

“吾乃在臨安城內的中書舍人,聽聞李公子隱居于此,特來拜訪!”

“這樣啊…”她若有所思,“臨安…臨安…那不是皇上行在嗎?誒!那里有酥餅方、五香糕、水滑面、七寶素粥、五味粥、蟹羹、假河豚嗎?那里真的像他們說的一樣白玉為磚、寺廟如云、歌舞升平嗎?那里的姑娘全都粉面桃花、沉魚落雁、楚楚動人、冰肌玉骨嗎?”

面對一連串的問題,朱衣男子被問得頭昏腦脹,幸好有人打著哈欠從屋里出來,白衣松垮,睡眼朦朧,慢悠悠地念著“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朱衣男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將希冀的目光投向他。不曾想這一看便發覺到他竟是自己要找的人。

“李公子!?”

“嗯?”

“???”

這下輪到夫妻二人摸不著頭腦了。

“君何時成李‘公子’了?”她擺出一副笑臉,卻特意咬重了公子這兩個字。

“……”他看向朱衣男子,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朱衣立馬心領神會,“哦~,是這樣的,我曾任錢塘縣縣令,時多盜賊,那日我本應喪命于樸刀之下,幸而李公子救我一命,方得活至今日。問得姓名,恩人只笑言一‘李’字,故如此稱之。”

“……”她用著懷疑的眼光在二人身上打量,“好吧,我姑且信你所言皆真。但你此次前來定不是為了道謝,對吧?”

“是的,我此次前來實有要事說與公子。”

“要事?什么要事?”

“這恐怕不能告與姑娘,姑娘要是想知道,大可親自問李公子。”

她動了動鼻尖,正想繼續死纏爛打刨根問底,他終于開口了,“娘子,替我去鎮上添置一些藤紙。”“家中不是還有嗎?”“前幾日業已用盡。”

她鼓著嘴巴去拿銀兩,見妻子從小徑上離開,他對朱衣說:“進來吧,我這陋室可比不得碧瓦朱甍。”

他們跨過老舊的門檻,“說,何事?”“皇上囑托我叫您回去。”

“自當年起我便與他再無瓜葛,也從不打算再回到那個‘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地方。再說,派個四品官來,他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大方’。”說著冷哼了一下。

“朝中無人,金軍已連破十城,臨安危矣!”

“……”

“王爺!”

“別叫我王爺,我只是一介鄉野村夫。”

“可……可這是您趙家的天下啊!”

“我趙家的天下?呵,是他趙家的天下吧!?他何時將我當做趙家人?你走吧,我早已無心戎馬。”

“可是王爺……”還未等說完他就抄起座下的馬扎,嚇得朱衣邊跑邊喊,

“王爺!亂世當前豈容獨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您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王妃著想啊!”

—————————————

她隨著漸沉的夕陽回家,朱衣已經離去,一眼就看到他臥在草席上,左手憑酒,放聲高唱“有道難行不如醉,有口難言不如睡。”

她見怪不怪地步入書房,將藤紙放在從前的老地方,嗯?這紙不是還這么多嗎?想了一想,發覺自己被騙了,氣得跺了跺腳,擼起衣袖,準備出門找他算賬。

還未踏出一步,便聽見他又哭又笑,還在念叨著什么,想聽個仔細,便貼緊門邊,“吱呀”,門響了一下,那邊的聲音陡然變弱。

算了,還好我大人有大量,這次就先放你一馬,她心里想。

晚飯桌上,他夾了一口菜,卻失神地嚼了半天,他明顯的異樣讓她在意。

“夫君可是有心事?”

“娘子。”

“嗯哼?”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很久以前,有個老皇帝終于喜得二子,這對老皇帝來說既是喜事,又是憂事。不多年,他們雙雙長大了,次子七竅玲瓏,智勇雙全,玉尺量才,小小年紀就被譽為太宗再世;而長子卻資質平平,皇上本想讓次子繼承皇位,可惜,他并不是那個天定的嫡長子,在群臣死諫下,皇帝放棄了。”

他頓了頓,瞇著眼睛繼續說道,“后來,在長子派勢力的影響下,他被派到邊境,那年,他才堪堪束發。他們本想讓他戰死沙場,但他們萬萬沒想到,他活了下來,立馬橫戈,摐金伐鼓,氣宇軒昂,還被稱為當朝最為年少的將軍。”

說著他笑了一笑,“他們怕了,準確的來說,是他怕了。那天他剛剛帶兵回營,手里人頭滴著的血還沒涼透,他的太子哥哥——不,已經是皇帝了,遣了半個男人到軍營,來傳旨的宦官顫抖地念著皇帝的詔書,也就是‘敕、制’啊那一套。總之,皇帝要他回去,但不是現在這樣回去,也不是回到最開初的地方,這皇帝真是個混蛋,你說是不是?”

她默不作聲地撥動自己的腳尖,見他不再說話,便側起一點頭悄悄看著他,“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遇到了他的活菩薩……”他們碰巧對上了對方的雙眼,千言萬語都在無聲中交談。

“君何時回來?”

“快則兩年,慢則……

此生不見。

他苦笑了一下,“你能等嗎,我的娘子?”

“君能當郭子儀,我為什么不能做王氏?”

三天之后,來了四個半的男人,其中為首著紫衣的那個拿出一封詔書:

“敕:秦皇掃滅六都,開疆拓土;武帝南平兩越,北伐匈奴,封狼居胥氣如虎。今國之危亡,運勢衰頹,稱祖宗之德,考同根之血,鑒破軍之勇,朕今日封親王趙度為征北大將軍,愿汝收復失地,展往日之雄風,負家國之重任,爾其欽哉!”

他上馬后遞給了她一個信封,囑咐她回去再看,她應允下來。

“駕!”馬蹄聲陣陣,她從不覺得馬匹有這般行速,恍若乘奔御風,惚若霹靂驚雷。

她在小徑里呆呆地望著,望著,望到月亮爬上枝頭,望到肚子餓得發疼,望到繁星灑滿天穹。誒,手里有什么,低頭一看,哦,是他給的信封,她的眼里忽然光芒萬丈。

她用力地跑回家,跑到那個過去有他的地方,期間不慎被絆了一跤,哎呦,她甩了甩臉上的塵土爬起來繼續跑著,仿佛這樣就能抓住過往,抓住流年,抓住……

他。

到了,她馬上點燃從前都舍不得點的燈,迫切地打開信封,映入眼簾的卻是兩個剛正的大字:

休書

她抖了一下,終于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淚水,深吸一口氣接著讀下去,

“蓋說夫妻之緣,伉儷情深,恩深義重。論談共被之因,幽懷合巹之歡。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夫妻相對,恰似鴛鴦,雙飛并膝,花顏共坐;兩德之美,恩愛極重,二體一心。

三載結緣,則夫婦相和;三年有怨,則來仇隙。若結緣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來相對。妻則一言數口,夫則反目生嫌。似貓鼠相憎,如狼羊一處。

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以求一別,物色書之,各還本道。愿妻娘子相離之后,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三年衣糧,便獻柔儀。

伏愿娘子千秋萬歲。”

許久,夜雨聲煩,燈火闌珊,她放下手中書信,看著窗外。

燒了,不舍得;不燒,舍不得。索性將它放于枕頭底下,再不管它。

第一年,她努力適應著沒有他的生活,才知“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才解“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盡力習慣著屬于一個人的朝露秋黃,傾聽著夏蟬的鳴叫,欣賞著梅花的傲霜,四季光轉變換,她好像什么都有,不過

唯獨沒有他。

第二年,她總是坐在門邊,癡癡地望著小徑,盼望他會突然出現給自己一個驚喜——就像從前變戲法似的那朵花。

她開始織小孩子的衣物,想著將來孩子的乳名,溫習過去家中老者教導的詩書,不僅是為了讓自己找點事做,能好好地、安靜地等著他,更是希望在他回來時能夠來上那么一兩句,每次念著字里行間的情、寫著風花雪月的心,就感覺自己和他一樣。可是,他并不像他說的那樣快,

他,

沒有回來。

第三年,她信了佛教,家中的桌案上除了每次吃飯時放的兩雙碗筷,還有一尊菩薩,一個香爐。她會每天晨光乍現的時候敬上一柱香,為他默默地祈福,盡管她不太了解參拜的禮數。她想,不,她只想菩薩保佑這一件事——讓他回來。

第四年,還是沒有他的一點消息,她想過去找他,但是又記得他要她在這好好等著,真是個矛盾。屋檐下的水坑又深了幾分,最近流民能感覺到的增多了,有不少人前來乞討,她每日行善布施,能幫則幫,順帶詢問戰事,方了解前線的血流成河,尸橫遍野。

在某個上午,她像往常一樣在那里等他,坐了許久沒見蹤跡,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提起竹籃去河邊洗衣,水尤清冽,透澈見底,一朵花瓣從小河上漂過,想的是落花無情還是逝者如斯?

罷了,見日已過午,便收拾好洗凈的衣裳去準備飯食,依舊是這張桌案,依舊是兩雙碗筷,只不過平添一抹愁緒,毋自吃著。

殘陽如血,云朵被火燒紅了臉,傍晚的氣息溫暖著她,她已做好了晚飯,現在坐在這里只不過是習慣的等他,雖然知道他并不會出現,夕陽一寸寸沉下大地,月兒一點點爬上晴空,好了,回去吧。

轉身看著孤零零的房屋,頂上的磚瓦自己修了兩遍還沒修好,一下雨就滴滴答答,

“真讓人討厭。”

“討厭?”

“嗯,嗯?”

還未等回過頭她就被一把拉入懷中,“討厭什么?我?”他笑著說。

她依偎著他的胸膛,紅唇輕啟,兩面殘陽,一雙漣漪,婉轉波光,峨眉淺顰,螓首皓凝霜。

“飯好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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