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南或許以后會明白余吉安的話，但他現在必須重返校園。

就算繼承億萬遺產，就算拿到國外大獎，就算名下有很多家公司，在沒有拿到畢業證前，他還是沒畢業的大四學生。

這合理嗎？這完全不合理！

觀南在校門口下車，抬頭便看到校門下方，掛著巨大的橫幅。

【恭賀我校大四學生榮獲戛納評審團大獎】

燕影校門是土黃色，掛個正紅色的橫幅，效果相當炸裂。

來往行人皆駐足圍觀，再拿出手機拍下，行云流水般上傳各大社交媒體。

觀南尬得腳趾摳地，恨不得抬腿就蹽。

有個專業小組，在指導老師的指揮下錄像，“拍得清晰點，把每個字都拍得清清楚楚，回頭要放在交流會上播放，務必讓觀眾們一眼看到這行字。”

放了他吧！為什么他身邊每個人都想整個大活，他就像安靜低調地拍電影，這事為啥這么難？！

觀南尬得腳趾摳地，抬腿就蹽，差點蹬出個風火輪來。

他一路沖到主任辦公室，在敲門后被請進屋內。

屋里除開本系的李主任外，還坐著其他人。

仔細辨認，原來是本系的四位老教授，跟他的老師一個輩分。

據說幾人是摯友，經常會到彼此家中做客。

奇怪的是，他老師卻不在屋內，而這些老教授們各個掛著黑眼圈，像是熬了好幾天的夜。

“老師們好，”觀南依次打招呼，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觀南，別緊張，隨便找地方坐。”

李主任指著特意騰出來的木凳子，笑呵呵地招呼他坐下。

棗紅色的木凳刺得觀南坐不安穩。

他單獨坐在這邊，老教授們圍坐在另外一邊。

這就像兩軍對峙，他孤身而入，連個后援都沒有。

于是，觀南決定先發制人：“主任找我有什么事？”

李主任笑瞇瞇開口，“你那片子拍得不錯，對得起這四年所學。”

其他教授也紛紛點頭，“是挺不錯的。”“這個獎實至名歸。”“我們學校又出了名大導演。”

“……”

觀南愈發不安了。

《狩獵》都沒有上映，這幾位是從哪里看到的成片？！

李主任說：“我很喜歡《狩獵》的風格，樸素中又攜帶冷峻，處置得很克制，盡管缺失些自我風格，但為了貼合偽紀錄片的模式，也是相當不錯的絕妙選擇。”李主任斟酌著說出評價，語言比《狩獵》的鏡頭更加克制。

這還是一貫以毒舌聞名的李教授嗎？哪怕言語中有轉折，依舊在說好話。

事有反常必有妖，觀南默默提高警惕。

“您究竟想……”

“哦，過段時間是我們跟中戲的交流會，我想用你的《狩獵》當做拆片模板。”李主任提議，“如果可以的話，也想借用下戛納的獎杯，交流會得有重量級的東西壓軸。”

說出這段話，李主任有種即將報仇成功的快樂。

那日，他們接到程老頭的邀請，毫無防備地去了他家，然后被他摁在沙發上一遍遍觀看《狩獵》，還要發表一二三四五點影評。

如果有一句批評，就會遭到程老頭追根究底的質問，并且“不動聲色”地轉下將那閃閃發光的獎杯。

第二天程老頭再發出邀請，李主任等人沒有上當。

山不來我，我就去山。

他們等來程老頭登門拜訪。

平日里路上碰面都不打個招呼的老頭，主動登門邀請，他們想不同意，自家婆娘們都不會允許。

于是，又是備受煎熬的一晚！

現在，李主任決定將此痛苦原封不動地轉接給死對頭們。

同行是冤家。

燕影跟中戲是冤家中的冤家。

自己承受過的苦難，必須要死對頭完整體驗過。

李主任提出的請求并不困難，甚至可以不跟他說一聲直接做。

哦，那個獎杯是需要從他這里拿出去。

觀南直接答應：“沒問題，我回頭把獎杯送來。”

李主任滿意頷首，繼而提起另外一件事情：

“有沒有興趣繼續深造？以你的成績完全可以保研，我很樂意多收個徒弟。”

“哎，老李，你怎么還趁機挖墻腳？”有位白發教授譴責他，旋即對觀南笑瞇瞇道，“我也很愿意多個弟子，觀導可以考慮下我。”怕干癟的邀請吸引不到人，他還附贈優勢，“我很會利用鏡頭捕捉美景，《狩獵》拍得不錯，但對大景色的捕捉還是差了些，你跟我學，保準更是一層樓。”

“別學大景色，跟我學通過小劇情塑造人設，這才是豐滿劇情的關鍵。”

“你選用偽紀錄片的形式一定對紀錄片感興趣吧？我手中剛好有個項目，只要你入門，立馬就能上手。”

老教授們使出渾身解數，爭取將這位好苗子拉到門下。

本科是本科，研究生是研究生。

人挪活，樹挪死，挖墻腳，不寒酸！

只要把觀南收入門下，下回就輪到他們朝其他人炫耀。

老程頭嘗過的甜頭，他們也得享受下。

觀南對主任的提議非常感興趣。

如果是考研，他可能要考慮下，畢竟下一部影片籌備在即，實在抽不出備考時間，可換成保研……

“我去詢問下老師的意見，多謝教授們提醒。”

言外之意，他就算保研也會繼續跟著程老師。

四位教授外加李主任無奈對視。

跟老程一模一樣，都是脾氣倔強的一根筋。

李主任自知沒撬墻角的可能，只能最后關心句：

“趁著手感好，開始準備下一部電影吧，人這一輩子精力旺盛的時候就這幾年，你可千萬別浪費掉。”

“好，”觀南感謝關心，“我有下一部戲的靈感了，正在整理劇本。”

李主任頷首：“你心里有數就行，有任何需要都可以來找我們，能幫忙的事，我們一定會幫。”

他意味深長地補充，“你是燕影的學生，我們一定會扶持。老話講得好，師門之中，哪有什么隔夜仇。大家出去，在外人看來，那都是一路人。”

不知為何，辦公室室內忽然安靜下來。

一路人……出了成績是一路人，不出成績便是兩路人。

觀南笑了。

“過幾天的畢業典禮，還是畢院長發證書嗎？”

他笑，李主任也笑，“別擔心，他會發完這一屆的畢業證書，讓你們圓滿畢業。”

換言之，發不了下一屆的畢業證書。

李主任的說法相對含蓄，畢院長的情況很糟糕，院長的位置注定不保。

觀南獲獎只是下臺的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畢邇那部糟糕的電影。

它爛出天際、爛得無底線，不光拖著畢邇完蛋，還拖累那些為他說話的“專家”。

眾怒之下，必須得推個頂鍋對象。

畢邇分量太輕，那就只能是畢院長。

大家還算給他留情面，以他“年齡太大、身體不好、得到二線去休養”為由，撤銷他的院長職務。

只是，比他大十來歲的李主任還留在學院任職，他這位正值好年華的院長大人卻要退位讓賢。

留面子了，沒留太多。

魔都電影節的展映名額，本想彰顯年輕一代導演的欣欣向榮。

結果，一部電影把整個電影節砸個稀巴爛。

估計比組委會更想搞死兩父子的，只有那些跟《逐夢》同時展映的電影制片商。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畢業典禮在6月28號照常舉辦，同日也是《狩獵》的第一日放映。

距離簽訂合同的時間不過一周多點，千達影院還是以最快速度鋪開各類廣告。

【戛納評審團大獎——《狩獵》，為您奉上挖掘人性的視聽盛宴。】

【國內導演最新得獎作品，今夏不得不看的電影！】

【久等了！《狩獵》千呼萬喚始出來。】

在鈔能力的加持下，#《狩獵》來襲#被頂上熱搜，并長久地留在上面。

好些之前沒關注這話題的路人都被迫看到。

這下子，觀南成了制造看不懂詞條的幕后之人。

由于宣傳力度過大，畢業典禮上，大家多在討論《狩獵》首映票房，沒太多關注臺上的畢院長。

從他登上院長之位后，他從未被人忽略過，畢院長手握麥克，怒氣自心底勃發，又被無可奈何地壓下。

作為本屆優秀學生代表，觀南第一位上臺，領取畢業證書。

“院長大人，好久不見。”觀南明知故問，“您喜歡我的獲獎感言嗎？”

畢院長額角青筋蹦出，眼珠子在那一瞬紅個徹底，“你這個——”

“院長大人，注意形象，這里可有不少鏡頭，您這么要面子的人，難道大庭廣眾之下失禮？”觀南好心提示。

畢院長一口血嘔在喉嚨口。

他將這口腥臭的鐵銹咽回去，扯出個勉強的笑容，像是木偶臉上的笑容，僵硬生冷，令人極其不適。

“多謝你的提醒。”

若非自己再多說一句，畢院長會當場爆炸，觀南真想出聲提醒，別笑了，嚇死個人。

畢院長看眼因為兩人交談時間過長而躁動的場下，將畢業證書送到觀南手中，附上最真摯的祝福。

“希望你以后的電影也能像現在這樣優秀，傷仲永并不少見，你千萬別是第二個。”

觀南拿到畢業證書，轉身面向臺下，同時低聲回答：

“您別擔心我，我的未來一片光明，您和您的兒子便不一定。你為刀俎我為魚肉時期過去了，也該交換下位置。”

“你要做什么？！你別亂來——”

“微笑，”觀南拉住畢院長轉向臺下，“院長大人，大家可都在看著，您得笑一笑。”

畢院長笑不出來，想起那句可怕的威脅，他便喘不上氣，心臟跳得仿佛要躍出胸膛，砰砰砰——哐當！

“院長暈倒了，快打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