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姐姐，你在干什么！”卻是麟兒驚呼一聲，將麒麟玉推回劉光手中，“你中了毒，不能離開這玉的！”

劉光看著麟兒慘白又滿是焦慮的臉，竟笑了出來——終究還是孩子啊。她道：“你這可是多此一舉了——拿著玉逃走豈不是更好？”

麟兒表情一滯，轉頭觀戰不語。

劉光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

而白鳳那邊的戰斗，卻遠遠沒有到尾聲。觀者心急，白鳳本人更是心急——他就是不明白，一個速度和力量都遠遠比不上云豹的人，為什么能一次次擋下他的攻擊？到底是小孩，占優勢的情況下久不能結束戰斗，動作便愈發急躁起來。

突然，銀蛇姬的防御壁壘出現了一個裂縫！白鳳揚手正欲將飛鏢射出，卻覺得一道溫柔的目光從那縫隙中游走而來，動作不禁慢了半分，回神過來時銀蛇軟劍已守勢盡褪，凌厲地向他刺來！

他心下大駭，險險躲開銀蛇劍，一個后翻拉開了距離，卻聽劉光驚叫道：“當心腳下！”

來不及看，小腿已經一陣刺痛，身子竟在瞬間失去了力氣，“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那傷了白鳳的，竟是那條身上被打了三個洞的眼鏡王蛇！王蛇掛在白鳳腿上，一動不動，已然是在全力一擊后耗盡了最后的生命。

而銀蛇姬已經揮劍攻來，殺氣騰騰的銀蛇軟劍，竟是要把那條王蛇連帶白鳳一同攪碎！

劉光拼盡全力揮出軟劍，黑蛇堪堪纏住銀蛇，在林間繃成了一條線。

白鳳趁機拔下了眼鏡王蛇，就地盤腿運功，看那表情，想是十分難受。

但銀蛇姬的攻擊竟就此停下了——若她此時用力一拉，劉光定是握不住黑蛇軟劍的。

劉光不敢看銀蛇姬的眼睛，卻也能感覺到那灼熱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臉上。接著，她聽到一句令她萬分驚訝的話

“君夜……你是小玄的什么人？！”

君夜？小玄？她在說什么？劉光不禁抬眼看向銀蛇姬，一臉迷茫。她在對方臉上看到了焦急：“這條‘君夜’是小玄的武器……為什么會在你手里？！”

劉光腦中轟然一響——銀蛇姬說的，竟是自己的母親！

麟兒拉了拉她的衣角。她立刻醒轉過來——現在可不是回憶的時候！當即淡淡一笑，道：“姐姐這話可就唐突了，這黑蛇軟劍是我母親的遺物，不在我手里，又能在誰手里呢？”

她很滿意地看到銀蛇姬的臉色在“遺物”二字出口時變了幾變，下一刻，卻見銀蛇姬仰天大笑，眼中竟充滿瘋狂之意！

“小玄！你叛出師門，又早早死去，終究是要躲著我么！”銀蛇姬尖聲道，猛地，看向了劉光。

劉光差點兒就要后退幾步，醒悟過來，想把目光移開，卻發現身體已經不能動彈了！麟兒覺察到了什么，突然從她手中抽走了墨玉麒麟，然后竟揮匕朝銀蛇姬刺去，銀蛇姬左手一彈，一股煙氣——正是沉香粉和木香粉——將麟兒撲了個正著，麟兒應聲暈倒，手里緊緊握著墨玉麒麟。

這下子，只剩劉光和銀蛇姬二人了。劉光不禁感到絕望——別說是現在的她了，就是未中毒的她，也未必會是銀蛇姬的對手，何況現在她還中了火魅術！

劉光身不由己地看著銀蛇姬的眼睛，死死握著黑蛇軟劍。林間景象在她眼前流動，仿佛是在一個深深的湖底看著湖那邊的世界。

衛莊大人，對不起……

現實與可怕的回憶在眼前交錯，一半是實，一半是虛。然而真正讓劉光難過的不是那些場景，而是銀蛇姬讓她重新經歷的，那些事情發生時她的恐懼與悲傷。

這就是火魅術第二層最可怕的地方，那種種可怕的心情交織在一起，令劉光都快要瘋掉。

腰間的黑蛇軟劍化成了毒蛇，繞著她的身體，一圈又一圈地游走。

為什么這種冰涼的感覺會讓我如此害怕……

似乎是為了回應她心里的疑問，回憶的景象突然破碎，又重新拼貼成了一副陌生的畫卷。

蛇。

沒有哪個女孩子是生來就喜歡蛇的。盡管身體里流淌著操蛇之人的血液，第一次無意識地在后院召喚出一大群蛇，那個時候還很小的她還是被嚇得哇哇大哭。

而劉光此時也因為那重現的恐懼而發抖，盡管她覺得自己這么做實在是荒唐。

練兒，記住，你是操蛇之人的后代。不要怕蛇，蛇只是你的奴仆。你如此年幼就能召喚這么多蛇，日后必定能有大作為。

經歷了那么長的年歲，本來已經記不清的，母親的第一次溫存，竟以這樣的方式重回腦中。

想起來了。她嚇得哇哇大哭，群蛇不是所措地越靠越近，卻突然畏懼地退開。母親宛如一位高貴的王，信步走過群蛇，將她抱起。

練兒，記住，你是操蛇之人。

練兒，你生來，就是蛇的王者。

王者……

王者！

劉光琥珀色的眼睛里，突然閃過一絲光亮。

操蛇之人，生來就是蛇的王者。

火魅之術，是運用至陰至柔的幻化之蛇，重現中術者心里最深處的，真實。

最深處的恐懼，也有最深處的本能。

管它是真實之蛇，還是幻術之蛇，都逃不過蛇王的控制！

下一刻，游走于她身上的火魅之蛇，竟吐著信子從她身上退下，朝銀蛇姬劃過去！銀蛇姬猝不及防，被那些蛇纏了個正著！

腰間黑蛇突然滑落，對著銀蛇姬就咬了過去，下一刻，一連串雜亂無章的記憶沖進了劉光腦中——火魅術沒有解除，劉光借銀蛇姬火魅之蛇反攻，竟誤打誤撞，將兩人的回憶混到了一起！

兩人都受不住這等負擔，抱頭半跪在了地上，銀蛇姬更是把自己的臉撓出幾條血痕，觸目驚心。

劉光聽到銀蛇姬在瘋狂地叫喊：“你怎么敢！滾出去啊啊啊——”

來不及了。

劉光已經看到了那些無聲的畫面。

黑蛇與銀蛇，本是蜀國巴蛇教最有潛力的蛇女，可是黑蛇總是壓銀蛇一頭，不論是操蛇之術，還是軟劍法。

突然，那人丟下劉光直沖麟兒，不顧直沖他后心的軟劍——竟是不顧一切也要殺了麟兒！

白鳳剛剛被那人的劍氣彈開，來不及回援，劉光的軟劍也追不上那人！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凌厲的氣勁從林中揮了出來，那人“嗯？”了一聲，迅速撤劍回放，竟被打得后退數步！

一股熟悉的殺氣，伴著那個銀眼青年的出現，彌漫林間。

“衛莊？！”那人不禁大驚，“你居然？！”

“羅網刺客團的首領——”衛莊給了劉光一個令人安心的淺笑，然后將鯊齒指向那人“——也不過如此。”

什么？！這個人竟是羅網刺客團的首領？

卻見那人聞言，驚色盡褪，舉劍相迎，沉聲道：“蓋大人的同門師弟有多厲害，虎煞倒要領教了！”

“蓋聶……”衛莊瞇起眼睛，橫劍在前。

蓋聶？那個劍客？衛莊大人的師兄？

來不及多想，兩人已迸發出強烈的威壓，劍未到，勢已至。劉光、白鳳和麟兒不由自主地退出戰場。

忽然，兩人同時向對方沖去，手中利刃“鏘”地交在一起，周圍樹枝竟悉數折落！

一擊不成，兩人又同時退開，虎煞雙足一點，手中長劍朝衛莊心口挑去，衛莊交劍左手大力格開長劍，手腕一翻，對著空門大開的虎煞橫斬兒去，虎煞疾速后仰堪堪避過鯊齒劍鋒，單手一撐凌空躍起，猛地揮出一道劍氣，衛莊毫不退讓。

鯊齒劈下劃出一道血光，劍氣相撞，林間登時落葉飛花，一時間什么也看不清，只聽“噌噌”聲不絕于耳，二人交戰之激烈，已經超出劉光的想象。

好可怕的力量！

劉光緊張地捕捉著交戰雙方的身影。

如果剛才虎煞出了全力，自己怕是早就敗了。她猜想，先前那個“瞿更天”向自己揮出的紫色煙霧是某種劇毒，衛莊本應中毒，只是那時候墨玉麒麟保護了他。那些圍攻他的人，想必是被他裝出來的中毒樣子給蒙騙了，掉以輕心，然后被其盡數斬殺。

兩人已然交戰數十回合仍是不分勝負，但衛莊眼里似乎有一種篤定在積聚。兩劍相交竟能擦出串串火花，原來是鯊齒那獨特的鋸齒，在一點點磨損虎煞的長劍！

虎煞似乎洞悉了衛莊的意圖，加快了攻擊速度，衛莊的臉色也更顯凝重。他且站且退，似是抵擋不住虎煞暴風驟雨般的攻擊，突然，竟踩了樹根上，身后已無路可退！

衛莊身形一滯，虎煞當即一劍刺來！劉光差點驚叫，但見衛莊鯊齒一舉一擰，虎煞之劍竟被卡在了鋸齒之間。

“你！”虎煞大驚，想強行拔劍，沒想到反把劍拉出一道裂痕來。

衛莊突然發力，只聽“喀啦”一聲，虎煞的劍，竟然被生生折斷！

勝局已定。

鯊齒架在了虎煞的脖子上。

“橫劍術……果然厲害。”虎煞的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微笑，“可惜……比起蓋聶的縱劍術，還是差了一籌。”

“鬼谷的事——”衛莊似乎面有慍色，“——輪不到你來插嘴。”

虎煞仰天大笑，絲毫不顧鯊齒在他脖間留下的血痕，道：“衛莊，你可以用這種方式，打敗蓋聶嗎？”

說罷，他閃電般伸手握住鯊齒往脖間一劃，瞬間鮮血噴涌。令人聞風喪膽的羅網刺客團首領，從這一刻起，徹底不存在了。

衛莊猛地揮了一下鯊齒，劍上的血跡被悉數揮落，在地上浸漬成血色的殘月。他收劍還鞘，沉聲道：“我們走吧。”言罷竟不等三人出來，徑自大步離開。一道月光照在他的肩上，血跡正在黑衣上蔓延開來，看來跟那些偷襲者戰斗，衛莊也是傷的不輕。

劉光立刻跟上，并且示意白鳳和麟兒什么都別說。她看到衛莊身上的血跡，本想建議先處理一下傷口的。可是衛莊顯然心情不佳。

是因為蓋聶嗎？

林間的沉默讓人窒息。一路上時不時能見到幾具尸體，不禁有那些黑衣人的，還有秦兵的。看來這次，秦國的追擊部隊已經是精銳盡出了。

戰斗并未結束。幾人且走且停，召集起幸存的人，干掉遇到的追兵殘部，直到黎明才集結起了隊伍。魏趙兩國的人死傷不少，好在通關文牒沒丟。此次追兵幾乎全軍覆沒，己方雖然損失慘重，但也總算可以安心趕路了。

一隊人馬在最后一顆星熄滅時停了下來，大家分頭尋找水和食物，流沙的人則靠著樹坐下，各有心事。劉光小心地給衛莊包扎傷口，后者看著鯊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傷口處理完畢，劉光給衛莊披上衣服，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想到從銀蛇姬的記憶里得知的真相，她也不知，以后還要怎么面對衛莊。

“劉光。”衛莊突然道，“你們可遇到了銀蛇姬？”

“？！”劉光驚，“……是。白鳳中毒，我又中了她的火魅術，全憑運氣才擊敗了她。”

“是嗎……”衛莊整理好了衣衫，不經意間掃了白鳳一眼，后者正躺在樹上，腿上的血跡十分扎眼，“麟兒又是怎么了？”

“誒？”

劉光這才想起，自己似乎是答應過麟兒，要幫她求情。眼下，這女孩兒正眼巴巴地偷偷看著自己。只是現在大家在一起，這求情之事，也不太方便說。

她也只能把麟兒自行逃跑、殺死李總管、偷襲銀蛇姬又扮作劉光去試探那個虎煞的事情詳細說了，然后試探性地小聲道：“衛莊大人，我們，能不能……”

“不行。”衛莊皺眉，斷然拒絕。

劉光嘆了口氣，對麟兒輕輕搖了搖頭。她知道衛莊的性子，決定了什么，便不會再更改——這也是她答應求情的原因。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要放麟兒走，答應求情，可沒答應一定能說服衛莊。

只是，這么算計一個小女孩兒，還真是叫她良心不安呢。看著麟兒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劉光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白鳳似乎是知道發生了什么，輕哼一聲，躍到麟兒身邊，突然抽走了麟兒的匕首。

麟兒大驚，道：“還給我！”伸手就要去搶，可怎么搶得到？白鳳身形一閃，閃電般將麟兒的雙手反剪到背后。

“你干什么？！放開我！”麟兒死命掙扎著。

卻見白鳳笑道：“你自殺了，我就去不成柱州了。”

“誰說……我要自殺啊？把東西還給我！”麟兒繼續掙扎著，頭發都亂了。其他人都停下手頭的事，默默看著她。從這些人臉上，劉光看到了愧疚，輕蔑，更多的是漠然。

對他們來說，麟兒僅僅是“趙國需要的人”而已，她自己的意愿又有誰會聽？弱者……終究是受人擺布的棋子罷了。

麟兒開始哭泣。白鳳不知所措地放開了她。劉光靜靜地看著，心亂如麻——麟兒的事，還有至陰至柔之體的真相。最終她起身走到林中，把額頭貼在粗糙的樹干上。

她突然很想那條從小養到大的赤煉王蛇，天已經轉暖，驚蟄之后，就是萬物復蘇的時候了。不知道那條一直陪著自己的小家伙在醒來之后看不到主人，會不會害怕。

有人默默走過來，站在她身后。劉光知道那是衛莊，可此時的她，竟不想跟衛莊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