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穆耀祖也是在猶豫了一小會兒之后，才下定決心過來找焦璉的。

他要求也不高，只是希望這大明王師，在對待南安城百姓這方面，能夠比那大清仁義之師再仁義一些就好。

話說，去年大清兵占領南安府之時，穆耀祖就沒有敢站出來去勸說清將善待一下百姓。在清軍對南安城中一部分百姓犯下暴行的時候，他也是如同縮頭烏龜一般躲在家中。

事后，聽聞清軍做出的一些暴行，他心中是有悔恨和自責的。

他認為若是在城池易手之時，自己能夠有勇氣及時站出來，多多少少可以減少本地百姓的傷亡。

或許一些父老鄉親，就不會死。

不管這“一些”是多少，哪怕只是一個。

那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現在，又是一次城池易手，穆耀祖不想再讓自己后悔。

因此，雖然猶豫了一小會，雖然也有擔心自己的這番行為會不會觸怒這位焦將軍，然后把剛得到的官職丟掉。

但他終究還是選擇抓緊時間去面見焦璉，想要去為本地百姓求求情。

當然，除此之外，他也想讓這大明王師更得一些本地百姓的民心，以便清軍卷土重來之時，百姓能夠齊心抵抗。

正所謂好馬不吃回頭草。

哪怕穆耀祖已經吃了一次回頭草，他也實在不想再去吃第二次。

親身體驗過之后，穆耀祖打心底認為，那種左右橫跳、反復無常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本來，對于焦璉可能的反應，穆耀祖在腦海中也想象過許多次。

可他真的沒有想過，這位焦指揮同知會說出他麾下軍隊一貫對百姓秋毫無犯這樣的話，還膽敢自比為岳家軍。

笑話！

這世上，還能有對百姓秋毫無犯的軍隊？

哪怕是那所謂的岳家軍，恐怕也都只是傳言而已。

大概是看出來穆耀祖表情中的懷疑，焦璉也來了勁，他腦海中冒出一個想法：帶著這見識短淺的小子，去城中巡視一番，讓他見識一下什么叫紀律嚴明，什么叫秋毫無犯。

“小子，不要用你那懷疑的目光，侮辱我高尚的羽林衛。

皇帥曾言道：沒有進行過實地考察，就不配說話。

你可是親眼見到我羽林衛將士，對南安百姓有燒殺搶掠的行為？”

聞言，穆耀祖頓時有些心虛。

他確實沒有看到。

不過，話說過來，按照他對客軍的認知，這種事情，還用親眼去看？

看了，也只是徒增煩惱。

還是盡快來找焦璉求情，才是對家鄉百姓最好的選擇吧。

「難道這世上真有不擄掠百姓的軍隊？真是我多慮了？」

聽完焦璉的話，穆耀祖在心中也是動搖。

顯然是看出了穆耀祖的心虛，焦璉繼續道：

“既然你都沒有親眼看到，那你小子又豈能憑空污人清白？

吾羽林衛乃是最為正宗的大明王師。

何謂王師？

正統之師！善戰之師！仁義之師！

恰好本將向來為人勤勉，是個閑不住的，此時正準備去城中巡視，你這土包子便隨我一同，去見識一下，什么叫做王師之相。

若是你，或者你的屬下，能夠看到一起我王師官兵欺辱百姓的景象，就算你贏！

那樣的話，我就不會因為你憑空污人清白，來治你的罪，降你的職，罰你的銀。”

焦璉斬釘截鐵的話，讓穆耀祖心中，有了許多期待。

他期待自己能輸。

畢竟，若是這大明王師的羽林衛，真的能在這南安城做到“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他穆耀祖就算被治罪、降職、罰銀，又有什么關系呢？

只要不殺頭就好。

……

焦將軍要出門巡視，自然不會只帶上穆耀祖，除了一些親衛士兵之外，他還叫上了另外一些將領，基本上都是類似穆耀祖的本地反正將領。

正所謂目濡耳染，不學以能。

在朱由桹身邊待了一段時間的焦璉，經過朱皇帥的耳提面命，也認識到了宣傳工作的重要性。

大明王師北伐，反擊侵略，光復故土，是名正言順的正義之師，應當善待百姓、爭取民心，以凸顯出來他們和邪惡透頂的韃虜軍隊之區別。

這南安府，乃是北伐光復的第一個府，更應當作為一個典型。

而典型，就是要進行宣傳的，要不然，這典型，就沒有什么存在意義了。

在焦璉看來，這些南安府本地反正將領，就是宣傳大明王師是仁義之師的好幫手。除此之外，他們也可以幫助監視和控制那些家鄉在更北方的降兵。

焦璉一行人，出總兵府，向西一直走到昨夜失火的寶峰門。

在這一路上，確實都是風平浪靜。

路過市場的時候，穆耀祖驚訝地發現，這里居然已經有了一些百姓了。

哪怕這些百姓之中，依然還有許多人留著辮子，在市場附近巡邏的明軍士兵，也不會刁難他們。

顯然，這些明軍士兵不僅沒有對百姓進行擄掠，反而主動維護城市的秩序，確保市場的正常運行，保護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

昨夜紛紛關閉家門、嚇得要死的本地百姓，在發現連夜奪取了這魚城的大明軍隊，并沒有如同人們想象的那樣兇神惡煞，反而以一種超乎常理的紀律和秩序，有條不紊地接管了魚城的防御之后，當然就會安下心來，逐漸走出家門，繼續正常的生活。

相當大一部分百姓，其實一點都不在乎統治他們的，是大清朝還是大明朝，他們只是想好好過日子而已。

……

寶峰門前，一路走過來的穆耀祖，看著昔日那巍峨矗立的城門樓，現在只剩下殘破的框架和焦黑的木炭。

心中頗有感慨。

不僅僅是對這座自他出生以來，便一直存在于這里的城門樓。

穆耀祖眼中閃爍著淚光，向焦璉鄭重一拜，說道：

“焦將軍，屬下年少的時候，也讀過幾年書，知道這‘王師’兩字，是什么意思，是如何用筆去寫。

但說實話，屬下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一支能夠當得起這兩個字的軍隊，即使我就是一名衛所武官。

今日終于看到了真正的正統之師，善戰之師，仁義之師！

有如此王師，屬下這是真心覺得，我大明，能中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