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圣公府被清軍屠戮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旦夕之間傳遍大江南北，彼時左懋第甚至尚未到達南京。

“左公，這..莫非是真的？你說句話啊左公！”

凌駧無助地抓住左懋第胳膊，眼神里滿是祈求。

“本官在濟寧時不曾聽過此事，或許是訛傳也未可知。”

左懋第胡亂說道。

他心中大為震驚，甚至隱隱有個極為大膽的猜測。

然而這個想法只能死死壓在心里，絕不能與任何人說。

“我們趕緊走吧！”

左懋第整理好思緒勸道。

他原本是孤身一人回返南京，但是在路過歸德府時遇見兵部職方司主事凌駉，二人便一路同行。

殊不知凌駉的命運也因此改變。

歷史上的凌駉受到弘光朝廷聯虜平寇國策的影響，在方大猷占領山東后，協助清軍招撫山東、河南。

清廷甚至給他授了個兵科給事中的官職。

此時的凌駉并不認為自己投敵叛變，他只不過是遵照南明朝廷的指示，為聯虜平寇賣力罷了。

直到后來清軍南下滅明，凌駉才明白過來。

然后因為堅決反清，被清廷殺害！

凌駉的人生悲劇并不是個例。

因為弘光朝廷對待清虜搖擺不定、畏首畏尾的態度，山東、河南等地多少仁人義士一生都在做無用功？

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看著滿城縞素的南京城，凌駉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哇！”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當即昏迷過去。

左懋第也顧不上他了，拔腿就往皇宮奔去。

到了皇宮卻被告知，因為衍圣公遇害，皇帝輟朝七日以示哀悼；左懋第拖著疲憊的身軀直奔史府，結果史可法同樣閉門謝客。

“諸公誤國啊！”

左懋第氣得直拍大腿。

然而左懋第再怎么生氣也沒用，弘光皇帝和群臣鐵了心當縮頭烏龜。這幾天他東奔西走，最終除了一些底層官員外，其他人誰都沒見到。

“臣請斬左懋第！”

好不容易捱到了上朝的日子，左懋第咋都沒想到聽到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

“臣附議！”

“臣附議！”

不止是左懋第目瞪口呆，皇位上的朱由崧也有些懵懂：

“諸卿，這是為何啊？”

皇帝微不可查地暗暗松了口氣。

不管怎樣，只要不涉及衍圣公、清虜，其他都是小事。

“左懋第奉皇命出使清廷，然陳洪范、馬紹愉、祖澤溥等皆被方大猷屠戮，所攜財物亦盡數遺失！左懋第身為主使，此其失職也，當斬！”

錢謙益站出來說道。

“副使皆為國死難，使團其他人亦是無一幸存，獨左懋第以身免！此賊必是已被方大猷收買！此賊當斬！”

他繼續補充道。

錢謙益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心中暢快不已。

黃宗羲那廝莫名其妙跑去了山東，東林黨少了一員嘴替大將，只能他親自出馬了。

德高望重的劉宗周也滿臉失望地看向左懋第。

“仲及，你可有何辯解？”

左懋第睥睨地看了一眼錢謙益以及聚在他身旁的東林黨人，又失望地掃過默不作聲的史可法、馬士英等人。

被他這種充滿鄙夷、失望的眼神掃過，很多人不自覺地低下了頭顱。

“無甚辯解，亦無需辯解！本官在北使團將士的保護下，九死一生逃出來，無有任何有失國格之事！”

左懋第說著艱難地舉起受傷嚴重的左手。

臂膀上纏繞的紗布沁著血跡，他身上穿的也是那件染血的衣服，滿是臟污，仿佛無聲訴說著一路的艱辛。

“倒是爾等世受國恩，如今國家蒙難，卻無一人敢為國分憂！”

左懋第一步上前。

“臣左懋第冒死請求陛下與清虜宣戰，出兵滅虜，收復山東、河南！誅殺方大猷，為北使團報仇，為衍圣公報仇，為千千萬萬的百姓報仇！”

“臣今日便一死以明此志！”

說完一頭扎向殿內那根明晃晃的巨大梁柱。

幸而左懋第重傷未愈，速度不是很快；柱子旁站著的又是一群武將，有人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

饒是如此，左懋第還是撞得頭破血流暈了過去。

“回陛下，左大人氣血兩虛，身子虧空得嚴重。加之肝氣郁結，須得靜養一段時間。好在性命無憂！”

御醫對左懋第診斷完畢，跪在地上說道。

朱由崧長舒一口氣。

有明一代，在面對皇帝時，文官出了名的硬氣。

若是今日左懋第撞死在大殿上，他朱由崧的惡名怕是要千古流傳了。

史可法、姜曰廣等閣臣同樣悄然松了一口氣，今日之事同樣是他們的污點。相比之下，馬士英就有些惋惜左懋第沒撞死了。

畢竟他本就是東林黨口中的佞臣，天下文人士大夫口誅筆伐的國之大患。

債多了不愁！

這一出以死明志徹底堵死了錢謙益等人的嘴，實際上這些人內心里也不相信左懋第會投靠清廷。

左懋第雖然暈過去了，可他剛剛的話卻讓大殿陷入了寂靜。

誰也不敢說不為衍圣公報仇。

但是誰也不敢說跟清廷開戰！

“萬歷后期以來，大明在跟建州女真的戰斗中屢遭重創，何況就連偽順都打不過，談何跟清廷戰斗？”

錢謙益在心中腹誹。

高杰、劉澤清還有左良玉，這些手握軍權的人，有哪個是驍勇善戰之輩，全是怯敵避戰的懦夫。

對此朝中大佬們一清二楚。

史可法苦澀地微微搖頭。

是他本人不想跟清廷戰斗，不敢跟清廷戰斗嗎？

自然不是！

雖然只是一介文人老朽，可史可法并不惜命，若是有需要，他這條命盡可拿去。

是大明根本沒有跟清廷戰斗的資本！

江北四鎮、左良玉之流驕兵悍將，擾民、虐民如狼似虎，公戰卻怯弱如雞！

“陛下，劫殺北使團、屠戮衍圣公府一事或許并不是清廷本意，乃是方大猷的個人行為！”

“臣提議向清廷攝政王多爾袞送交國書，抗議對方的野蠻行為，要求其嚴厲懲罰方大猷！”

史可法出列高舉笏板，緩緩說道。

又是史大人扛下了所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