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谷。

青竹林。

三月上旬遇到趙雪的溪畔青石。

陸羽正在修行。

寒月谷之所以為禁地，就是因為“寒月”二字。

據說千年前，青云宗開派祖師月圓之夜偶至一處山谷。

皎皎月光之下，谷內隱現一道冰寒靈脈，祖師勘探后認定其成型于數萬年前，其品質上等，又因此靈脈只在明月下顯形。

故將其命名為寒月谷。

寒月谷地下靈脈寒氣頗重，青云正統基礎修行法又以五行為主。

未入先天境，體內氣機無法與外界發生交感，也就無法轉化壓制靈脈中的寒氣。

此時若貿然使用寒月谷靈脈輔助修行，只會有害無益。

故而自青云三代祖師起，便將此地列為了禁地。

只有先天境以上，且在宗門大事中做出過較多貢獻的弟子，才可以在宗門師長的看護下，進入寒月谷修行。

陸羽之所以未晉先天就能入寒月谷修行，且太微真人還直接放養她，自然是因為她如今的情況大體上符合門規中的要求。

說起來，當年太微真人將昏迷的陸羽帶回山門，去找清玄真人索要寒月谷進出權限的時候，還有人質疑過陸羽的境界是否符合條件。

至于為什么不質疑貢獻是否足夠？

明眼人都看得到，當時在翠屏古道荊棘林中。

若不是陸羽拼著耗盡先天海內元精拖到宗門高手趕來，那一千余普通人恐怕有八成都會成為妖獸口糧。

雖說陸羽的貢獻，放在宗門師叔輩甚至某些【煉氣化神】境界師兄手中。

可能只是隨手為之的事情。

但拋開境界談貢獻無異于胡攪蠻纏。

舉例來說，一個小孩子扛著全家生計和一個成年男人養活全家，哪一個更不容易？

這個問題，但凡是個正常人都能想明白。

基于這一原因，宗門師長也只是擔心，就這樣將清羽師妹貿然送入寒月谷，她獨自一人能否扛得住寒氣侵蝕？

寒月谷是頂級的療傷和修行場地沒錯，但前提條件是境界得跟上，不然如何面對無時無刻都充斥在經脈內的寒氣？

況且清羽師妹還是處于心念枯竭的昏迷狀態，做不到自主抗寒，只能依賴身體的自行反饋調節。

面對青云宗眾多弟子師長，也是自己后輩的一群老家伙。

太微真人只淡淡說了句“不用你們關心。”

然后，就從清玄真人那里接過陣牌，將陸羽帶到了寒月谷。

陸羽當下所在這方青石附近一丈范圍內，其實就是整座寒月谷的靈脈地樞所在。

覆蓋數百丈寒月谷的海量冰寒靈氣，就是從這里流向谷內四面八方。

至于說陸羽為何不懼怕這些寒氣？

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陸羽還沒想明白。

偶然一次，當她在先天海內看到那些紛紛揚揚飄落的黑色雪花中，夾雜著些許瑩白之后，她才恍然大悟。

寒氣被她吸收了。

這些有別于正常黑色雪花的瑩白色，就是隱藏在寒月谷靈脈中的月寒之氣。

但她終究不是先天境，故而還是有一部分冰寒靈氣，由于未來得及吸收而附著在了她身體之上。

這也是為什么趙雪會覺得阿姐看起來越來越清冷的緣故。

趙雪有些擔心，阿姐到最后會不會變成一具冰疙瘩？

陸羽也清楚趙雪的擔心，不過目前來說，她拿依附在她體表的這些寒氣沒什么辦法。

想要解決這些寒氣，初步估計也得到先天境之后。

“不過也快了。”陸羽心中默默想道。

【煉精洗髓】一境雖說【洗髓】是最終目的，但洗髓之前的通脈和煉臟反而要耗費更久的時間。

因為選擇全都要的原因，陸羽沒有放棄十二正經和數百旁脈中的任何一條。

這也導致她用了整整六年才完成【通脈】和【煉臟】這一過程。

反觀其他選擇放棄一部分經脈，和選擇小煉臟腑的弟子，他們的用時就會少很多。

陸羽回想起趙雪說過這一屆天然宮弟子中，境進最快的，一年時間貫通了十個竅穴。

貌似是姓徐，名字……忘了。

無所謂。

趙雪自己則是一年時間貫通兩個多一點。

她自己呢？

陸羽仔細回想。

太陰肺經竅穴十一，手陽明經竅穴二十，手少陰心經竅穴九，足少陰腎經竅穴二十七……

所有十二正經加起來一共三百零九竅穴。

她用了多久時間？

六年。

平均下來每年五十個，每個月四個多一點。

嗯……好像還是她快一些啊。

“也不知道周煜、趙有乾他們如今怎么樣了？”陸羽忽然想起十年前自己的那幾位同門。

好學生周煜。

天天圍著周煜轉，喜歡撒嬌還和趙有乾不對付的小姑娘齊芷。

黑黑瘦瘦，又喜歡調皮搗蛋的趙有乾，也不知道如今變白了沒有。

還有周煜的小跟班趙江、劉平、唐四。

沉默寡言的程河。

哦對了，還有地夷宮中的小胖子王境。

十年未見，也不知道他們如今過得如何？

王境有沒有進入天然宮？趙江有沒有開始洗髓？周煜是不是已經開始洗髓一境最后的煉髓？

果然，人離開凡塵越久，就會越懷念自己經歷的過往。

陸羽確實有些想念他們了。

好在也快了，【煉精洗髓】境最耗時間的【通脈】、【煉臟】已經完成。

最后的【洗髓】環節反而會很快。

【洗髓】，顧名思義就是洗煉骨髓。

正常人體內一般有二百零六塊骨髓，洗髓就是以元氣沖刷這二百零六塊骨髓。

將骨髓中的雜質盡最大可能祛除，最終褪去凡骨，體返先天。

至此，修行境界來到【先天境】。

【通脈】的時候，是由手太陰肺經開始，由【中府】入，出【少商】而逐步貫通身體四肢百脈。

【洗髓】卻不用。

蓋因此時【通脈】和【煉臟】已經完成，身體四肢百脈已形成完整元氣循環。

此時再【煉髓】，也就無需像之前瞎子探路一樣慢慢試探。

而是可以直接由五臟腑居中調度體內元氣，同時煉化二百零六塊骨髓。

心神沉入先天海。

依舊是那片紛紛揚揚，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的落雪。

腳踩在雪原上。

大致估算了下雪原與冰層之下海水的深度，陸羽大致清楚了自己煉髓完成所需要的時間。

一個半月。

今天是三月十九。

那么大概在五月初，也就是今年春末，自己就可以洗髓完成。

體返先天。

也只有先天境界的元氣流轉速度和元氣儲備量，才能供得起修行者掠空飛行所需。

才能讓她離開青云宗，去尋找尚不知在何方的大梁國天水寺。

去完成迦葉大師的遺愿。

……

從數百丈高處俯視。

在青云主峰——朝元峰的正南方。

有一條數百丈長、隱在蔥蘢綠樹與云霧中的細長峽谷。

這條峽谷就是寒月谷。

徐陵卯時就起床，帶著繩子、長釘等工具，跨越落雪峰，走云影峰浮空棧道。

最終站在了一處懸崖頂上。

看著腳下云霧蒼茫的大峽谷，徐陵露出勝券在握的神情。

小樣！

藏藏掖掖，真以為我找不到？

阿姐？

要真有個阿姐，何至于大家一起修行這么多年，天然宮這么多師兄妹，除了趙雪自己，竟沒一個人見過？

他徐陵今天就要入谷一探究竟，好好看一看趙雪師妹口中的“阿姐”是真有其人？

還是只是她敷衍自己的借口？

如果真有這么個人，那她為何會待在宗門禁地里？又為何從來不曾出谷站到眾人面前？

是長得丑？還是有什么隱情？

想起畫本小說中，那些與先皇妃子有私的新皇，通常會將先皇妃子藏在寺廟宮觀中的故事，徐陵就忍不住心生激動。

但要是谷中沒有人？

那就更耐人尋味了。

趙雪師妹一個普普通通的青云弟子，她一月三回往宗門禁地跑什么？

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私事，需要跑到宗門禁地去解決？

徐陵不管怎么想，都覺得自己此行不虧。

至于說私闖禁地帶來的后果，他當然知道，關禁閉、扣功德、挨打老三樣嘛！

只要不是什么背叛宗門，勾結妖邪害人的大罪，處罰手段無非就這三樣。

他徐陵是什么人？世子殿下。

見慣多少大風大浪，豈會畏懼這點毛毛雨？

找了個視野比較開闊的地方。

徐陵將繩子一端系在一棵足有他大腿粗細的榆樹上。

腰間別好鐮刀，就準備拽著繩子攀援而下。

鐮刀是他準備用來劈開藤蔓和驅趕蟲蛇用的。

雖說以他如今手太陰肺經、手少陰心經全部貫通，以及手厥陰心包經貫通八竅，僅剩【中沖】一竅的體質。

這些蟲蛇之類完全傷不到他一絲一毫。

但畢竟他一只手要拽著繩子，而且有工具不用，他徐陵又不是傻蛋！

正要下山呢，徐陵忽然瞧見旁邊三丈遠處，不知何時出現一只白鶴。

白鶴單腳立在崖邊，正沾著枝葉間滴落的露水梳洗自己的羽毛。

瞧見有人注意到自己，白鶴暫停梳洗羽毛，抬頭看去。

是一個十多歲的小屁孩。

他跑到這里來做什么？

不知道這里是禁地嗎？

那個小孩忽然朝著他打了個招呼。

嗯，不錯，還挺有禮貌，看來清玄把后輩們都教育得挺好。

實力如何不談，心性確實不錯。

白鶴對著那個小孩輕輕點頭，然后又把頭扭向北方。

示意那個小孩回去。

但那個人類小孩似乎會錯了它的意思，以為它夠不著旁邊的露水，就拿著鐮刀跑到旁邊砍了一大片帶著露珠的樹枝給它。

白鶴歪頭：？？？

它不是人，自然表達不出來困惑的情緒。

所以那個年輕人為幫助了一只白鶴感到很高興，還興致勃勃跟它說起了來這里的目的。

半晌。

邊喝露水邊聽完這小孩的目的后，白鶴眼中不禁露出濃濃的古怪之色。

你還真是閑得慌！

看來有必要給清玄說一聲，把孩子們的課業再往上加一加。

省得他們閑的沒事干跑出來搗亂！

要知道，這谷底下的待著的那些個蠢貨，可不是每一個都像它這樣溫和知禮。

白鶴思考的功夫，徐陵已經拽著繩子往懸崖下溜去。

白鶴正要把那小孩拽上來，忽又停住。

算了，還是讓他下去挨頓揍，長點記性吧。

不然它這次攔住了，焉知下次不會再犯？

就是這小孩溜下去的位置……

白鶴眼神微妙，想起崖底天天就知道睡覺的那頭脾氣暴躁的蠢熊。

算了，本仙君就善心大發一次，給小清羽那邊遞個信，讓她幫忙看著一點。

不要被黑熊欺負得太狠了。

徐陵騰出一只手向白鶴道別，白鶴輕輕點頭，然后振翅飛走。

……

午時左右。

陸羽結束修行。

然后去觀云閣接了那只被仙鶴揍得鼻青臉腫的食鐵獸，將它帶回自己的小窩。

這家伙！

明明被仙鶴打得那么慘，卻還抱著一根青玉竹不松手。

也不知道都是竹子，口味到底有何差別？

反正兩種竹子的竹筍陸羽都要來炒過，沒吃出什么區別。

伺候完這大爺睡下，給它把被其它動物撞壞的小窩補好。

陸羽便準備回家做飯。

剛走到門口，就見得遠處飛來一只紙鶴。

展開紙鶴，三兩下閱讀完上面信息。

陸羽：？？？

到底是什么樣的閑人，才會跑來日探寒月谷？

鶴仙君也真是的，沒看到也就罷了，都當面碰上了居然不阻止。

還喊她過去幫人擦屁股？

陸羽心中槽點滿滿，但也只得放下吃飯的打算，朝著白鶴標出的地點走去。

哼哼，小子，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敢打擾我陸某人吃飯，你完了！

……

寒月谷某處。

爬一會兒，休息一會兒。

走走停停，花了一個多時辰，徐陵雙腳才終于踩到谷底。

“也沒這么危險嘛，還禁地呢！不過爾爾。”徐陵擦掉額頭汗水，肆意欣賞著谷底的景色。

風景還不錯，就是稍微有點冷。

如果不是禁地，倒是個夏天避暑的好地方。

也不知道掌門真人和宗門眾位師叔們咋想的，放著這么好一塊兒寶地不管！

你瞧，這谷底連個大一些的野獸都沒有！

一邊想著，徐陵一邊轉圈看著周圍景色。

當他視線落向身后崖壁，在一個半丈寬廣的幽暗洞窟中。

與一雙同樣看過來的漆黑眼珠對上了視線。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