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著亞爾格蘭皇室徽章的車隊不緊不慢地在寬闊的官道上行駛，陽光輕而薄地灑在雪白的馬匹身上，散出了淡淡的光暈。

克拉迪婭趴在馬車的窗口，腦中的思緒翻涌。

“所有契約破毀之時……”

克拉迪婭默念著。如果是關于龍族的契約的話，今時今日已經被破壞了，可是世界毀滅什么的，根本一點征兆都沒有……難道是她的理解錯誤么？契約，究竟指的是什么？而且，“所有契約”，顯然不只一個啊……

“啊……”

克拉迪婭頭靠著窗欄，哀怨地嘆氣。

“這樣想下去，我會脫發……”

突然，她的身邊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

“把頭縮回去！”

賽爾雷斯策馬經過她身邊的時候，猛地將她的頭推進了車窗。

克拉迪婭反應未及，倒在了車廂內。

“干嘛?。　?

她捂著頭，聲音淹沒在銳器與結界的沖撞聲中。

馬車周圍的地上，滿是奇怪的黑色翎羽。

賽爾雷斯收回了結界，冷冷地看著天空，

“放肆！”

天空中，布滿了黑色的巨型鳥類。

『賽爾雷斯龍族……』

飛鳥的眼睛泛著冷寒的光輝，

『讓開，龍族！』

賽爾雷斯用力地一揮手，一道白色的光輝直襲向天空，飛鳥群中瞬間破開了一個大洞。

“聽明白我的回答了么！”

賽爾雷斯的聲音里泛著殺氣。

克拉迪婭揉著被砸痛的頭，走出了馬車，站在漫天的黑色羽翼下。

“進去吧，我會應付?！?

賽爾雷斯策馬，向前走了幾步。

“這不是應付不應付的問題。”要死也要死明白吧！克拉迪婭伸手指著天空，大聲道，

“為什么襲擊我們？”

『我們并非要襲擊您。人類的公主殿下?！?

飛鳥回答，

『我們要殺的，是那個要毀滅世界的人……』

克拉迪婭皺起了眉頭，

“那種胡言亂語你們究竟是聽誰說的？這個世界哪里像要毀滅的樣子！”

『這是最高神的神諭?！?

飛鳥的聲音，平靜而威嚴，

『但是，我們一定要阻止它實現……』

阻止它實現？克拉迪婭正想要反駁，突然，一只白色的飛鳥出現在了她的肩上，

『快走！克蒂！』

“吉吉？”

她看著自己的信使，不解。

『那些是代戰使！』

白鳥大聲道。

代戰使，和信使一樣，大多屬于亞神族。所有的神族和魔族都是由圣泉孕育的，為了維持力量的平衡，每誕生一個神族就相應地誕生一個魔族。但是魔族是有性別的，所以和其他種族結合之后，便會創造出亞魔族。這樣的物種增長，也刺激了神族圣泉創造出有別于一般神族的亞神族。和神族不同，亞神族沒有永恒的生命，但同時也不被創世的規則束縛，或是能擁有很強的戰斗力，或是能擁有性別。而那些具有攻擊力的亞神族，便被稱為“代戰使”。

“代戰使！”

克拉迪婭抬頭看著那遮云蔽日的龐大鳥群，亞神族么……她突然想起了剛遇到樹的時候，風精靈的族長告訴過她，撒伊爾是為了保護樹與神族戰斗才受傷的……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第一創世說，第一卷，有關神族的契約：『吾賜予汝等孕育光明之力，亦賜予汝等創造之名。汝等，需建立萬物之形體，慈憐眾生?！弧?

原來第一份契約早已被打破了嗎……如果這就是答案的話，加上創世說中另外的三個契約，就是天啟中所言的“所有契約”了吧……

神族契約：『吾賜予汝等孕育光明之力，亦賜予汝等創造之名。汝等，需建立萬物之形體，慈憐眾生。』

魔族契約：『吾賜予汝等凝聚黑暗之力，亦賜予汝等毀滅之名。汝等，需破壞殘敗之遺骸，威懾眾生?！?

龍族契約：『吾賜予汝等劃破黑暗之力，亦賜予汝等守護之名。汝等，需扭轉毀滅之命數，捍衛眾生?！?

精靈契約：『吾賜予汝等醞釀自然之力，亦賜予汝等奉獻之名。汝等，需承載力量之源流，撫慰眾生。』

人類契約：『汝等，放棄永生之力，選擇靈魂不滅。是此，吾與汝等締約，賜予汝等‘輪回’之名。』

『當所有契約破毀之時，吾將還原萬物真實之姿，賜予眾生安寧。吾之圣決，假汝之手而行』

天啟中的“吾”是眾神之神的雷瓦特萊茲，而“汝”就是樹么？在所有契約破毀之時，天啟，真的會實現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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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弗羅蘭龍族的新殿殘破不堪，宛如廢墟一般。然而，無論破壞了多少的柱梁，甚至將其毀為齏粉，新殿地面上的封魔陣依然絲毫沒有損毀。

撒伊爾輕喘著氣，趴在了那堵看不見的墻壁上。

她伸出手，撐著那堵結界。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白皙的手臂滴落，在漢白玉的地面上顯得觸目驚心。

“夠了！殿下！”

雷伽再也沒辦法旁觀了，他沖過去，一把抓住了撒伊爾的雙手，把她扣在了懷里。

“為什么？”

撒伊爾的聲音，無力，

“為什么我打不開這個結界……”

“殿下，夠了……您已經受傷了……”

雷伽知道自己不能放手，否則，她會毫不憐惜地傷害自己，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那樣……

“我錯了嗎？雷伽？是我錯了嗎？”

撒伊爾笑著，

“我想保護一個人，卻傷害了另外一個……我始終是只會破壞的魔族嗎？”

“不是的……您沒有錯……”

雷伽收緊了手臂，

“誰都沒有錯……”

撒伊爾蜷縮在了雷伽的懷里，

“為什么我不記得了……雷伽，曾經的我，愛著你嗎？……我，愛著他嗎……”

這樣的魔王，為何卻讓他覺得那么脆弱和纖細呢？她在顫抖著，她覺得冷嗎？為何自己的身體沒有一點溫度呢？為什么，不能給她溫暖呢？

微薄的陽光被擋住了，雷伽抬頭，那位烈弗羅蘭的龍王站在結界外，俯視著他們，那種姿態近乎是神圣的了。

龍王看著他們，突然茫然起來了。那形如少年的魔獸仰視著他的眼神里，有著明顯的憎惡。即便是魔獸，對于自己的主人也是絕對忠心的吧……只是，那樣的憎恨究竟因何而來？他自己會這樣憎恨一個人嗎？

不會吧……因為，他沒有愛過任何人……

“龍王殿下……”

雷伽看著他，開口，

“請您，打開結界吧。”

“抱歉?！?

龍王輕嘆了口氣。

“不過只是要新的血脈而已，不是殿下也無所謂吧！”

雷伽大聲道。

是啊，只是需要血脈的，不是撒伊爾也行吧。反正，只要是族落選定的，誰是他的王妃又有什么不同呢……他必須忠于自己的族落……

“我不想解釋，好好照顧她，別讓她再傷害自己了。”

龍王說完，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長老匆忙地走了過來，輕聲對龍王耳語了幾句。

龍王的眉皺了起來。

他回頭，看著撒伊爾。

“你知道吧，那個‘樹’的真實身份?！?

撒伊爾沒有抬頭，沉默。

“那個‘樹’是注定要毀滅一切的人，這件事你知道吧?！?

龍王加大了聲音。

撒伊爾靜靜地離開了雷伽的懷抱，轉身看著龍王，眼神中卻是一片虛無。

——我，注定成為毀滅這個世界的人……我要你收回刻印，即使我死了，你也能好好地活著……我想守護這個世界，守護你……——

樹說過的話，一句一句，那樣清晰……

“即使這樣，也依然愛著他嗎？”

龍王開口，連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樣問了。

撒伊爾笑望著他，

“如果我說，我不記得了，您會相信嗎？”

龍王愣了一下，看著她。

“不記得自己愛過的東西，不記得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

撒伊爾伸手，撫著那堵結界，

“什么都不記得了……他卻說他慶幸我忘記了一切，因為這樣我就不會有不舒服的回憶……偏偏是他，注定要毀滅一切……我果然不能理解啊，創世主的幽默……”

龍王突然覺得心里有什么涌了出來。他看著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貞浢矗啃腋５?，痛苦的，愛過的，恨過的，所有的回憶，她失去了，所以如此絕望。那么他呢，他這幾百年來，是否有過這樣的，不想失去的記憶呢？也許……沒有吧……

“您在擔心么？龍王殿下？”

撒伊爾依然笑著，

“這個世界不會毀滅的……”

龍王收回了自己的心神，平靜道：“為什么這么肯定?！?

撒伊爾的笑變得空洞，空無一物，

“在那之前，他就會毀滅自己……說不定，現在，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龍王的手穿過了結界，撫上她的臉頰，不知道要說什么來安慰她。為什么會想要安慰她……那位亞爾格蘭公主的話靜靜地在耳邊響起：彼此深愛著的戀人……他們能為對方做任何事，卻不能好好地傾訴自己的心意。明明用盡一切力量想要保護對方，卻慘烈得如同自相殘殺……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側開眼神，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開口：“你聽過那段天啟么？”

“天啟？”

撒伊爾不解。

“當所有契約破毀之時，吾將還原萬物真實之姿，賜予眾生安寧。吾之圣決，假汝之手而行?！?

雷伽愣了一下，他清楚地記得，樹曾經說過同樣的一段話。但是，這段天啟的意義何在呢，“所有契約”又是指什么呢？

短暫的沉默后，撒伊爾笑了起來，笑得瘋狂……

這就是天啟么！所有契約，是指創世的五大契約吧……所以，樹才會說，她一下子破壞了兩個；所以，他才阻止她嫁給龍王；所以，他才無論如何都要她收回刻印……時間，已經開始啟動了……是她嗎，是她的所作所為將他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她始終，是只會破壞的魔族嗎？……

撒伊爾笑著，看著自己的雙手，

“我明明……是想要保護他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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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量太多了！”

塞爾雷斯將幾只飛鳥擊落，看著依舊黑暗的天空，

“帶著樹離開！”

他對克拉迪婭喊道。

克拉迪婭立刻點頭，轉身跑到樹的馬車旁邊，拉起了韁繩。

『請您住手吧！把他交給我們，我們不會傷害您的?！?

黑色的飛鳥出現在她的眼前，冷聲道。

“決不！”

克拉迪婭伸出雙手，

“炎焰斬！”

火焰如同利刃般襲去，然而受了傷的飛鳥卻迅速地復原了。

不錯，神族司掌創造，治愈力是各族中最強的。即便是代戰使，在復原這方面也絲毫不遜色。

『利用向我族借用的力量，來攻擊我們嗎？』

飛鳥開口，

『人類，還是一樣齷齪呢?！?

“少羅嗦！”

克拉迪婭大聲道，

“身為神族，卻喊打喊殺的，你們比我更齷齪！”

『若是為了守護這個世界，我們神族也可以殺戮……』

飛鳥的聲音里有著難言的高貴。

是啊，消除毀滅的因素，保護這個世界，這樣的選擇，才是正確的吧……但是，樹，決不會毀滅一切的！

黑色的翎羽如箭一般襲來，克拉迪婭伸手撐起了屏障，

“六芒?光之盾！”

然而，黑羽的數量源源不斷，她撐起的盾慢慢的開始消退了。

“克蒂！”

塞爾雷斯被飛鳥纏住了，無法脫身的他，只能看著克拉迪婭那方的戰局。

眼看黑羽即將刺入，突然，那群圍攻的飛鳥被驅散了開來。黑羽散盡，站在克拉迪婭面前的，是撒伊爾的三只魔獸。

“你們……”

克拉迪婭看著救她的人，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手上的契約……”

諾帝法一臉不爽地開口，

“根據那個……我必須保護你……”

看起來很不情愿哦……克拉迪婭笑笑，

“那就辛苦了~”

諾帝法冷哼了一聲，縱身向飛鳥群攻去。

『克蒂，你受傷了嗎？』

停在她肩上的信使開口詢問。

克拉迪婭捂著手臂上的傷口，

“還好，擦傷……”

她看著面前紛繁的戰局，心里滿是苦澀。

明明是這些神族先打破契約的啊，若非如此，樹又怎么會成為毀滅一切的人呢？然后呢？精靈的話，在王國之亂開始的時候就因為受不了充斥的邪念而避居各地，并且使用屏障保護自己的族落，極少再回應人類的召喚。“奉獻”？“撫慰眾生”？這個契約，估計在那個時候就被打破了吧?，F在，龍族和魔族通婚，剩下的只有人類的契約了……為什么呢？大家明明都是想要阻止這一切的，為什么卻只能把事情往慘烈的方向引導呢？

“克蒂……”

一個虛弱的聲音在她背后響起。

“樹？”

克拉迪婭反應過來，回頭笑道，

“你醒了？哦，我們遇上點小問題，沒事啦，你還有傷，去休息吧~”

樹看著她，笑了，

“說話的可信度還是那么低……”

克拉迪婭只好裝傻地笑著，“沒有啊?！?

“你受傷了?！?

樹走出了馬車，站在了克拉迪婭的身邊。

“沒事沒事~”

克拉迪婭揮揮受傷的手臂，

“沒什么感覺?！?

樹搖搖頭，笑望著黑羽密布的天空，

“該來的總會來的……”

戰局因他的出現而停頓了下來。

『毀滅的代行者啊，就在這里結束一切吧！』

飛鳥們立刻變換了目標，向樹襲去。

樹沒有閃避，只是靜靜地看著。

“不行！”

克拉迪婭擋在了他的面前，

“我才不相信什么天啟！我才不要用他人的犧牲來換取生命！不準你們殺他！??！”

樹看著克拉迪婭的背影，想起了那個目中無人的魔族……不相信天啟么……

飛鳥的利爪越來越近，樹伸手，按著克拉迪婭的肩膀。

“克蒂，我說過的，我會保護你……”

克拉迪婭想要回頭，而在那時，她的身后卻閃耀出了奇異的光芒。那種光芒如同滴入水中的血液一般，漸漸地擴散開來，隨著那種擴散，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周圍變得一片安靜，連呼吸聲似乎也停止了，一切都歸于了死寂的安寧里……

克拉迪婭猛得回過神來，天空中，早已沒有了那些飛鳥的蹤影，甚至連一片羽毛都找不到。如果手臂上的傷口沒有隱隱作痛的話，她真的懷疑，剛才的一切是不是都只是幻覺……這是，怎樣的力量啊……

“樹……”

她小心地開口，叫他的名字。

樹抬眸看著她，眼神清亮，如同月光，他看著她，然后，微笑著開口，

“你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