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春節放假,但我不說
“CUT!”
觀南叫停拍攝,把富可兒叫到身前。
她在本部劇中飾演小蘿莉克拉,是個很有天賦的小演員,只是在某些復雜劇情的處理上略有缺失。
“你還記得這段在演什么嗎?”
“呃……我之前撒了謊,那個謊傷害到了老師,我來找他道歉……?”富可兒磕磕巴巴地說。
觀南極有耐心地糾正,“不僅是因為這件事情,更是因為你曾多次向大人們澄清謊言,但他們不愿意聽你說話。你很無措,本能地跑來找這位信任的幼兒園老師。”
“可大人們相信我撒的謊,為什么不相信我的解釋呢?”富可兒更加不解。
看著那雙清澈懵懂的眼眸,觀南認真回答:
“因為大人們只愿意聽自己想聽的話,真相對他們而言,其實無關緊要。”
富可兒噘嘴:“大人們好討厭,我不想長大。”
“我也不想長大,可惜時間這個東西,咱們倆說得都不算。”
為了教富可兒演戲,觀南多次親身示范。
他不太適合做懵懂或無措的表情,表演的時候像極了呆頭鵝。
“噗哈哈……導演,你……哈哈哈……”
莊曉夢候在一旁,隨時準備出手補救,見狀忍不住笑出聲。
觀南停下示范,惱怒地瞪眼她,“玩忽職守的演技指導,你有什么要說的?”
“沒有,完全沒有。”莊曉夢裝得一本正經,甚至還朝觀南欠身行禮,“只是觀大導演能否讓我完成自己的工作?”
觀南果斷退位讓賢。
小演員需要耗費很長時間調教,他不想浪費時間,喊來李如一接手現場。
“你來盯這邊,我帶人去拍空境。”
兩人簡單交接。
觀南掃眼身后,從文華坐在躺椅上休息。
即使隔著很遠,依舊能看出眉宇間的煩躁。
觀南低聲說:“找從文華談下,他不太安穩。”
李如一心領神會。
打電話劇組其他人,直接將從文華叫出去。
兩人在劇組不遠的地方停腳。
這里是個小廣場,中央噴泉里跌著不少落葉,附近擺放著許多木質長椅,坐上去能聞到翻新后的桐油味。
李如一開門見山,“最近生活中有什么苦惱?看你總是黑著臉。”
從文華滿頭霧水:“我沒有苦惱啊,制片大概看錯了。”
看來跟生活無關,那是劇組的問題?
李如一又問:“你覺得觀導如何?”
“……”從文華沒敢回答。
多年的劇組經驗告訴他,絕對不要挑撥導演跟制片的關系。
“別緊張,說實話就行,你覺得觀導能力怎么樣?”
“……非常厲害。”從文華豎起大拇指,滿心滿眼都是佩服。
厲害不足以形容觀導,應該用非凡脫俗更合適。
以前大火的時候,他合作的導演不計其數,從知名大導演到不出名的導演,觀導的能力是其中的頂尖。
他對劇本的掌控力堪稱恐怖,分鏡精準到每個主鏡頭與切片鏡頭,對燈光、攝影還有演技自有一套衡量標準。
有些時候,他懷疑導演腦海中早有成片,對照那份不知名的成片來進行拍攝。
某些連他自己都無法表演出的曖昧情緒,觀南竟能準確地道出。
“既然觀導能力這么強,你平日里又為什么那么煩躁?”
圖窮匕見。
從文華恍然大悟,手握成拳頭,重重地捶下大腿。
“制片,是我最近狀態不好被導演注意到了?”
李如一挑眉,算是默認。
從文華低頭,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漫長得不見盡頭。
“您知道我是劣跡藝人吧?”
“那件事情是假的。”
“但大眾覺得是真的,”從文華苦笑聲,眼淚忽然繃不住,“眾口鑠金,真相對輿論而言無關緊要。”
李如一:“然后?這跟你的煩悶有什么關系?”
他搞不懂這兩者的關系。
真正該發愁的,不是從文華,是一定要用“劣跡”藝人的觀南。
“……制片好不解風情。”從文華幽幽吐槽,眼淚被硬生生逼回去,“我是在煩,分明碰到最合適的角色、最厲害的導演,卻因為某些子虛烏有的事情跟獎杯失之交錯。”
李如一:“我是該感謝電影還沒有拍完,你便對成片如此有信心,還是該無語,你這家伙有事沒事,都在瞎琢磨些什么呀!”
“這是電影人必要有的野心。”從文華握緊拳頭,身后燃起熊熊火焰,“以觀導的能力絕對能一騎絕塵,博得頭籌。我只恨自己不能借這場清風扶搖直上!”
沉默是今天的李如一。
跟這群該死的事業逼,無話可說。
在對業內同行的認同上,從文華跟觀南詭異相似,都有著前所未有的高漲欲望。
兩個月時間倏忽而過,《狩獵》大部分的戲份已經結束,只甩個最重要的教堂戲份跟大結局。
然而,此刻時間已經來到臘月二十,距離過年不到半個月,劇組還沒有流出放假的風聲。
劇組成員們忍不住懷疑,導演不會為了趕工期,要在春節里繼續拍攝吧?
前有除夕夜上班,后有大年夜拍戲。
竇娥都沒有他們這群打工人命苦!
“停停停,我要主角爆發,要他反抗,要他奪回他應有的東西。你為什么表現得這么無力?”
這段正在拍攝的戲碼是本劇的小高潮。
前面的劇情中,主角被警方證明清白,寵物卻死得不明不白,他備受打擊。
現在,他去超市買東西,在這顧客是上帝的地方被莫名其妙地暴打,還被不客氣地丟出門。
主角回到家,情緒終于壓制不住,他委屈,他憤怒,他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對自己,他做了本片第一次反抗。
“這個情緒必須鋪墊到位,如果這里主角的反抗不能向內深挖,你給不出足以說服觀眾的演技,那主角在平安夜去教堂質問的行為立不住腳。”
從文華遲疑,有話要說。
“有話說話,別使眼色,看不懂。”觀南不留情面。
從文華訕訕開口:“這個情緒要精準還是模糊?您希望我表現出——”
“不是我希望。”觀南打斷這荒謬的言論,“角色的靈魂在你身上,你給出什么樣的表現方式,那他就是什么樣的。”
從文華還是不能理解。
他可以理解主角被壓制的無奈,但不能理解主角憤然反抗的悲情。
觀南不再多解釋,重新開始拍攝,一遍兩遍三遍……反反復復的NG,二十來次依舊沒有達到想要的效果。
從下午拍到午夜,后來所有人都拍麻了,包括從文華本人。
這一段拍攝在本日還是無疾而終。
情況在第二天也沒有好轉,第三天甚至加倍惡化。
整個劇組陷入一種糟糕的惡性循環,李如一跟莊曉夢輪番上陣,勸觀南暫且放置這一段,拍攝其他片段。
“這一段都拍不了,后面那一段更不可能成功。”
這個時候,時間點已經來到臘月二十四,明天臘月二十五就是立春,再過五天就是春節,距離過年太近太近了。
整個劇組的氛圍極度壓抑,在一遍又一遍的NG聲中,神經線瀕臨崩潰,觀南已經聽到那細微的撕裂聲。
從文華的狀態也越來越糟糕,完全摸不到那段戲的邊緣,觀南知道該用點手段,還好他早留了一手。
觀南叫停拍攝,將從文華叫到跟前,“注意觀察劇組成員的表情。”
“?”
緊接著,從文華就聽觀南宣布,“今年春節不放假,我們要一直拍戲。”
“我艸!”“我要殺了他!”“誰也別攔我!”“你大爺的!”
養兵一世,用兵一時,不枉他一直拖著放假情況不說。
罵聲此起彼伏,憤怒濤濤襲來,觀南卻滿意頷首:
“這就是我要的感覺,憤怒、極度的憤怒,壓抑到頂點的憤怒,我要你將它表現出來。”
從文華:“……導演,別憤怒了,再憤怒下去,你會被他們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