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入夢，決意改革以來，諸葛亮所走的每一步都讓他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到對岸。
魏延點頭，無疑讓他松了口氣，看來，是朝著目標又走出了堅實的一步呢。
見狀，諸葛亮笑著道：“對于咱們大漢來說，北伐最大的難關是輜重糧草，但對于曹魏來說，伐蜀，最難的同樣也是糧草。”
“如今，我軍大部都已被子龍帶去南中平叛，亦或是在防備孫權，廣元這邊兵力有限，非得借此，才能取勝。”
魏延：“丞相的意思是絕北道？”
心中卻是忍不住想，這跟自己所求，又有何關系？
魏軍來犯，肯定是要騷擾他后方糧道的啊。
卻見諸葛亮道：“然而蜀道本身太短，糧草難運，是因為道路太窄，然而正因如此，這兩道卻也好守。”
“況且自尊神顯靈以來，蜀道雖是難行，卻也已經種上了梯田，魏軍至此，也必會在此地造成破壞。”
“最后，便是漢中，漢中雖有陽平關天險，但現今卻是只有馬岱在守，兵力，確實是被我抽調了許多。”
“一旦魏軍糧道不暢，又有兵力優勢，在攻打劍閣受阻之后，說不定又會轉而進攻漢中，陽平關雖是險要，但卻也不是沒攻破過啊。”
“所以，要斷絕魏軍糧道，與其等魏軍過了陽平關之后，莫不如，更早一些。”
說著，諸葛亮用手在相府的地圖之上一指，其方向赫然便是武都郡的河池。
魏延的眉毛皺得愈發的深了，道：“丞相的意思是，利用武都郡的氐人？可是氐人乃是蠻夷之輩，如何可以信賴？況河池屠城之后，氐人對那魏賊雖恨，卻也因此而有些喪膽，馬驃騎亡故之后，誰還可以引領他們？”
諸葛亮笑得愈發的老奸巨猾了，道：“當然是你啊。”
“我？”
“你不是也想要一支，悍勇的強軍？”
魏延：“這……兩件事，有什么關系么？”
“有啊，我打算讓你帶領你的一千神卒，去武都郡去打游擊，當然，這要尊神同意，但是我想，尊神是一定不會不同意，你按照我教你的方式去做，拉起一支那樣的隊伍，也還是有可能的。”
魏延都懵了：“用氐人？丞相您在開玩笑？”
“沒開玩笑，此時此刻，他們確實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魏延皺眉道：“武都郡的氐人，我大體也是了解一些的，自十四年前曹操屠河池之后，早已喪膽，縱是心里向著咱們，那些頭人又怎么敢再去阻撓魏軍？”
“曹魏糧道，也必都存放在河池，此城自曹操屠戮之后重建，周遭方圓已盡都落入曹魏掌控，經營日久，城池堅固，實是萬難破矣。”
“這些氐人，為我軍壯壯聲勢，湊個熱鬧也就罷了，至多做些騷擾之事，如何能有大用？”
諸葛亮聞言笑著點頭：“你說的這些當然都對，所以我才說，要你和你那一千神卒去做此事啊。”
“武都諸氐，與朝廷本就聯絡甚是緊密，往來頻繁，也互有信賴，我跟陛下已經商討過了，你們去武都，當分而用之，將作為朝廷的顧問，去往諸氐。”
“你們此去，要帶上最好的茶種、桑種，尤其是要教會他們耕種梯田，甚至是還可以教他們冶鐵，鍛造，傳播尊神道。”
“尊神道？那是什么？”
“是我和子仲對尊神所托的夢境之中，以及平時對尊神一言一行的整理、歸納、總結，目前還只出了第一版。”
魏延：“…………”
從來都只聽說過向蠻夷傳遞儒學同化，還從沒聽說過什么尊神道呢。
自己身為尊神的神仆護衛，怎么不知道這尊神的言行還有道呢？
再者你確定這是跟糜先生一并搞出來的？
據魏延所知，糜竺和諸葛亮在共同入夢之后，似乎是在對待豪強的這個問題上已經有了巨大的分歧，連陛下都調解不了。
當然，他就更調解不了了，他都不敢問。
諸葛亮繼續道：“人口數多的村寨，可以考慮跟廣元申請，由廣元這邊安排工匠，去那邊建造一個水力或風力的磨坊。”
魏延皺眉打斷道：“連磨坊都給建么？此乃朝廷鉗制諸氐的核心秘密手段。”
諸葛亮卻是不屑地笑著：“哪來的什么秘密，此物相對簡單，用量又大，保密？至多保得了一時而已，這世上哪有真的學不會的技術？技術之道，只能用于賺錢，是不可能長時間的卡脖子的。”
“況且麥粉本就是百姓生活所必備之物，咱們售賣此物也確實是并未在其中賺錢，吾欲用氐人，欲使漢氐合流，首要做的便是一個信字，以這等要人性命之物鉗制威脅，如何能換彼之真心？所謂漢氐一家，又從何說起呢？”
魏延：“丞相的意思，是讓臣等分散開來，去模仿夢境中那支無敵之師的戰法去操練氐人？”
“只是……丞相如此先行施恩，若彼輩蠻夷畏威而不懷德，又該如何呢？縱使是愿意為我軍分憂，又如何能跟那支無敵之師去比呢？”
諸葛亮道：“我從來是不信，所謂畏威而不懷德的，彼雖蠻夷，但亦知感恩，況武都氐人與曹魏有血海深仇，無非是畏魏軍之威勢不敢妄動，被打怕了而已。”
“至于說強軍之道，本相也是要借此機會，從氐人開始，嘗試一下改革，萬一改得不成，也不至于鑄成大錯。”
正這般說著，便見秦宓突然闖了進來，口中拿著一份竹簡，大聲地道：“大喜啊！丞相，大喜啊！咱們計成了啊！”
諸葛亮聞言，露出一絲笑意道：“可是陽平關來信？若是的話，便給文長一道看吧。”
秦宓：“額……魏鎮北？這……”
“無礙，文長乃國之忠臣。”
秦宓聞言，這才稍有些不情不愿地將奏表拿給了魏延，面上居然還帶著幾分猶豫。
魏延也是狐疑，心中不禁也有了幾分忐忑。
‘陽平關來表，為何不讓我看？馬岱的奏表么？’
連忙接過來看去，卻是愈發的吃驚，這奏表上居然說，漢中郡內，已有五萬的氐族大軍集結完畢，現在在由馬岱指揮。
這五萬氐軍好像還是精簡過的。
馬岱表示，讓諸葛亮他們這頭盡管放心，就算曹丕分兵去攻打漢中，他也定能保證陽平關不失。
甚至還能出關去騷擾曹魏的糧道。
魏延看完這奏表整個人都不好了：“這是馬岱？還是馬驃騎復生了？”
就算是馬超從墳里爬出來，魏延都不信他對漢中氐會有這么大的影響力。
漢中那個地帶是有著大量的氐人居住的，畢竟他跟全是氐人的武都郡是相鄰的，只是這些氐人平日里大多居于山區或偏遠地帶，也并不服王化。
曹操從漢中將人口幾乎全都遷走之后，近幾年漢中的氐人發展得很快，也開始占據一些山下的平原土地，蜀漢也是采取了懷柔之策，但多多少少和漢人之間還是有點隔閡的。
要知道即使是馬超還活著的時候，也并不是所有的氐人都愿意追隨他在戰場馳騁的英姿，漢中的白馬氐素來不摻和漢人爭霸的事，也不喜歡搶劫。
馬超死后，馬岱其實就是代替的馬超的角色，但他在氐族中的影響力跟馬超完全沒法比，能在漢氐之間有矛盾的時候充當和事佬和個稀泥就不錯了。
怎么可能會有五萬氐兵，要跟著他干呢？
諸葛亮卻是牽著他的手讓他坐下道：“這便是我說的改革了，最近這段時日，我和陛下也一直在考慮氐族改革之事，文長久居漢中，應知，氐人習俗、文物，與漢人相差并不大。”
“如今漢中空虛，吾已與陛下商定，愿在漢中厘清土地，看看到底還有多少閑田沒有耕種，打算重新進行規劃，軍戶之田，便按照每人百畝進行分配，余者皆化作無主之田，充為公有。”
“而剩下的這些田，只要漢中的那些白馬氐愿意入籍歸戶，便可以下來耕種，我打算在此地，實行集體耕種所有制。”
“也即是以氐人原本的部落為單位，在此建立農場，區別于軍戶制，實施集體所有制，一切的農田、農具、財富均屬集體所有。”
“朝廷，只取集體產量的三成作為稅賦，剩下的都是集體的，而且這三成賦稅中，不包括麥，稻，豆三種主糧，只收茶，絲，以及交易稅。”
“對了，我還答應他們每個集體農莊的領導都由他們自行選舉產生，朝廷只派主計。”
說完，就見魏延愈發的目瞪口呆。
“漢……漢中上好的良田白白分給氐人？還只收三成稅？丞相您……您……”
“本相，已經答應他們了。”
魏延：“…………”
眾所周知，但凡是分田地，必然是要先打土豪的。
政治上，除非是科技的進步，否則任何一方獲益，就必然會有一方的利益受損，這幾乎是鐵定的。
似諸葛亮這么搞，獲益的當然是那些氐人，而利益受損的，就是他諸葛亮，乃至整個蜀漢的根基：荊州派系武將！
也包括他魏延！
因為漢中那塊地方，原本在張魯治下時，吸收了大量因關中之亂逃亡的百姓。
關中的人口大半其實都逃到了漢中，只有一小部分逃到了蜀地，再加上漢中這地方恰好躲過了中原大戰，使得人口激增，短時間內就增加到了兩百多萬，成為了當時的天下第一大郡。
又因為張魯是用五斗米教統治的，所以豪強其實被打壓得也很厲害，兩百多萬的流民全都擠在小小的漢中平原內，差不多把豪強的生存空間也給擠沒了。
再后來，就是曹操和劉備的漢中大戰，曹操主動撤軍，但也正因為他是主動撤軍，所以在撤軍之前幾乎搬空了漢中的人口。
事實上要不是那次人口大搬遷，關中地區現在都還是一片荒涼呢。
這就導致漢中地區出現了大量的，已經被耕種過了但卻無主的田地。
可這世上哪會有真正無主的田地？
劉備入蜀之后再次設立兵屯，可他的一眾元老系和荊州系的將領、班底、幕僚，怎么可能放過這個跑馬圈地，遍地黃金的機會？
益州本地的蛋糕都被益州本地派和東洲派在搶，荊州派和元老派雖然肯定也會搶，但哪有這空著的漢中搶起來方便？
成王敗寇，益州派和東洲派自然也沒有能力向漢中插手。
所以說，其實東洲派和劉備集團元老派的利益幾乎都在那里，尤其是他們這些武將，大家都是要養部曲的，誰也不可能真靠那點俸祿活著。
這也是為什么他魏延能夠力挫關張趙馬黃，連張飛都只能去閬中而他卻可以鎮北，還可以做漢中太守的原因。
因為他是荊州人啊。
尤其是荊州失守之后，這其實已經是荊州派最后的根據地了。
你諸葛亮，可是荊州派的魁首啊！！
肥油油的良田，從自己人手里，白白分給氐族人，造孽！
卻聽諸葛亮道：“你剛才若是選第一條，這奏表，我就不讓你看了，漢中的土地我是要全部收為共有的，只能是在廣漢，或者犍為令找土地去補償于你了，當然，既然你選了第二條，本相，特別欣慰。”
魏延卻是苦笑。
事實上諸葛亮這么一說他大概就知道為啥這諸葛亮會選漢中，選荊州派來開刀了。
說白了也只有荊州派和元老派這些毫無根基的外來戶，才能真的將這些富貴說舍就舍，把自己的換成集體的，才有的選。
他這是在益州有產業，真要是在荊州有產業有家人的話，那還舍個屁了呀。
而之所以先從他來開始，恐怕也還是因為他官職大，但卻好欺負吧。
他在軍中資歷淺么，甚至壓根就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戰功，也急需戰功。
卻道：“臣好像有點明白了，這些身外之物，恐怕也是咱帶不出這般強軍的主要原因吧。”
“然也，說白了，你魏文長只有融入集體，舍棄自我富貴，你的兵，才有可能真的學到那支強軍的根本，否則若將士們浴血廝殺不過是為你這將軍的富貴拼搏，就算是拼命的精銳，那也是拼給你看的，你看不見的地方，人家又怎么會奮力作戰呢？”
“本相的意思，是要在武都郡也推行此策，讓武都郡的氐族也能擁有集體，若是立有戰功，部族本身也愿意的，戰后文長也可以將其接到漢中來，漢中的地，應該還是夠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