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請前輩解惑，何為命樹祭臺，這里又到底是什么地方？”

“得，又得從頭解釋，難怪那些老人都不愛接待新人。”洛九川嘆了口氣，隨后收拾精神道：“道友不用稱呼我為前輩，我叫洛九川，你應該能看到祭臺上的戲面，說來也巧，我在外面做的正是經營戲班的生意，大家都愛稱呼我為洛班主，也有人叫我大青衣，道友可以隨意些。”

“大青衣......”

李青忽然響起了第一次激活戲面時，對方也是如此自稱。

“洛前輩，我在幾天前好像見過你，當時就是這個戲面，它還開口唱了戲詞。”對待虛實未知的洛九川，李青依舊保持著禮貌，并未直呼對方名號。

洛九川立時回想起來：“是了，那日我見祭臺無人，趁著夜靜又怕打擾外界，便在這里吊嗓練習新戲，結果剛開口就感覺有人窺伺，沒想到是你。”

“不過你當時為什么不和我搭話？”

他有些好奇。

“前輩誤會了，我當時是想與前輩說話來著，卻中途被人從夢中驚醒。從那日起，我每夜都曾試圖激活戲面，但始終沒有反應，直到今天再次遇到前輩......”

“那倒不巧。”洛九川笑著解釋道：“那幾日我帶領戲班在瞿陽這邊搭臺唱戲，近些天又遇到了一些事，中途不曾入夢休息，你自然聯系不到。”

“前輩這些天一直沒有休息？”

李青心中詫異，連續五六天不睡，這是要成仙啊！

“不妨事，我們修行中人，數日乃至數月不眠不休都很正常，若不是因為溝通祭臺需要，等閑我也不會選擇入眠。”

“......”

李青無言以對。

嚴格來說應該是‘你們修行中人才對’。

至少現在的他是做不到連續幾個月不眠不休。

戲面繼續閃爍，洛九川非常有耐心的向他解惑。

“你抬頭看到的枯樹，本是明覺悟道之樹，后來因為一些變故，這棵神樹生機潰散，成了死枯之樹，但它依然是一件至寶。”

“平日里不僅可以幫助繼承命樹的人祛除異變，不為陰穢所擾。也可以使人智慧清靈光明，不懼邪魔蠱惑。”

“至于這八方祭臺的來歷...

縱然是我，也一知半解，不好拿沒有定向的事向你顯耀。”

李青仔細傾聽，遇到不解之處便出言提問，對方都一一做出回答。

不過并未深入講解。

但通過這些基本信息，他對這處祭場乃至對外界都有了全新的認知。

四千年前，有邪穢污濁侵染天靈，滲透地脈，導致福地變惡地，洞天變鬼域。

用更淺顯的話來說，就是陰盛陽衰，天罡倒反。

此外，神通難敵天數。佛道旁門、巫覡妖鬼，乃至朝廷敕封的神圣仙靈都無法完全摒除穢氣影響。

而這種天地大勢對鬼邪妖魔而言，無異于天降甘霖！

正統修行之士為了更好修行，便有許多人抵御不住誘惑，選擇‘順應大勢’，改修邪法詭術，至此陽世不陽，陰間更詭。

他們太想進步了！

而只有得到枯樹祭臺認可的極少數人，才可以擺脫這種桎梏，但時常也要對外隱藏自己，不然極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按李青的理解，大概就是‘大家都屈從于邪魔，怎么就你正氣凜然？’

不合群就成了你很不懂事。

恰如陰陽倒轉，猢猻做祖，群猴沐冠，整個俗世之間道德混亂，禮樂不存，人人鬼鬼皆進一甕，糾纏不清......

聽完洛九川的話，李青明悟開朗之余，也產生了很多疑惑。

照洛九川所言，命樹的作用是祛除邪法污穢，讓人通身變得清靈光明，可他被命樹選中后，卻分明是更加親近那些邪門外道！

甚至他被迫修行東平道的補命法時，還讓這法門變得更加邪異，這些跟洛九川所說的完全不同！

你們是潛伏在一起的正派修行者，那我又是什么？

滿肚疑問，李青卻不敢多問，也不敢多說。

只能憑借自己小白的身份，邊聽邊學習怎么偽裝成一個正派的命樹繼承者。

“這些就是繼命樹的作用。”

洛九川繼續道：“至于祭臺則是溝通靈性的法壇，有許多實用之處作用在繼命人身上。”

“你應該也發現自己身上的異常變化了吧？”

“什么變化？”

李青下意識反問。

“......”

引導新人是一件很有功德的事，洛九川沒有絲毫不耐，繼續詢問：“你難道感覺不到自身的變化嗎？一般表現為身輕體健，邪氣不侵。或是修煉正統道術功法時進境加快，又或者是靈臺有大放光明之兆，神思精神得到壯大，過目不忘。

大致就是這些，你是哪一種？”

“......”李青如實回答：“我覺醒的應該是身輕體健，邪氣不侵。”

邪氣已經把他的身體當做家門，整日里出進自由，某種意義上應該也不算侵入，頂多算回家。

“還不錯！”洛班主不吝夸贊。

李青下意識問道：“不知前輩覺醒的是哪一種變化？”

“嗯...我每種都略得一二。”

“......”

李青有種感覺，這位謙虛的洛班主好像有點強。

“這些都算是最基礎的問題，大多數繼命人之間都有印證，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只要我知道的，可以一并告訴你。”

李青沒有過多思索，問出了最關鍵，同時也是在他得知繼命人這個團伙后，最想了解的問題。

“我想知道繼命人之間都是如何溝通的，是通過這副戲面，還是其他東西？還有祭臺上的這些物件，都有什么作用......”

“祭臺物品和繼命樹一樣，扎根在希夷之域，無法移動，目前可知的只有兩個功用，一是作為每位繼命人的承載器物，是進入這個祭場的憑證。

二則是繼命人之間溝通時的介質，你可以借助觀察這些不同古老器物的狀態，分辨繼命人的身份，以及是否在這處地界。”

“比如我的承載器物，就是你眼前的戲面。”

聽到這里，李青忽然想到，自己從始至終都只看到了戲面被激活，卻從未見到過第二件有異常的物品。

其他的繼命人呢？

難道個個都在熬夜修仙？

李青提出疑問，洛九川沉吟片刻，說道：“這些用來互相溝通的物品都是經過繼命樹點化的清靈正物，如今外界天地陰濁，它們便只能暫避鋒芒，積蓄靈蘊。”

“是以，根據外界環境變化，繼命人之間互相鏈接的距離也時刻在變，近期最遠溝通距離大約有二百余里，他們不在范圍之內，無法和你鏈接，你自然看不見其他正物變化。”

李青陷入思索。以他為中心，輻散二百里方圓，竟然只有洛班主這一位繼命人？

洛九川見他不再提問，便開口問道：“對了，還未問過道友如何稱呼？”

李青有片刻沉默。

洛九川似乎明白了什么，又補充道：“當然，道號也可以，只是方便稱呼罷了。”

李青松了口氣，在接觸到這個異常的世界后，他等閑不愿透露真名給他人，畢竟在他淺顯的認知里，那些邪門的巫道之術，大都與真名八字這些東西掛鉤。

想了想，李青回道：“我姓李，名逍遙，并沒有道號。”

“李逍遙？怎么聽起來像是話本上的名兒......”戲班出身的洛九川呢喃了一聲。

李青并不否認。

“我確實姓李，要說起來這世上之人生來時，本來也沒有名字，只是后來想要稱呼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真名。”

“你這話很有趣，不過要是讓無名聽到，他肯定會很不服氣。”

“無名？”

“呵呵，不關緊，就是一個愛取道號，沒有真話的道士，時間久了，認識他的繼命人索性就稱呼他為無名。”

“......”

應該不是在點他吧？

洛班主的聲音雖然聽起來依舊溫和，但李青總覺得里面有些夾槍帶棒，似乎對那無名道士有些微詞。

洛九川見李青不吭聲，怕他誤會，便又加以解釋道：“我們繼命人之間就如同這棵命樹，雖然枝杈形狀不盡相同，可終究同氣連枝，共為一體。

再說那無名，雖說人不靠譜，愛說瘋話，還整日騙吃騙喝......”

說到這里，洛班主停頓了下，想了下措辭，這才繼續道：“但對于同為繼命人的同道，他還是會收斂許多的。”

“......”

收斂許多？這也是優點？李青無言以對。

洛班主似乎也發覺自己舉的例子有些問題，便再次補充道：“我們在外修行，或多或少都會遇到自己無法解決的困難，也不敢輕易相信外人，便要走許多彎路，很多事也不敢去做。

但這里不同，有些道友很是熱情，縱然有一兩個像無名這種無利不起早的，我也可以幫他們做個見證，立下契約，讓雙方各取所需。”

“畢竟我們繼命人就像是生活在同一個游離現實的另類家園，大家相對而言還是很友好和睦的。”

“多謝前輩指點，我明白了。”

有許多道號、愛說風言風語、騙吃騙喝、無利不起早......

李青默默記下所有要點，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若是以后見到了這人，他一定要遠離對方！

洛九川此時心情很好，他能感覺出來，這位逍遙道友是個很踏實、很尊敬同道，也很有悟性的人。

想必以后見到其他同道，他們能很快打成一片。

與洛九川熟絡之后，李青一直提防的心稍稍安定。

想起自身現在的處境，他旁敲側擊道：“洛前輩，我如今在章陵縣，前些日子與東平道的人鬧了些不愉快，不知洛前輩對此教可有耳聞？”

“東平道？我與戲班巡至瞿陽時似乎聽人說過，據說是個受神靈庇佑的教派，其他了解不多。不過那些神靈大都是由朝廷敕封的從屬，你要是想剿滅他們，需要注意朝廷鷹犬，別被盯上就成，不然怕是會增添許多麻煩事。”

“……”

李青有些汗顏：“前輩，現在要緊的是，不是我要剿滅東平道，而是他們要剿滅我。”

“另外，官府如今應該也知道了這件事。”

“誒？這樣嗎，道友那邊聽起來倒是熱鬧，可惜我最近無法脫身，不然倒是可以過去看看...嗯，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李青心中剛燃起的希望火苗轉瞬熄滅。

他的運氣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穩定。

穩定的差！

“生死有命，我會盡全力和對方周旋。”

“還要多謝前輩解惑，我這邊依然有許多危機潛藏，不能出神太久，如果明晚我還活著的話，會再來這里和前輩交流。”

寂靜的祭場內，李青的聲音一片坦然，像是卸去所有負擔的士卒，只剩下背水一戰的信念。

戲面那頭，好不容易遇到新人的洛九川也聽出了對方話語里的決然。

“逍遙道友且慢，是我想差了，沒想到你的處境會艱難到這種地步。”

洛九川有些愧疚，在他眼里的熱鬧如果真的害了對方性命，往后他每想起這件事，必然半夜都無法安然入睡。

“逍遙道友方便把所在方位告知我嗎，我可以看看附近有沒有相識的同道，說不定可以傳信過去，幫助道友脫困。”

李青沉思片刻，倒不是因為不相信洛九川，而是他具體也不知自己在章陵縣的哪處山野。

索性他便將逃出火姑山后所走的大致方向說出。

“章陵往北，倒是離黍平挺近......”洛九川不知火姑山其名，只知章陵有座青元山，但是在章陵那里他并未有熟悉的朋友。

思索片刻，洛九川開口道：“逍遙道友若實在沒有去的地方，可以繼續往北，等到了黍平境內，會有座嵩陽山，山上的慈照寺是個難得的清明地，道友可以進入寺里尋求庇護。”

“另外，道友的道行似乎不高，按道理不該被東平道這種小教小派逼成這樣，若是道友有意，倒是可以遁進空門，做個僧侶，說不得還能學來一些護身行走的本事。”

李青聞言心中一動。

他每每激發東平道傳授的補命法時，身體都會發生異常變化，而據洛班主所言，擁有命樹祭場的人都會驅散陰穢邪氣，增加正統道法的修行功果，那有沒有一種可能，自己之所以身體異常，是因為修行了補命法的緣故？

畢竟這東西本質上是異教邪法。

如果這個猜測成立，那他去往慈照寺，修行正統佛門功法，說不定就可以去蕪存青，使身體回歸正常。

“多謝前輩指點，我會認真考慮！”

“會沒事的。”洛九川笑了笑，勉勵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脫離困境，你也要相信自己！”

“......”

聽到洛九川好似插旗的話，李青笑容明顯一僵。

他心里此時只有一個念頭——新號，別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