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志兄，如今已是第七日，我觀街上行人大多未曾剃發(fā)，看來清廷這剃發(fā)令要不了了之了！”

“華夏衣冠服飾乃萬世不易之程，當(dāng)子子孫孫守之。三千年來，即便蒙元也未曾有改之，想來清廷也是知難而退了！”

“如此甚好！”

香河縣的這家酒館中，幾位士人頗有些興奮地討論著。

十日之期已然過半，大多數(shù)人并未遵循詔令的要求剃發(fā)，卻并不見清廷有何反應(yīng)，想來此事是成不了了。

那些早早剃了發(fā)的人每每出門總要被人謾罵取笑，干脆全都當(dāng)起了縮頭烏龜，不敢外出見人。

“哼，果然一群腐儒！”

“清廷兵峰正盛，多爾袞志得意滿，哪里能夠容忍有人悖逆？！且等著看吧，這北直隸早晚殺得人頭滾滾！”

角落里一青年獨自飲酒，神情憤憤。

正在此時，一眾兵丁突然出現(xiàn)在街道兩頭，將整條街徹底堵死。

“這是要干什么？”

眾人紛紛沖出酒樓，驚疑不定地看向手持刀刃的士卒。

“都聽好了，限爾等半個時辰內(nèi)剃發(fā)！不剃發(fā)者立斬不赦！”

“自明日起，所有未曾剃發(fā)者，一律拘押到縣衙。朝至朝斬，夕至夕斬，絕不姑息！”

一名皂吏越眾而出，舉著一張告示大聲喊道。

“你，過來！”

士卒說著像拎小雞仔一樣將一名矮瘦中年人扯到身前，不容他反抗和拒絕，當(dāng)即揮刀將他腦袋上的頭發(fā)剃得精光。

只在腦袋頂留下銅錢大小的一片頭發(fā)，然后綁成小指粗細(xì)的辮子。

“都看好了！辮子必須要能穿過銅錢的方孔才算合格，超過一個銅錢大小者，斬！”

士兵惡狠狠地吼道。

矮瘦中年人頭上被剃刀割破，血水流了滿頭滿臉。

然而他仿佛覺不到痛疼，只抓著滿地的頭發(fā)痛哭流涕。

“哭什么哭？！”

士兵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帶隊的建奴，接著一腳踹在中年人身上，又用力將他拽起。

中年人尚在發(fā)懵，士兵已經(jīng)用剃刀將他的胡須刮得只剩上唇的十幾根。

真·鼠頭鼠尾。

見此情景，眾人心下大駭，尤其那些士人，雙腳已然發(fā)軟。

“你，過來！”

“你！”

“還有你！”

士兵們?nèi)缋撬苹ⅲ髯宰ミ^一人就給他們強行剃發(fā)、割須。

“老子這是在救你們！”

帶隊的漢人校尉心中不忿地想著。

昨晚朝廷傳來詔令，攝政王措辭嚴(yán)厲地呵斥了各地官吏、將領(lǐng)，聲稱是他們不作為，縱容‘悖逆之輩’阻擾剃發(fā)令的施行。

今早建奴將領(lǐng)們就氣勢洶洶地集結(jié)隊伍，分赴各地。

“你要干什么？老子死也不剃頭！”

“我等乃是圣人弟子，豈可效仿蠻夷披發(fā)左衽？！”

一名長衫文士激烈掙扎著。

校尉心中焦急，當(dāng)即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接著欺身上前啪啪給了他兩巴掌。

蒲扇大的巴掌呼下來，文士當(dāng)即身體癱軟、精神恍惚，雖還在本能地反抗，卻無法掙脫校尉的鉗制。

另有一人也欲反抗。

他激烈掙扎，使勁扭動身子，終于從士卒手中掙脫出來。

“噗！”

然而緊接著，一柄大刀從他胸膛透體而出。

一名建奴面無表情地抽出刀刃，將他的腦袋砍下，舉在手中。

嘴里嘰里咕嚕說著什么。

“軍爺說了，再敢反抗者，這就是下場！”

皂吏嗓音顫抖，大聲喊道。

鮮紅的血液一滴滴砸落在地面上，眾人只覺是砸在自己心頭；文士臉上的表情震驚而錯愕，那雙眼睛瞪著眾人，仿佛不敢相信這一切。

“嗬~嗬~”

被校尉抓在手中那人喉嚨里發(fā)出無意識的聲音，仿佛是溺水的人，瘋狂張大嘴巴呼吸著。

其余眾人盡皆渾渾噩噩，任由士卒為其剃發(fā)。

“看見了沒，對待奴隸就得殺到他們害怕！”

殺了人的建奴得意地跟身邊人說道。

“明人都是軟骨頭，多殺幾個他們就服服帖帖了！唯有我等八旗子弟，才配稱之為勇士！”

建奴校尉滿意地掃了一眼，見眾人已然剃發(fā)，這才命令道：

“走，去下個地方！”

士兵們離開后，一眾文人士紳捂著腦袋痛哭流涕，半晌后皆默不作聲地抱頭離開。

年輕人孫臨拂了拂頭頂?shù)乃榘l(fā)，堅毅的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殺機。

輕風(fēng)將街道上堆積的頭發(fā)吹到角落里，只余淡淡的血腥氣久久未能散去。

同樣的場景在各地上演，并且日益變得更加血腥。

因為剃發(fā)而導(dǎo)致的流血事件頻頻發(fā)生。

各地官吏也由一開始的謹(jǐn)小慎微，漸漸變得麻木不仁，隨意斬殺民眾甚至是屠村的事件屢見不鮮。

順天府三河縣的一處偏僻村落，下鄉(xiāng)勘察荒地的知府牛銓竟被幾個鄉(xiāng)民給攔住。

“大人，今年開春以來未曾降下一滴雨水，家中已無余糧，生活困苦不堪，還望大人能夠撫慰一二啊！”

鄉(xiāng)民胡俊甫等人見來者身著官袍，旁邊有一眾官差護送，便大著膽子上前。

“大膽刁民，還不速速退去！”

差吏當(dāng)即拔刀呵斥。

“慢著！”

牛銓連忙阻攔。

兵荒馬亂之際，自己親自下鄉(xiāng)勘驗田地，還不是為了博取好名聲，得到清廷青睞！

眼下不正有‘為民請命’的大好時機嘛？

何況攝政王必然喜歡這種‘救苦救難’的戲碼，以此彰顯大清優(yōu)于大明、大順。

然而，當(dāng)他看向幾名鄉(xiāng)民時，眼神中卻驟然生出一股喜悅。

“大膽刁民，爾等頭頂僅剃少許頭發(fā)，留頂甚大，分明是對朝廷命令陽奉陰違，其心可誅！”

牛銓當(dāng)即命人將胡俊甫等人拿下，與保長、鄰居等一起解往京城問斬。

并且親自寫了一封洋洋灑灑的奏章向多爾袞表功。

薊州鄉(xiāng)民陳友恪因病臥床，未能及時剃發(fā)，被當(dāng)?shù)毓倮舭l(fā)現(xiàn)。最終其家人、鄰居皆同罪論處，被押解到府城斬首。

永寧縣槐石村多位村民未按期剃發(fā)，其余村民‘見之不行舉報，皆從重論罪’，闔村被屠。

…

一時間，鄉(xiāng)民腦袋上的頭發(fā)成了官吏升遷的階梯。

而失去了頭發(fā)的漢人，卻驚惶地發(fā)現(xiàn)這還只是開始，接下來他們還會失去自己的土地、財產(chǎn)和人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