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水開了。
牛有鐵放下小人書,一骨碌翻身下炕,剛剛他差點(diǎn)看睡著,熱乎乎的炕,烘的他眼睛瞇瞇瞪瞪就很想睡。
腳燙乎乎的,現(xiàn)在光腳踩地上都不覺冷,反而涼颼颼非常提神。
來到鍋前,目測一下,礫石差不多煮好,它不像豬肉需要細(xì)火慢燉,水一開基本就熱透。
牛有鐵用一榆木鏤空馬勺撈出礫石,順手搬榆木墩到火堆前坐下。
此時兩個棉鞋幫都已烤干,但鞋巢還是濕的,手指輕輕一壓還能擠出水。
他將這兩顆滾燙礫石分別塞入到兩只鞋巢,片刻功夫,他就看到有細(xì)細(xì)白霧冒出。
“果然有效。”牛有鐵面露喜色。
實(shí)際這方法也還是他在前世通過刷短視頻學(xué)到的,原理其實(shí)跟電烘鞋器差不多。
看著一股股蒸騰起的白霧,牛有鐵感到舒服,他舍不得再回炕。
眼睛直勾勾饒有興味地看著,像前世他執(zhí)著看一個修驢蹄子的短視頻,特解壓。
是啊,他現(xiàn)在無聊,無聊到就只能找這種樂子來聊以自慰。
半刻鐘后,白霧變少,鞋巢漸干,手摸上去已沒有了濕漉漉感覺。
牛有鐵倒出礫石,石頭此時已只剩溫?zé)幔才婧娴模恍┍徊人檎忱锩娴目葜∪~此時已經(jīng)脫落。
牛有鐵將鞋往榆木墩上磕幾下,倒出將近一把碎渣,鞋底密密麻麻的針腳旋即露出。
“趙菊蘭這人可真行。”牛有鐵無由感慨。
沒錯,這鞋是趙菊蘭做的,剛剛他看到那些針腳,一下又想起趙菊蘭,嗯,趙菊蘭在煤油燈下納鞋底。
“早不忙,夜恓惶。”
“白天游門走四方,晚上點(diǎn)燈補(bǔ)褲襠。”
這些方言就這么來的,想想覺得好笑,不過是事實(shí)。
煤油燈下,趙菊蘭面前放一個針線笸藍(lán),笸籃里放她的線坨坨,頂針,陀螺子,針包等等,她左手拿鞋底,右手捻針,往頭皮上蹭蹭幾下,就一下一下地納。
他不知道她往頭皮蹭那幾下干啥用,但她納一下都會習(xí)慣重復(fù)那個動作。
鞋底硬納不過,她就用頂針摁,摁過又拔不出,她就用鉗針拔,有時會把針鉗斷,然后她就會像聽到天上打雷一一“啊呀”一聲,可惜一陣,然后換新針繼續(xù)納。
這場景自她離開麻油村就再沒有過,到城里,生活哪哪都方便,她再不用納鞋底,也不用再在煤油燈下熬夜縫給自己補(bǔ)褲襠了,啥啥都是現(xiàn)成,沒有就買新的,不想穿就扔掉,根本不用可惜。
看著自己這雙45碼大腳,棉鞋跟兩艘貨輪一樣,牛有鐵不禁想:這么厚的鞋底一針一線得納多少針。
前世自己只知道穿,從沒想過趙菊蘭納這么雙鞋要熬多少夜,有多不易。
不過,他知道自己這雙棉鞋來的不易。
那是1981年入冬前。
那年秦嶺平塬這帶人突然興穿一種叫“八眼”的棉鞋。
這種棉鞋,其實(shí)是在原老式裹面棉鞋基礎(chǔ)上加了兩扇耳朵,每個耳朵上分別打四個眼,每個眼用一種鋁制圈圈鑲起,往這些眼里串上鞋帶,然后系起,看著就很時髦,因為一共八個眼,所以叫八眼棉鞋。
其實(shí)說白就是能系鞋帶的棉鞋,以前的老式裹面棉鞋沒系鞋帶這功能,因此在那年算過時貨。
當(dāng)這股時髦風(fēng)刮到麻油村,有錢人就第一時間做好穿在腳上。
男人一般穿灰色或灰黑色,女人一般穿紅色或搭配其他顏色的紅。
這時,牛有鐵看到別人穿八眼棉鞋,他也羨慕,尤其和他耍的好的同齡人,別人都穿他沒有,心里就難受。
于是回家,牛有鐵就把這事給趙菊蘭提了一下,他隨口說,“娃他媽,你知道最近興的八眼棉鞋嗎?”
“知道。”趙菊蘭認(rèn)真說:“你要喜歡,我給你做。”
“當(dāng)然喜歡,那你給我做。”牛有鐵笑著回答,他其實(shí)開玩笑的。
要知道做這種鞋可不是嘴上說說,當(dāng)時他家連塊布都買不起,就算有布,誰會做呀,當(dāng)時村里都沒幾個女的會。
此外,還有鞋上鑲八眼的鋁制圈圈他都不知往哪才能弄到,總之他想也不敢想。
可是沒多久,趙菊蘭居然真做,她偷偷做,不顯山不露水地做。
有幾次牛有鐵看到問趙菊蘭做什么,趙菊蘭說她做幾雙單鞋,他沒在意。
經(jīng)一段時間趕工,趙菊蘭終于做好,她很高興,把牛有鐵喊來說:“你來試試這雙新鞋。”
牛有鐵詫異,同時想自己哪來新鞋,之前他穿的一直是舊鞋,破了補(bǔ),補(bǔ)了穿,縫縫補(bǔ)補(bǔ),一雙鞋連著穿好幾年。
就算新鞋,也都應(yīng)該優(yōu)先給孩子,大人排不上號。
趙菊蘭把八眼棉鞋拿到牛有鐵眼前,牛有鐵很好奇,問她哪來的。
趙菊蘭說:“你甭管哪來的,你先試試能不能穿,我做了那么久,手都磨爛了。”
牛有鐵想試啥試,趙菊蘭做的鞋哪次沒合過自己腳。
他沒試,抓住趙菊蘭胳膊好奇問:“趙菊蘭,你先說你哪來的鞋,你說了我再試。”
“那我說了你可不準(zhǔn)生氣。”趙菊蘭咬咬嘴唇調(diào)皮地說,說完她還嘿嘿地笑。
“我不生氣。”牛有鐵干脆回答。
看她突然那么天真傻,還扮可愛,他就感覺不正常,她定有事瞞著自己,他只想立刻知道答案。
可趙菊蘭吞吞吐吐說幾次,最終卻說:“哎呀算了,你別問那么多,反正這鞋是我給你做的,你只管穿。”
見趙菊蘭始終不肯說,牛有鐵便不為難,他想慢慢去找答案,和她同床共枕,自己還弄不清楚了!
鞋當(dāng)然不用說合腳,牛有鐵當(dāng)天就穿出去顯擺,他把麻油村大大小小路全走一遍。
是的,那時他也愛臭美,能穿上八眼棉鞋,這么大的事,不好好讓村里人知道知道,不狠狠讓他們眼熱眼熱,他能坐得住?
……
眨眼半月過去。
一天,牛有鐵突然想起趙菊蘭的手表,就問:“趙菊蘭,你那個梅花牌手表呢?咋一直沒見你再戴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