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該休息了。”
跟在奧若拉的身后,女仆珍妮聽出了這位尊貴之人的急躁。
“對,我確實該休息了,特別是聽到那些先生們爭論半天,最后否定了廢除義務勞動的提案后。”
走廊里,奧若拉王后的嗓音提高了些,她聽上去有些激動,又有些不激動,好像不是在生氣,又好像隱隱慍怒。
這就是貴族禮儀手冊所說,情緒的表達要恰當好處,你總不能像一般的平民一樣大喊大叫。
“您明白,一旦爭論發生,提案往往就不會被通過。”
珍妮以安慰的口吻說道:
“對于我來說,您能夠在一屋子的爭論面前不動聲色,就已經足夠讓王室驕傲的了。
不知多少典型的貴族小姐,僅僅是出現在過多的男人們面前,都難以做到不臉紅、傻笑或流淚。”
珍妮的話顯然沒有安慰到王后,奧若拉微微側頭,不咸不淡地說道:
“這只是我的本分,女神賦予我的義務。”
說著,王后殿下沒有按照慣例走向更衣室,而是回到了臥室里頭,珍妮緊跟了上去。
她看見奧若拉王后沒有立即坐下或躺下,而是無言地眺望著窗外漆黑的城市。
在城市上方,飛艇煥發著迷人而耀眼的燈光,十六束照射燈橫掃著這座杜維齊最繁華也最墮落的城市,任何人,只要抬頭仰望飛艇,就能想象到里面鱗次櫛比的黃銅管道、不斷在既定軌道運轉的滑桿、甲板上高大的身著白袍佩戴機械臂的空騎兵,他們時時刻刻堅守著城市的天空,維持著空軌的安全,這些全副武裝士兵因藥物改造而缺乏感情,這使他們甚至能絕對服從自殺命令,而一旦城市內爆發騷亂、暴動、起義,將會通過空軌快速下降,如同天兵般從天而降,維護王室、議會、政府對這個國家的統治。
奧若拉的目光往上,她仿佛看到,在飛艇的更上方,灰霧彌漫最深處的地方到底凌駕著什么。
天穹圣殿。
國教的圣殿,亦是監控者圣殿。
它守衛著整個王國免受神秘現象顛覆,又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不知何時墜落下來,徹底摧毀王國的所有權力根基。
“殿下,您該先到更衣室換下衣服,我們已經準備好了睡袍。”
站到奧若拉王后的身后,珍妮輕聲說道。
“我明白,我只是…不想換。”
奧若拉王后口吻溫和地說明道。
珍妮明白王后還在惱怒之中,只是因為修養而沒表現出來,她需要通過一些小小的叛逆來發泄一下,這是個可憐的美人寡婦,她如今代表王室,名義上掌握【宣戰、講和、談判條約、解散軍隊、赦免罪犯】的權力,然而,卻連一個小小地有利于平民的提案都通過不了。
因為真正掌握世俗權力的不是她,甚至也不是議會,而是護國公兼攝政王伊薩,以及暗地支持護國公的圣殿。
“那好吧,但起碼,讓我為您脫下這冗雜的‘籠子’。”
說著,珍妮的手搭到奧若拉王后的背部,有條不紊地為她解開綁帶、紐扣,松下束腰。
“珍妮,我坐在那里的時候,不停地在禱告,
我自詡‘真理的求道者’,我為女神做了許多,可是…我所期望的事沒有發生,議案沒有通過。”
奧若拉口吻平靜地敘述著,
“我不是在向女神要求什么,信仰不是一場交易,人不可能總能如愿,也不可能總是見證神跡。我只是在想…我只是在想…女神是否垂聽了我的禱告,我向祂尋求真理,祂到底知不知情。”
珍妮一邊解著衣服,一邊含糊地寬慰著王后,后者只是搖頭,什么也不說了。
不久之后,奧若拉王后全身僅剩內衣地躺在鵝絨床上。
珍妮為她關上瓦斯燈,王后闔上眼睛,按照醫生所說方法,雙手交疊,不斷按壓著大拇指,并在心里不斷地重復。
“女神在上,我才是夢境的主宰。”
“女神在上,我才是夢境的主宰。”
“女神在上,我才是夢境的主宰。”
在重復的心中低喃下,奧若拉意識清醒地,進入到深邃而古怪的夢鄉里頭。
……………………
潮水般的光芒退去之后。
眼前的景象,在艾赫面前漸漸清晰了起來。
他發現,自己站在一處大城里。
大城的街巷里,沸沸揚揚的爭吵聲洋溢著。
爭吵的中心不在別處,而是在城內最高的神殿臺階前。
那座神殿,與此前看到的神殿有幾分相似,卻比此前的要更加宏偉,縷縷熏香煙霧飄蕩而起,鍍金的雕塑屹立在大門兩旁。
只不過,不知為什么,神殿里的神像不再是少女的面孔,少女的面孔從原本最中心的神像,變成了一旁陪祀的神像。
激烈的爭吵伴隨著煙霧彌漫城市,艾赫看著那聚攏的人群,從吵鬧的聲音里聽到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兩個北方國王的長子,他們的國家曾做過兄弟之邦,如今卻彼此攻伐不朽。
不久前,他們做了相似的夢,都夢見海水滾動,有星辰自此地涌起,再一打聽便聽聞這里關于圣女的種種神跡。
于是,他們從各自的國家出發,長途跋涉來到此地,祈求這里所供奉的圣女能夠給予祝福,祈求她那大有的能力。
當他們來到這大城之時,都聽聞了對方到來,原本彼此退避三舍,相安無事,可今日卻恰逢一起到神殿獻祭,雙方都為今日的首祭互不相讓,爭論不休,而最后演變成了拔刀相向。
巧合的是,兩個人都死在了對方的刀刃之下,一個被刺中脖頸而死,另一位則被捅入心臟而死,如今兩隊人馬為了王子的死而驚恐震怒,隨時準備在這圣地般大動干戈。
艾赫揚起臉,便看見那熟悉的金發少女站在神殿前,茫然無措地看著這一幕。
她明明是在施予祝福,明明是在賜予恩賜,然而,人們卻為了她的祝福和恩賜爭戰,彼此相殘,她顯然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神殿上,奧若拉以像是旁觀者,又像是親歷者的角度看著這一幕。
少女的感觸,她也有一絲感同身受。
人們彼此之間爭權好利,無法互相理解,即便是血脈相連的兄弟間,也有著巨大差異,深幽的隔閡。
奧若拉看著這一幕,很快,她就發現了誰。
“是他…”
那個男人…出現在了兩方人馬的面前。
奧若拉頓時打起精神,夢境中,她闔上眼睛,以心聲自語,
“女神在上,我才是夢境的主宰。”
“只有我…是這夢境的主人。”
“所有的人…都退去吧,讓他來到我的面前。”
王后殿下以一種吩咐的口吻,試著控制眼前的夢境。
是啊,這是自己的夢。
唯有自己能夠控制它。
一切,都應當聽從自己的吩咐…
當奧若拉重新睜開眼睛時,卻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眼前的景象和之前一樣。
奧若拉怔愣了。
不起作用?我不是應該能夠…隨意控制夢境的嗎?
明明我才是…
迷茫不解中,她抬起頭,
反而撞上了艾赫深邃又溫和的目光。
他正憐惜地凝望著神殿前慌亂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