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衛滄臉上肉痛的表情，蔡公公掂了掂銀子，心說這小子上道，沒有枉費我在官家面前將他的功勞報上去。

給多少是能力問題，給不給是態度問題，衛滄的姿態做的很足，自然容易把好感刷起來。

聽到蔡公公有私下單獨談話的意思，衛滄趕緊將這兩人迎進倉案，吩咐一聲誰都不準進來，這才將門關緊，給這兩位大人沏上好茶。

“這茶葉都碎成粉末了，沒想到喝起來還真不錯。”

荀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

“哪里整的，我回頭也去弄一點。”

“那你得失望了，咱家喝著這味道挺熟悉，像是宮里的味道。”

蔡公公品了品，感覺味道確實熟悉。

“這茶……不會是貢茶吧？”

“大官好眼力，這東西就是貢茶，只不過和您在宮里看見的不一樣。”

“貢茶送過來的時候，難免會有損壞，也因此分成了幾個檔次，只要不泡水就沒什么要緊。”

“按照監里面的規矩，最好的那一等，在監里面處理好后，直接送進宮里，剩下的，按照品級檔次，分裝之后，給王爺國公爺還有宰執他們過去，最后監只留下一點渣子，也就是這茶粉。”

衛滄從桌子底下取出兩個小罐子，放桌子上推給兩人。

“我也是托了胡大尹的福，當了掌印吏之后，這才有機會搞到了一點，大頭都給胡大尹了，手頭剩下的也就這么一點，正好也要出外做官，您二位一人一罐如何？”

“算了，咱家好歹有官家剩下的喝，都給荀虞候吧。”

蔡公公話音剛落，荀虞候就伸手將兩罐茶葉揣進懷里。

“這可是好東西，你不要，我可就笑納了。”

聽到這話，三人同時笑了出來，倉案房里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好了，打趣到此為止，咱家和荀虞候這次來，除了宣旨，也是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講。”

收住笑聲，蔡公公的面色嚴肅起來，衛滄也立刻正襟危坐。

“大官請講，下官洗耳恭聽。”

“荀虞候和你聊的東西，他也和咱家聊了，想來你也知道，這案子下面就是黨爭，本來官家也挺頭疼，不過有了那份單子，這次算是讓官家捏住了宰執，”

“你出力不少，官家自然不會忘了你，直接讓你得了官身差遣，雖然比不得那些狀元探花榜眼，但也比一般的進士要強不少。”

將茶杯放在桌子上，蔡公公慢慢說道。

“但是這次的差遣比較特殊，那個位置雖然是從八品下，高于那些判司簿尉，但是沒人想去。”

“所以宰執們就順手把你給安排過去了，這樣既解決了問題，又給了官家面子。”

聽到這話，衛滄心里打了個突。

現在的差遣是供不應求的東西，畢竟官身只能證明你脫了民籍，有了差遣才算有了實權。

那些只有官職沒有差遣的冗官，但凡見到一個空著的差遣，就跟見了血的蒼蠅似的，嗡嗡地就圍上來了，現在竟然沒人想去……天上果然沒有白掉的餡餅，這里面指定有點東西。

“敢問大官，這個差遣是沒人想上去，還是沒人干得了下來了？”

“是沒人干得了，新鄴的錄事參軍，到現在已經換了得有……七八個了吧。”

蔡公公皺著眉頭想了想，又伸出四根手指，在衛滄眼前晃了晃。

“光今年一年就換了四個，你是今年第五個。”

我去，這位置下面是火山口么，來幾個死幾個，誰坐誰上天？

心中驚駭，衛滄的臉上難免流露出幾絲震驚的表情

“大官，這……”

“很讓人驚訝，對吧，一年換了四個，平均三個月就要換一個。”

蔡大官嘆了口氣，接著補充道。

“而從中都城直接跑到新鄴就得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之前那些錄事參軍雖說是待了三個月，實際上也就待了一個月出頭，之后就自己辭官了。”

“自己辭官了？這辭官總得有個原因吧？”

竟然全部辭官了，這一點是衛滄沒有想到的。

這新鄴的錄事參軍到底是個什么龍潭虎穴，這么多人連兩個月都撐不下來。

“新鄴城是在鄴都舊址上建起來的，朝廷這些年財政吃緊，對建城這件事。朝里朝外都有不小的阻力。”

接話的是荀虞候，他的指尖上凝結一點露水，在桌子上畫了一張簡易地圖出來。

“而且新鄴地處戰略要地，北扼北原，南控直隸，西鎮太形，算是連接朝廷，北柱國和鎮北大將軍三邊，進行軍資輸送、儲存的樞紐。”

荀虞候點上兩個點，分別代表中都城和新鄴。

“北柱國和鎮北大將軍的情況你應該多少聽說過一些，他們倆聽調不聽宣，朝廷也不是完全放心他們。”

“但是現在北疆的壓力越來越大，為了穩住朝廷北方，建立新鄴勢在必行，就在這種情況下，新鄴還是動工了。”

“所以現在誰都想控制新鄴城，結果導致里面魚龍混雜，不僅有朝廷的人，還有北柱國和鎮北大將軍的人？”

衛滄立刻明白這是個什么情況了，難怪辭官，一個城市里面演三國演義，這誰來誰腦袋不大？

“對，新鄴城里面雖然是以朝廷為首，但是那兩位的人都想要將新鄴劃到自己手下。”

蔡公公喝了口茶水，接著補充道。

“新鄴直接升為府，定級為節度州，按律，凡節度州知州有三印：節度使印，歸節度使；觀察使印，歸長吏（知州或判州）；州印，晝付錄事參軍掌用、暮歸長吏。”

“你個作為錄事參軍，肯定管理日常行政和公共事務……現在朝廷財政吃緊，你得想辦法補上朝廷北境軍資的缺額。”

“補上軍資缺額，那朝廷……”

衛滄有些遲疑，只聽說過公器私用，沒聽說私器公用的。

“朝廷要是真能幫上大忙，前面那幾個錄事參軍就不會撂挑子不干了。”

先是嘆了口氣，蔡公公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衛滄。

“這是新鄴的詳細情況，你回頭看看，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好好想想對策吧。”

估計也是覺得這活實在是太難，蔡公公不由地安慰起衛滄來。

“新鄴府現在什么都缺，只有糧食還能勉強供得上，不過你也不是沒有優勢，新鄴的府尹……比較特殊，上任之后基本不管事情了，你拿到州印之后，有才華大可以施展出來。”

蔡公公似乎不愿提到新鄴的府尹，含糊地略了過去。

“總之，只要能補上軍資的缺額，朝廷在這方面對你也會放松些，哪怕你想要提前過一把知府的癮，只要別太過分，朝廷也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還提前過一把知府的癮，您好歹想想這是什么地獄開局！

衛滄原本以為，自己過來就要掉腦袋已經夠慘了。

沒想到剛解決完這個問題，還沒有歇兩天，老天爺就是登子握拳，大的要來了。

這是真大啊，饒是衛滄這種現代人都有點繃不住。

我是個埋伏在古代的純正現代人，不是紅褲衩子外穿的超人，也不是某個賊有錢但是誰都猜不出來的百特曼。

衛滄扶住額頭，心中急速思考著現在的情況。

能拒絕嗎？

不能拒絕！

先不說能不能成，還沒有上任就認慫，那不是能力問題，而是態度問題。

前面已經有了至少七八個撂挑子不干的了，自己要是實在干不了再辭了也沒人說什么。

但要是自己的態度有問題，那這一下可是將皇帝和宰執都給得罪了。

況且現在自己破案之后，好像已經得罪了王爺，都仰賴皇帝罩著。

這要是拒絕了之后開罪了皇帝，那自己可以趕緊選個風水寶地給自己埋了，乖乖等重開就行了。

好在還有至少兩個月可以思考對策，要不然這下是真的沒法玩了。

“好了，別苦著臉了，趕緊喝一杯吧，這問題你至少得兩三個月之后才會遇到。”

荀虞候安慰了一下衛滄，這才說出了他來找衛滄的目的。

“我之前說的那個進入殿前司的請求，你考慮的怎么樣了？”

“這……大人，我都要去新鄴了，為何此時還要招攬我加入殿前司？”

衛滄有些錯愕。

他也不是沒猜過，荀虞候今天過來找他，是不是為了讓他加入殿前司。

但是他轉念一想，自己都要出外地了，應該不至于再進了殿前司吧。

所以沒想到荀虞候過來還真是為了這個。

“我這不在中都城，也幫不到什么忙吧？”

“你當只有中都城有殿前司啊？州郡一級殿前司都是常駐，只不過不怎么露面，知道的人比較少而已。”

荀虞候笑了笑，接著解釋道。

“正好新鄴作為新城，還沒有殿前司的駐扎，你直接去新鄴那里干活也是一樣的。”

“多謝大人抬愛，但是我現在都有些自身難保了，怎么可能再接一個殿前司的差事啊？”

衛滄有些心動，但是想到自己肩上這一堆爛攤子，感覺自己這小身板，未必扛得住。

“你這么想，那就不對了，你要明白，你和我們一樣是看過名單的，名單上面是誰，后面是誰，咱倆也聊過幾句，想必不用我多說。”

荀虞候倒是很有耐心，他是明白強扭的瓜不甜，想盡量說服衛滄。

“你壞了大人物的好事，人家不會記恨你嗎？這種情況下，要是在新鄴的官職上出了岔子，除了我殿前司，還有誰能保住你？”

“那可未必，你要是肯下決心給自己來一刀，可以進宮當我的干兒子。”

蔡公公冷笑一聲，跟荀虞候唱了個雙簧，只不過衛滄感覺自己下面涼颼颼的。

你倆這銜接的挺好啊，不加入殿前司，上面和下邊總得丟一個頭唄。

見衛滄不說話，荀虞候還以為他誤會了什么，覺得自己還得下點力氣，從懷里掏出一份公文放在桌子上。

“你也不要著急拒絕，我們這次來，其實是三件事，你都聽完再做決定也不晚。”

“這第三件事，便是讓你押送疏通金龍河的撥款前往東昌府。”

又是銀子，自己看見的銀子這么多，也沒有多少是真的屬于自己的。

不過為什么給我這個活計？

衛滄滿腹狐疑地挑了挑眉毛，臉上自然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你要去新鄴的話，本來是從金龍河主干來到漳水，直接通往新鄴城下，但是如果要押送銀子，就必須沿著金龍河主干前往東昌府。”

看見衛滄臉上的表情，荀虞候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這個任務根本不順路，但是偏偏要給你，你說這是為什么？”

嘶！

倒吸了一口涼氣，衛滄心里已經明白過來了。

這是有人準備要對付自己，說不定連銀子也要一起端走！

敢做出這種事，哪怕他們后面真站著一個王爺，衛滄也不知道怎么評價。

是應該夸一句好膽？

還是該罵一句瘋子？

“朝廷不缺人，但是需要聰明人，而且你確實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

荀虞候從懷里慢吞吞地掏出一個小盒子，順手擺在押送銀子的公文旁邊。

“咱們三個都是看過名單的人，你要是死了，對我們也不是一件好事。”

“為了你的安全，也為了疏通款的安全，只要你加入殿前司，我便做主給你一份星君賜福，如何？”

衛滄的眼睛頓時瞪大了，從師爺那里得來的賜福還沒有用，這里又來一份賜福？

但是他不能立刻答應，因為按照身份，他“不知道”賜福是什么。

雖然他也只是知道一個名字罷了。

“敢問大人，這……星君賜福是什么？”

“好問題，你可以理解為這是一種叫做星君賜福的藥，喝了它有神奇的力量。”

這解釋，聽起來您可能求過佛。

“而且這是另一個世界，你從未見過的，一旦進入就無法回頭的世界。”

打了響指，蔡大官和荀虞候都坐直了身子，帶著衛滄也不由地正襟危坐。

“傳說世間分為靈界和人間，靈界和人間各有曜星十一，曜星分陰陽，分別化為二十二位星君。”

“這二十二位星君便是世間超凡脫俗之偉力的源頭之一，人若是想要踏入超凡脫俗之境，必然要選擇一位，也只能選擇一位星君的星君之途。”

“此為鐵律。”

將一只手扣在盒子上，荀虞候目光如電，直勾勾地看著衛滄。

“而踏入星君之途的鑰匙和墊腳石，便是星君賜福。”

果然是超凡世界的鑰匙！

聽到荀虞候的話，衛滄心中一陣激動。

但是想到自己手里還有一份星君賜福，他又猶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