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驕陽似火，地面層層熱浪翻滾。

川省朝龍村一戶自建房里，卻是一片愁云慘淡。

陳家最近遭了禍事在村里是人盡皆知，起因很簡單，陳家男人本是個殺豬匠，在這農村掙個辛苦錢，勉勉強強夠一家人生活，甚至還能供養三個娃上學。

但就在前不久，不知道哪個生兒子沒屁眼的在路中間放了一塊石頭，陳家男人在夜間山路上騎摩托車時一個不慎撞了上去，摔了個人仰車翻，好險沒掉山崖下面去。

第二天陳母聯系不到人，托人找去，這才送往醫院，一番折騰后，性命倒是保住了，不過以后只能拄著拐杖走路。

大醫院的醫藥費還不便宜，家里本就欠了五萬塊錢的外債，這又借了八萬，一共拉著十三萬的外債。

更關鍵的是，摔斷了腿，陳父自然干不成殺豬匠，在這農村，很難掙錢。

但家里上有吃藥的老人，下有三個讀書的娃娃，陳母前半輩子一直在家里務農，更是心憂的整宿整宿睡不著。

本是炎熱的盛夏天，一家人的心里卻拔涼拔涼的，嘴里像是塞了一塊黃蓮似的。

剛高考完回家的陳年站起身，高大的身影落下一大片陰影，“爸，我明天就出去打工?！?

陳盛德看著令自己驕傲的大兒子，聲音沙啞，“也好，去掙三個月的錢，好讓你把大學上了，大娃，以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老爸不行了。”

陳年搖頭，“我不讀大學了，以后讓弟和妹讀吧?！?

陳盛德聞言，立馬瞪大雙眼，“你說個啥？老子辛辛苦苦供你這么多年，你說不讀就不讀了？老子告訴你，家里再難，你也必須得把這大學給我讀完！”

陳年遺傳了他的犟脾氣，決定好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也沒多解釋，直勾勾的看著他，“我不讀了，我要出去掙錢?！?

陳盛德氣的不顧包著繃帶的斷腿要站起來，陳母見狀連忙過去安撫，抹著眼淚，“他爸，大娃不想讀就讓他自己去吧，難不成你還能供二娃三娃？咱哪兒來的錢吶！”

似乎有一道晴天霹靂在陳盛德腦海中炸響，他看著自己的斷腿，忍不住側頭無聲哭泣。

過了許久，他用手背擦掉鼻涕眼淚，聲音沙啞的簡直不成樣子，“大娃，爸對不起你?！?

看著曾經頂天立地的父親，陳年鼻子一酸，走過去握著他布滿老繭的雙手，“爸，你千萬別這么想，這書我早就讀夠了，我明天就出去掙錢，掙大錢，讓咱家都過上好日子！”

他在心中默默計算，奶奶每個月吃藥大概要花一千左右，妹妹陳有正在讀初二，每個月生活費起碼得四百，不，女孩子應當精養一些，該多給五十塊錢。

弟弟陳余最小，現在還在讀小學六年級，只需要在學校吃午飯，每個星期給個三十塊錢就夠了，畢竟是村里的小學，花銷不大。

算上家里的日?；ㄤN，他說道：“爸，往后我每個月打兩千塊錢回來，應當夠了，至于欠親戚的錢，我慢慢還?！?

陳盛德一言不發，低著頭看不清表情，算是默認了。

陳年很害怕父親想不開，再次拉著他的手，安慰道：“爸，你放心，等我有錢了，還要把你和媽接到城里去嘞?！?

陳盛德心里的難受無法與人言說，也不想讓大兒子看出來，便轉移話題，“你去哪兒打工？”

“錦城吧，畢竟是省城，找工作應該會比較容易?！标惸暾Z氣不確定，他畢竟只是一個高中畢業生罷了，還沒見識過社會的真面目。

只是事出突然，他不得不的接過父親肩上的擔子，扛著這個艱難的家繼續前行。

陳盛德嗯了一聲，“那我給你四姨爹打個電話，讓他照顧照顧你，要不你問問能不能去他店里學個理發的手藝？”

陳年眼里露出厭惡的神色，“算了，我不喜歡他，你忘了找他借錢時他還推托沒錢？他都買了兩套房能沒錢？看不起我們算了，我不想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

陳盛德本想訓斥，但覺得自己說話沒有底氣，便甕聲甕氣的說：“你讀書多，自己看著辦吧?！?

陳年嗯了一聲，看著外面逐漸西斜的太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去做飯?！?

陳母連忙擦干臉上的淚珠，“大娃，你坐著，我去。”

陳年沒干坐著不動，而是來到灶臺前幫忙燒火。

其實他們村已經有很多人家里通了天然氣，陳父陳母本來已經商量好要安裝天然氣管道，以后做飯就很方便。

但現在家里出現意外，天然氣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說了。

坐在灶洞前，陳年拿出自己的智能手機，還以為高中畢業能換掉這個手機，現在只能再堅持幾年了。

解鎖以后，手機提示有不少消息，點開看了看，有群聊也有私發的，都是說著畢業快樂類似的話。

陳年隨意回了幾個消息，便將手機放下，他看著灶洞里跳動的紅色火焰，心里覺得以后他和這些同學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從小到大夢想的大學，注定和他無緣。

陳母油燜了一鍋土豆排骨湯，一家人沉默的吃完飯，天色也漸漸黑了下來。

月明星稀，皎潔的月光給地面鋪上一層銀色的紗衣，遠方隱約可見山林的輪廓。

陳年扶著陳盛德來到外面場壩乘涼，又給他點燃蚊香，然后回到屋里開始收拾行李。

“哥，你真不讀書了？”亭亭玉立的陳有湊過來問道，她旁邊還跟著矮了一頭的陳余。

三人的名字很簡單，連起來便是年年有余，飽含著陳父對這個家的期望。

陳年寵溺的摸了摸兩人的頭，“對，哥出去掙錢讓你們讀書，你們可得認真學，起碼得把大學讀了?！?

陳有漂亮的大眼睛里泛著淚花，“可是哥你自己都沒讀大學?！?

陳年不在意的笑笑，“行了，幫我把書包拿過來?！?

他的行李沒什么好收拾的，一個行李箱一個書包就夠了。

“大娃，你爸讓我給你拿五百塊錢，唉，五百塊錢出去能干個啥?！标惸刚f著說著又忍不住哭了。

陳年沒拒絕，他身上確實沒錢，把錢小心放好，他咧嘴一笑，“媽，五百塊錢夠了，有個車費錢就行了，水燒好沒有，身上黏糊糊的，我想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