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涼子的記憶模糊的很，她只知道這里是自己上過的小學，也知道放學回家要結伴的消息。

她覺得面前的男孩十分面熟，卻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見過。

記憶好像被封印了一樣，過去的事情全部隱藏在霧中，看不清楚。

不過，看到有人主動邀請，小林涼子還是很開心。

孤獨和迷茫稍稍散去了些，小林涼子從秋千上跳下來，小步跑向那個男孩。

“嗯，我們一起回家！”

那男孩微笑起來，主動牽起了她的手，隨即在她臉上吧唧一口。

“唔，你做什么？”

小林涼子愣了一下，問道。

“這是好朋友之間表達喜愛的方式。”北澤川振振有詞，眸光閃爍。

夢境中的小林涼子無疑只是孩童，相當的好騙。

更何況，相比于長大后的小林涼子，此刻的小人少了一份疏遠的距離感和清冷，圓潤可愛。

北澤川忍不住想去騙她一下。

“是嗎？”小林涼子眨巴著眼，不解的問道。

“是的，大家都會這么做。”

小林涼子沒有朋友，自然對這些事情不了解，只能似懂非懂的聽著北澤川的話。

話說回來，為什么只有她沒有朋友？

小林涼子意識到了什么，卻什么都沒想起來。她心底泛起一陣迷茫，然后被手掌里傳來的力道打斷。

“現在該你了。”北澤川停下腳步，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要像你那樣做嗎？”

“只有這樣才能證明我們是好朋友。”北澤川循循善誘，指了指校門口的老師，“涼子也想早點回家吧？”

“嗯。”

小林涼子猶猶豫豫的湊過去，還是在北澤川的臉上輕輕親了一口。

熟悉的花香掃過北澤川的鼻尖，他看到身邊小人的臉上泛起紅暈。

北澤川牽著小林涼子和門口的老師打過招呼，走出校門。

站在校門口四下打量，并沒有看到熟悉的黑色轎車，小林涼子忽然生出一個想法。

她抓著北澤川的手搖了搖，怯生生的問道，“我想去零食店，你可以帶我去嗎？”

“你沒有去過嗎？”

“沒有，媽媽不讓我吃不健康的食品。”小林涼子搖了搖頭，“但我聽班里的同學說，那里的東西很好吃。”

“在這里吃不好嗎？你想吃什么我都有。”

北澤川變戲法一樣從口袋里掏出各種零食，塞到了小林涼子手里。

餅干、海苔、薯片……

小林涼子接過零食，輕微搖了搖頭。

“我想和朋友一起去零食店。”

她想了想，緊接著說道，“我沒有錢，但我可以幫你寫作業，只要你請我去零食店。”

北澤川笑著答應下來，牽著小林涼子的手，向著街角的零食店走去。

“沒關系的，我請你吃，不收你錢。”

北澤川的心里泛起擔憂。

他不受小林涼子夢境的影響，他有著自己的記憶作為素材，可以自由自在的發揮想象，任意的變出零食，或者改變形象。

但小林涼子不一樣。

小林涼子是夢境的主人，這個夢境是小林涼子的記憶拼湊出的劇場。

人不可能夢見自己沒見過的東西。

北澤川的擔憂應驗了。

他們很順利的走過了街道，來到了零食店的門口。

玻璃門大開著，門內是暖黃色的燈光，貨架上的零食整齊的擺放著，店主坐在柜臺后，低頭昏昏欲睡。

店內，看不見和他們一樣的小學生，只有穿著初中生制服的人影不斷閃過。

果然是這樣，北澤川嘆了口氣。

“我們走吧，北澤君。”

小林涼子并未注意到異常，興高采烈地拉著北澤川的手，邁進零食店的大門。

腳步踏入零食店的一瞬間，周圍的景色開始迅速的腐朽衰敗，化為飛灰。

燈光、零食、陽光、外面街道上的汽車聲飛速的遠去，小林涼子慌了神，向著北澤川的方向躲避，卻撲了個空。

小林涼子急的滿頭大汗，她慌忙的轉身逃跑，只落入一片黑暗中，身邊沒有任何人影。

回憶在此刻被揭開一部分，母親熟悉的聲音響起，許許多多的話回響在她的耳邊。

“涼子，你怎么又犯錯了！”

“涼子，不要和那些壞孩子做朋友，會被他們影響的！”

“涼子，抱歉了，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去接你。”

“涼子，說過多少次了，那些東西不健康，不許吃！”

“涼子，要聽話！”

小林涼子很聽話，她和家里人相處的時間最長，所以她最聽家里人的話。

記憶的碎片在小林涼子眼前閃過，多數是父親和母親一絲不茍的嚴肅面容，少數是同學和朋友疏遠的目光。

被嚴格限制了零用錢和社交圈，處處都受到限制，守著奇怪規矩的小學生小林涼子——

一個朋友也沒有。

她也從來沒有去過街角的那家零食店，她無數次的從那兩扇玻璃門前路過，卻一次也沒有邁進去過。

小林涼子回過神來，已經重新站在了零食店里，手里拿著一小塊餅干。

她看了看身上，是初中時期的校服，另一只手里攥著些零錢，被汗水浸得有些濕。

是了，一直到上了初中之后，她才每周獲取了一點點的零用錢。

然后在某個周末，獨自一人來到了這家店。

周圍都是說說笑笑的小孩子，小林涼子顯得格格不入。

小林涼子嘆了口氣，邁出店門，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她越來越聽話，向著父親和母親期望的方向去做，收獲了許多夸獎。

“涼子，這件事情你做的不對。”

“涼子，這個發型不適合你，我來幫你梳理頭發。”

“涼子，放學之后不許在外面瞎逛。”

“涼子，你可不要跟那些同學學壞。”

小林涼子知道父母說的是什么，是和她同組做實踐作業的同學，小林涼子的父母看不得那些挑染過的頭發。

長大些的小林涼子，吸取了教訓，習得了逢場作戲的本領。

由于完全不交朋友會被孤立，小林涼子選擇貢獻一部分零花錢，和幾個人保持淺層的友好交流關系。

他們見面時會打招呼，有小組作業時會暫時一起，但不會有更深入的交流。

其實，也沒有辦法繼續深入。

因為她沒有手機，加不了郵箱和LINE，也沒有機會上網沖浪，跟不上那些不斷變幻的潮流話題。

小林涼子在這一時期最大的樂趣，就是跑去圖書館看書，然后用那里的電腦，偷偷看一些小說。

回過神來，小林涼子已經坐在了座位上，手邊是一本看不清字跡的科普書。

暖黃色的光照在深色的木質桌面上，小林涼子看著光影的交界處發呆。

“要出去玩嗎，涼子？”

身旁忽然傳來聲音，小林涼子轉頭看去，一個男生坐在她身邊，伸手合上她的書本。

黑色短發，鼻梁挺巧，天庭飽滿，臉上帶著未脫去的稚氣，和玩味的笑意。

小林涼子感覺面前的人非常的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可她想不起來。

“你叫什么名字？”

“北澤，北澤川。”那人嘆了口氣，自我介紹道。

“抱歉，我想我們并不認識。”

小林涼子躬身道歉，起身想要離開。

再不回去的話，就要超過家里規定的門禁時間了。

“涼子，你被困住了。”

聲音從身后傳來，讓小林涼子的腳步為之一頓。

“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什么不那么重要，涼子。”名為北澤川的少年追上來，牽起小林涼子的手。

溫潤的觸感傳來，小林涼子象征性的掙扎一下，然后就任憑少年牽著。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少年并沒有惡意。

“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涼子。”北澤川牽著小林涼子的手，走下樓梯。

“你一直在扮演一個別人眼中的完美娃娃，盡管那個娃娃的形象已經過時，快要被淘汰了。”

小林涼子沉默不語，她不懂面前的少年在說什么。

“涼子，人的本心是不是說謊的。”北澤川說著，帶她走出了圖書館的大門。

不遠處是人流交織不斷的商場，年輕的男男女女穿行而過，臉上帶著快樂的笑容。

“你不是沒有自我意識的人偶，涼子。”

“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厭倦繼續扮演一個處處沒有缺點的角色，但你不知道如何反抗。”

“不過沒關系，我會幫你的。”

陽光下的少年忽的化作泡影，從小林涼子的眼前消失了。

中學的場景迅速的閃過，逐漸遠去，周身的景色再次變幻，化為了小林涼子手里的一張志愿填報單。

“春日高中”四個字映入小林涼子的眼簾，她仔細的想了想，把填報單交了上去。

春日高中離小林涼子的家并不算近，升學率也只是一般般，在小林涼子的父母看來，屬實沒有選擇這所高中的理由。

小林涼子自己也不明白。

只是，聽到宣講人員介紹了春日高中強制社團活動的習俗，以及介紹了豐富的社團種類之后，小林涼子暗中記下了這個名字。

為此，她和父母甚至起了些爭執，雖然并未爆發爭吵，但冷戰了一個星期。

自己是受到了那少年的影響嗎？

小林涼子在心里這么想著，記憶總是斷斷續續，她記不清很多事情。

最終，小林涼子還是在春日高中入學，高中生活如愿以償的開始了。

在坐電車去上學的第一日，像是脫離了某種束縛，小林涼子的心情都輕松起來。

小林涼子期待著，在看不見的未來，是否會有新的可能。

小林涼子主動的加入了花藝社，既可以早起來到學校照顧花卉，又可以借口留在學校，學習制作干花的流程。

家中的門禁時間往后推遲了些，不過仍然存在。

小林涼子并不想回家，她總感覺待在家里喘不過氣，無處不在的目光盯著她細小的錯誤。

她想要做出改變，大展拳腳，卻并不知道方向。

她留在家中的時間越來越短，父母仍舊絮絮叨叨的對她提出要求，小林涼子一一應下，卻失去了往常的動力。

幾句輕飄飄的夸獎，不再能喚起小林涼子心中的喜悅，自己究竟是在追求什么？

小林涼子看著手中制作完成的薔薇花，微微出神。

她的心就好像這薔薇花，外表在強大的外力作用下保持美麗，其實內在已經枯死，如同她的心，感受不到別的情緒。

小林涼子被一個完美的殼子套住了。

她處在這個由過去的時間和未成熟的自己共同打造的枷鎖之中，早已分不清自己的行動，到底是出自本身的意志，還是習慣的殘留。

習慣的力量是巨大的，小林涼子沒辦法干脆利落的丟下學業，也沒有辦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別人的好意。

她不自覺的反思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好，不自覺的發現同學身上的缺點，不自覺的順著之前留下的習慣，繼續這么行動下去。

她甚至找不到可以尋求幫助的人，除了家人之外，小林涼子并沒有建立別的親密關系。

小林涼子想起了過去看到的小說。

除了親情和友情之外，世間還有另一種情感，擁有她需要的、足以打破現狀的強大力量。

小林涼子邁入咖啡廳，看到了坐在座位上的男生，習慣性的露出完美的笑容。

她開始告白，企圖尋找一個能夠交心的戀人，但過去的習慣還在影響著她。

那些男生面對她時過于拘謹，總是對她夸贊有加，保持敬畏的距離。

二人之間隔著那層完美的形象，總是有著看不見的隔閡，用不了多久，小林涼子就會主動放棄。

不遠不近的距離并不產生美，反而暴露缺陷，小林涼子無法忍受。

小林涼子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沒辦法做到一直這么扮演下去。

完美的殼子和她的內在已經產生了摩擦，用不了多久就會相互沖突，逐步崩壞掉。

或許，死掉才是最好的。

小林涼子這么想著，望向手掌中干枯的薔薇花。

那朵花卻消失不見，被人奪走了。回過神來，小林涼子坐在教學樓后，夏日的微風從她身邊吹過。

“涼子，我會幫助你的。”

這一次不用面前的人自我介紹，小林涼子想起了他的名字。

北澤川說道，收起那朵干枯的花，伸手去攬她的肩膀。

“完美也好，戀人也好，全都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