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耳的鳥鳴，如同歌聲一般回蕩。四周的空氣里有種異樣的甘甜，仿佛能滲入血脈里似的。

“你醒了？”

賽爾雷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實。

克拉迪婭睜開眼睛，這間屋子她有印象，她曾經，在這里借宿過……

“你昏睡了一天，現在感覺怎么樣？”

賽爾雷斯扶她坐穩，關切道。

克拉迪婭看著他，不自覺地落淚，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賽爾雷斯皺起了眉頭，伸手替她擦著眼淚，

“怎么了？”

“是我讓大家遭遇那種事情的……”

克拉迪婭抓緊了床單，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我知道是誰了……將天啟的事散布到皇城，透露我們的行蹤的人……”

“……”

賽爾雷斯突然不知道該不該問，那應該是個和克拉迪婭很親密的人吧。

“報信的，是我的信使：吉吉。我看到，它在叛軍輕騎兵的陣營里……”

克拉迪婭的聲音開始哽咽了，

“那是我……我加入亞里士杰多商團后才……有的信使。收信人，只有我、你、樹還有博恩……天啟也是博恩第一個告訴我的……除了他……沒有……沒有別人了……”

賽爾雷斯將她輕輕擁進懷里，輕拍著她的背。

“不是你的錯……”

“那是我的信使啊……如果我早一點發現的話，就不會有那么多人死了……”

克拉迪婭抓著他的衣襟，

“我是那么信任博恩的……為什么偏偏是他……我還誤會了諾帝法，他現在也死了嗎？都是我的錯……”

賽爾雷斯收緊了手臂，

“殺死那些人的不是你，是叛軍……”

“可是……”

克拉迪婭搖著頭，

“可是……博恩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接下去要怎么辦？遇到他的時候……要怎么辦？”

賽爾雷斯松開懷抱，看著克拉迪婭，認真道：“我沒辦法回答，克蒂……我只能告訴你，當別人傷害你的時候，我是你的盾；當你傷害別人的時候，我是你的劍。我會在你身邊……”

他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頰，

“即使所有人都背叛你……我不會……”

克拉迪婭看著他，依然是那種感覺，即使她覺得失去了一切。只要賽爾雷斯還在身邊，她就能有所依靠……即使所有的人都背叛她，他不會，因為，他是以忠誠為名的龍族。只要有他在，她就能堅強起來吧……

“別哭了……我發過誓，不會再讓你這樣哭泣的……”

賽爾雷斯笑望著她，道，聲音里滿是溫情和縱容。

“什么時候？”

克拉迪婭握著他冰涼的手，含著淚，笑問。

“向你宣誓忠誠的那個晚上。”

賽爾雷斯感覺著她的手傳來的溫度，回答。

在那樣的凝望中，兩人開始沉默了。

那個晚上，陰錯陽差的彼此宣誓，可以……有所期待嗎……

在那個瞬間，克拉迪婭有種沖動，想就這樣抱緊他，拋開彼此時間的差異，擁有他。即使，她終將一個人變老死去，也想自私地利用他的忠誠，綁他在身邊……一輩子……

突然，門不合時宜地被推了開來。

來者立刻轉身，

“抱歉抱歉，我沒有敲自己家門的習慣……”

樹一邊道歉，一邊笑著離開。

克拉迪婭和賽爾雷斯立刻移開互相凝望的眼神，尷尬地恢復了嚴肅的坐姿。

“怎么不進去？”

弗雷克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樹的聲音里盡是笑意，

“我好像走錯門了~”

“走錯門？”

弗雷克走過來，瞟了一眼屋內。

賽爾雷斯站起了身子，微紅著臉，狠狠瞪著門口那兩個人。

克拉迪婭抱著被子，半埋著自己的臉，不敢抬頭。

弗雷克當即領會，笑著向克拉迪婭行了禮，

“咳……公主殿下，早安。天氣不錯啊，哈哈……”

挖個坑埋了我吧！克拉迪婭悲嘆。

“讓開。”

賽爾雷斯走到門口，冷冷對擋路的兩個人道。

“去哪里？”

樹饒有興致地問。

“曬太陽。”

賽爾雷斯推開他，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開。

兩人不由都笑了起來。

“不愧是龍族……”

弗雷克笑著走進了屋子。

克拉迪婭平復了一下情緒，從床上下來，

“現在怎么樣了？”

“很順利，暫時在捷加安頓下來了。也派人隨時傳遞外面的消息。”

弗雷克開口。

“那些……”

克拉迪婭不知道該怎么詢問。

弗雷克猜到了她的意思，笑著回答：“如果您是要問受傷的士兵的話，現在也都已經沒事了。”

“我很抱歉。”

弗雷克輕嘆了一口氣，

“犧牲是不可避免的……身為軍人，早有了這樣的覺悟。您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了。”

克拉迪婭看著他，臉色略有些蒼白。

“您的心腸太軟了，不適合戰場呢。”

弗雷克笑笑，

“不過也不是什么缺點。如果您硬是要做些什么來補償的話，我推薦：老實地待在捷加等候陛下的迎接。”

“……”

克拉迪婭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弗雷克隊長，我可以下命令么？”

弗雷克有些吃驚，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當然，公主殿下。”

“從現在起，監視捷加所有與亞里士杰多商團有關的商業組織。還有，讓佐戰魔法師打開光之網，進入這片森林的信使，一律射殺。”

克拉迪婭的眼神變得犀利，聲調冰冷，

“做得到吧。”

“是。”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克拉迪婭的氣勢卻讓弗雷克感到震驚。她的身上畢竟流著王族的血，擁有著與生俱來的霸氣和冷酷。

樹默默地看著她，時間是會改變一個人的吧……未來，她將會是高貴睿智的女王，而不再是那個善良冒失的女孩……

“對了，殿下，我是來找您商量采購物資的事情的，我們要在這里住很長一段時間呢。”

弗雷克想起了自己的來意，開口。

“采購？”

克拉迪婭眨眨眼睛。

“呵呵，怎么？商人的血液復蘇？”

樹笑著，走過去，

“要不要一起去？”

克拉迪婭想了想，笑著，點了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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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加是不屬于亞爾格蘭統治的自治都市，由于地理位置的優越，易守難攻，即使是在王國之亂的時候也沒有太受到戰爭波及，現在更是沒有一點緊張氣氛。市集上熱鬧非凡，應有盡有。

克拉迪婭默默地跟在樹的身邊，有些無精打采。

“哇~~~好漂亮的衣服~~~”歐米娜絲的聲音亢奮異常。

克拉迪婭看著開心笑鬧的歐米娜絲，心里不禁有些難受。

“魔族……”

樹轉頭看著她，

“怎么了？”

克拉迪婭搖了搖頭。魔族，是以破壞為名的種族。要他們為同伴擔心，似乎是勉強了一點。但是，真的可以這樣無所謂嗎？

“諾帝法不會有事的。”

樹嘆口氣，笑著。

克拉迪婭抬頭，

“哎？”

“可路貝斯告訴我的。”

樹輕快地邁步，

“‘諾帝法是亞魔族，龍骨箭對他而言并不是致命的，而普通兵刃也無法傷害到他。他不會死的。’他是這么說的。”

“真的？”

克拉迪婭的眼睛里瞬間有了光彩。

樹點點頭。

“畢竟是撒伊爾的魔獸，這點小事應該還撐得住。”

“沒錯~~~”

一旁的歐米娜絲立刻靠過來，

“作為魔獸，我們可以分到撒伊爾的力量。放心啦，公主~~~就算諾帝法那家伙只剩下一根手指頭，撒伊爾也能復原的~~~呵呵~~~”

“可是，現在撒伊爾在龍族之境吧。”

克拉迪婭有些不信。

“沒事，只要沒死透，拖個百八十年應該沒問題~我們好歹是魔族啊~~~”

歐米娜絲依然開心，

“啊，幸好我們是跟著你的，不然就要跟撒伊爾一起關在那個龍族的封印陣里了~~~好險哦~~~”

克拉迪婭不自覺地笑了出來，心情一下子輕松起來。

“那么關心諾帝法？有什么企圖？”

樹看著她，揶揄道。

克拉迪婭不滿地盯著他，

“只是想道歉！”

“哦~”

樹做恍然大悟狀，

“我還以為你看到美麗的東西又控制不住自己，唉，賽爾雷斯真可憐……”

“樹！”

克拉迪婭憤怒地大喊。這家伙，嘴巴還是一樣壞！

“啊~~~有項鏈~~~”

歐米娜絲興奮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什么！等等我！”

克拉迪婭甩開樹，奔了過去。

瞬間，兩個不同聲音爆出了一樣的喊聲，

“太貴了！便宜點！”

“那個……殿下，我們不是來買奢侈品的……”

跟在后面的弗雷克無奈地開口。

樹站在原地，靜靜地笑了，有些東西是本質，看來不會改變啊……也許，一切都不會改變，就像以前那樣，他可以就這樣生活下去，跟普通人一樣。

“喲！這不是專業打手么！什么時候回來的？”

一旁，有人走了過來，笑著拍了拍樹的肩膀。

“……”

樹愣了一下，有些反應不過來。

“樹？這不是樹嘛！這幾個月上哪里去了？”

“樹，好久不見了。上次的事還沒跟你道謝，這是新摘的水果，你拿點回去吧。”

“樹，我有告訴你我結婚了嗎？”

“啊！又是你這個小子，上次打不過你，這次我有兄弟，你別跑，給我等著！”

“……這、這封信，請、請你收下……”

……

樹突然有種完全被抽空的感覺。就像是使用力量后，深陷進的那片茫然無際的白色……他現在，是站在哪里？要去哪里？哪里是開頭，哪里又是終點呢？他……究竟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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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屋里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眾人看著桌上那完全猜不出原料是什么的菜，表情千奇百怪。

克拉迪婭和歐米娜絲非常得意地笑著，

“來，試試看~”

弗雷克顫抖著拿起叉子，表情是一臉的赴死。

“隊長！”

有人出聲阻止。

弗雷克一臉嚴肅地開口，

“身為一名戰士，就是要隨時作好死的準備！”

克拉迪婭和歐米娜絲眼光晶亮，期待著。

弗雷克吞下一口，含淚道：“我有生之年能吃到公主做的菜……真是……太幸福了……”

“隊長，頂住啊！”

克拉迪婭看著在一邊猛灌水的弗雷克，捧起了自己的得意之作。沒辦法，她什么都會，就是廚藝白癡，這不能怪她吧。不過，大家好歹得給點面子。

她一臉陰險地看向賽爾雷斯，

“賽爾雷斯~~~”

賽爾雷斯看著她手里的菜，認真道：“我只吃素。”

克拉迪婭立刻看向其他人。

“殿下……我們不是合格的戰士，您懲罰我們吧……嗚嗚嗚……”

嘖，怎么這樣啊！克拉迪婭回頭，不滿道：“歐米娜絲，都是你啦，幫我放了那么多奇怪的配料！”

“哪有啊，只是放了蜈蚣和蜥蜴而已，頂多還有一點點蟾蜍~~~增鮮用的嘛！”

歐米娜絲嬌嗔。

“什么！你放了那種東西？？”

克拉迪婭驚叫。

弗雷克翻起了白眼。

“對了，你們誰看到樹了？”

賽爾雷斯的問題，讓眾人的嬉鬧有了短暫的停頓。

“回來后就沒看到他了。”

歐米娜絲回答。

“我去找他好了。”

克拉迪婭看看臉色發青的弗雷克，決定先避一避。

她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到了屋外，然后，放慢了步子。她還記得第一次到這里時，也是這樣的夜晚。林間的草地在月光下微微散著白色的光，如同柔凈的沙。

“樹。”

看到那個背影的時候，她開口呼喚。

樹回頭，看到克拉迪婭的時候，靜靜笑了。

月光讓他的周身籠著溫柔的光彩，細微到發梢都是閃亮的。

“吃飯了！”

克拉迪婭笑著開口。

樹點點頭，

“等一下，我現在還不餓。”

“啊？”

克拉迪婭笑著走近他，

“果然像瑟萊斯特大人說的那樣啊，不好好吃飯！”

“瑟萊斯特……”

樹默默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克拉迪婭察覺到了一些異樣，

“風精靈的族長瑟萊斯特，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認識的啊，怎么了？”

“第一次……”

樹轉過身，走了幾步。從樹林的小坡上，可以清楚地看見捷加的城鎮。燈火明滅，溫暖而安逸。

“我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你是來借宿的吧？”

樹默默地說著，

“自稱是‘商人兼向導兼保鏢’……然后，是水妖……撒伊爾也是在那時醒過來的……”

他說著，像是自言自語一般，

“以前也和撒伊爾一起站在這里過……不過，她是那種很會破壞氣氛的人啦。很奇怪的魔族呢，明明是魔王，卻能召喚出精靈……有一次在北林斯艾魯，她就用這種方法成功地讓守軍以為她是圣女呢。呵呵，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極點的人……”

他伸手，指著遠處的空地，

“那里是她和神族戰斗過的地方……已經是5年前的事了呢……我從沒見過像她那樣囂張的魔族，明明是處于劣勢，卻還是張狂得要死。啊……我有告訴過你嗎？我和撒伊爾以前一起在大陸各處旅行哦，甚至到過詛咒之海……當時應該寫日記記下來的，說不定還能做本回憶錄……”

他不斷地說著，像是要把發生過的一切統統復習一遍似的，遇到記憶模糊的地方，就停下來想，那種回憶的方式，幾近瘋狂。

“樹……”

“你知道嗎，其實我曾經想做龍騎士的，很帥的樣子呢。可惜，沒有遇到合適的龍……”

突然明白了他在做什么。每次使用力量之后，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事后也完全記不起發生過的事，是這樣嗎？他已經開始失去記憶了嗎？為什么……為什么還在微笑呢？你明明，痛苦得快要哭出來了……

“不要再說了！樹！”

克拉迪婭從背后抱住了他，

“不要再回憶了……”

樹停下了自語，笑了，

“不回憶……也許就會忘記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力，

“我在這里住了5年……卻記不起那些認識的人……也許，有一天，我連你也會忘記……”

“不會的，我天天都在這里啊，你要忘記也不行！”

克拉迪婭喊道。

“克蒂，也許，天啟是無法阻止的……”

樹看著天空，凄然道。

克拉迪婭松開懷抱，扳過樹的身子，看著他的眼睛。

“不！不會的，一切不會發生的！”

克拉迪婭堅定地道，

“我不破壞契約，天啟就不會實現，你知道的！”

樹低頭看著她，

“別緊張，我只是……害怕……”

他笑笑，

“一點點而已……”

“我不會破壞契約。”

克拉迪婭認真地開口，

“絕不！你說過會保護我的，我也會保護你！爸爸說過的，不會有事的！”

樹點點頭。

“我知道……沒事了，我們回去吃飯吧。”

克拉迪婭看著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從懷里拿出了那塊已經沒有力量的冰魄。

“這個，你記得吧？”

克拉迪婭笑著道，

“我聽說，冰魄是由水精靈化成的，是水之力量結晶，能冰封一切，也能治愈一切。這塊冰魄，所有發生過的一切它都有參與，就像是我的回憶一樣……”

她把冰魄放進了樹的手里。

樹看著手里那塊剔透的石頭，有些茫然。

“我現在，把我的回憶給你，如果你有一天真的忘記了，至少還有備用的！”

克拉迪婭拍拍樹的肩膀，非常仗義地說。

“還有，樹，麻煩你變回以前那個嘴巴很壞、生人勿近的樹好不好？”

克拉迪婭嘆口氣，調侃道，

“你這樣憂郁，我適應不了哎！”

樹不禁釋然地笑了，

“也麻煩你變回以前那個沒女人味、喜歡玩英雄游戲的克拉迪婭好不好？你這么溫柔，我也適應不了啊！”

克拉迪婭當場無語，

“我、我成熟了不行啊！！！”

“呵呵。”

樹邁步，拍拍她的頭，

“你慢慢成熟，我回去吃飯。”

“什么！！！你站住！！！”

克拉迪婭跺腳道。

樹背對著她，揮了揮手。

“不要走！！！”

克拉迪婭不甘心地追了上去。

月光，仿佛凝住了時間一般，那一刻，那樣溫柔地擁著那片森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