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風高。

張成言背著箱籠，抱著包袱，偷偷溜出家門。

他眺望遠處村落，只見萬籟寂靜，村中祠堂也一如既往的安靜。

他帶著家當往小路走，一個人也未遇上，真是格外順利。

隨著離村落越來越遠，他的心情也越來越舒暢。

雖然前途未卜，但也與過去徹底切斷。

待時來運轉，蟲也成龍。

張成言邊走邊規劃起自己的未來，很快便來到了界碑處。

腳懸在空中還未落下，離界碑只有幾步之遙。

他頓感脊背發寒，似乎有人在注視。

他不動聲色收回腳，將手縮回袖子，輕輕捏住畫卷邊緣。

剎那間，他聽到前方草叢窸窸窣窣，看清樹枝微微搖晃。

前面有人！界碑后埋伏的人可真多。

沒多想，張成言拔腿就往回跑。

逃跑可以改日，遇到響馬可就一命嗚呼了。

他才剛邁出步子，一抹妖艷的紅色就從界碑旁飛出，轉瞬間便落到了他身前。

定睛一看，來人竟是王慧。

她穿著一襲紅裙，衣袂翩躚立在道路正中。

晦色掩也蓋不住她的嫵媚，特別是那雙漂亮的鳳眼攝人心魄。

但張成言卻看得發寒，他頓時明白逃跑的事情已然敗露。

不過只要丹魚的事未被發現，頂多就被拖回去打一頓。

“這么晚了，張郎出門做何？”

王慧語氣中的不滿相當明顯，甚至隱隱帶著怒意。

在她說話間，又有好幾個人從樹林間鉆出。

張成言掃視一圈，這不是李柱和村長一干人嗎。

他與李柱視線對上，李柱面色尷尬，臊得面紅耳赤，視線別開的同時還將頭也偏到了一旁。

反正已經被找到了，張成言變得坦然，沒再演原主，挺直了腰背說道：“這幾日悶得慌，想去城里玩幾個月。沒告訴你是我不對，你要打要罵隨意吧。”

“嗯？是這樣嗎？”王慧鳳眼一勾，盯住李柱。

李柱渾身一哆嗦，撲跪在地上連連解釋：“他撒謊。我分明看見他偷了王娘子您的東西。”

張成言大聲呵斥：“我的東西都是別人送的，何謂偷？”

“不可能，那玩意分明是仙家的寶物。怎么可能送給你。再說你還逃跑，不就是心虛了嗎？”李柱越說底氣越足，心中愧疚漸漸消失。

張成言感慨人心叵測。若是白日里隔岸觀火，說不準現下已經走遠了。

糾結這也沒用了，他掏出畫卷，正色道：“你說的是這個？

這可是我自己的東西，怎么來的你可管不著。反正不是偷的?！?

王慧盯著畫卷，感受到上面散發著淡淡靈氣。

靈氣不多，說是荒界法寶都有些抬舉。

不過，東西確實不是她的。

她旋即冷眼看向李柱，斥道：“大半夜叫我出來，就是給我看個垃圾？你什么貨色也敢騙我。”

“沒有，沒有，肯定是他故意騙我的?！崩钪^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

王慧擺擺手，瞬間讓人閉了嘴，“反正都醒了，我看祭海也不用等到明日了，現在就開始吧。”

“好，我去把人都叫出來?！贝彘L摸了摸沉甸甸的荷包，心情美極了。

“不，不要……”李柱絕望哀嚎，眼神悲怨地看著張成言，只可惜話還沒說完就被村長帶人堵著嘴拖走了。

等人都走了，王慧勾了勾手指頭，對張成言說道：“把東西給我看看。”

張成言冷冷笑著不為所動，完全沒有了以前的討好姿態。

王慧一愣，感覺張成言和從前的氣質判若兩人，她心中的那股火都被詫異的情緒澆滅了。

“這是我的東西?！?

說罷，張成言不再理睬王慧，轉身徑直回村。

王慧獨自站在原地，連她自己感到很意外，她在面對張成言的強勢態度時，竟然沒有生氣。

此刻，她就像吃慣了清淡菜，突然嘗到色香味俱全的辛辣食物一般。諸多不適應，但欲罷不能。

……

深夜的海邊，燈籠與火把攢動，照亮了岸邊一角。

香爐剛冒出青煙，立刻就被海風吹散，香灰還時不時落到一旁的肥美胙肉上。

喚潮村里只要是還能喘氣的，除了王慧都聚集到了簡易布置的祭壇邊。

和風真人立于祭壇之上，朗聲道：“今海龍顯威，余波成患。

本座不忍百姓受苦，特來主持祭海，以平?；?。”

村長命帶人將昏迷的傻子扛到祭壇旁，恭敬地鞠了一躬。

“真人都準備好了。”

祭壇下的村民滿臉希冀，似乎過了今晚一切都會恢復如初。

只有張成言和李柱除外。

李柱雙目通紅，嘴被堵住，還被人死死壓住了手腳，只能發出憤怒的嗚咽。

張成言不得不來，他特意選了個角落，離和風真人遠些，離李柱遠些。

和風真人點點頭，浮塵一掃，嘴中念念有詞。

“維華天五十年，歲在壬寅，月逢甲辰，日屆已未，時至戊寅，以童男為祭，敬獻于無海之邊，以表崇敬。”

婦人們低頭頷首，雙手合十，虔誠地向龍神祈求海面平靜，夫君平安。

連平日里的刺頭此刻也安靜站定，恭敬乖順。

村民的禱告聲，李柱的嗚咽在風中回蕩。

張成言只覺荒謬，皺了皺眉，不禁又往后退了一步。

似乎在回應村民的祈禱，海面逐漸平靜。

就在村民們低聲慶幸時，龍吟破空，掀起層層巨浪。

巨浪撲來，和風真人扶塵一揮，破開道口子，護得一方周全。

“凡人，喚我做何？”空靈的聲音從海中飄出，晦澀深奧，不是人言。

張成言有些詫異，他發現自己竟然能聽得懂，雖然只限于捏住畫卷之時。

和風真人突然肅穆，以同樣的空靈之聲回應。

他們的聲音在空中回蕩，若鐘聲長鳴，在村民眼中是那么的威嚴。

“和本座裝什么裝？這塊地有主了，沒事就趕緊走。”（龍語）

海水泛起波瀾，黑蛟立刻反駁：“老登，這地落你名字了？你生吃爛魚呢？口氣真大?！?

“畜牲，和你客氣說話還給你長臉了。吃個人就趕緊滾！”

頃刻間，幾縷靈氣從和風真人身周散逸，威壓驟然擴開。

周圍仿佛有了無盡壓力，讓人透不過氣。

站著的人猛然跪下，跪著的人趴到了地上。

“龍神恕罪，龍神恕罪?！贝迕褚詾槭呛｝埌l怒，紛紛拜倒在地，磕頭祈求饒恕。

張成言捏著畫卷，并沒什么感覺，但見到周圍的情況，也緩緩蹲下了身子。

“有話好說，我對人沒興趣，就是來找條魚?！焙隍愿惺艿胶惋L真人的修為后，語氣明顯客氣了不少。

和風真人滿意地瞇了瞇眼，袖子一甩，威壓蕩然無存。

“你找的魚叫什么？我幫你找?！?

“紅姣。多謝前輩。”

和風真人眼神輕嘲，但嘴上笑意不減，“哼，一會找到了就滾?！?

好蛟不吃眼前虧，黑蛟識趣答應。

“行嘞?！?

隨后，和風真人掐了個訣，一道金光從指尖躍出，懸停幾息后，沖著一處懸崖奔去。

“找到了?！?

和風真人話落，金光打到懸崖下炸開，霎時間亮如白晝。

只見海浪涌動，礁石暗紅，一只被開膛破肚的丹魚摔得血肉模糊。

空靈的聲音戛然而止，海面也異常平靜，甚至連一朵浪花也沒有，仿佛海嘯前的短暫寧靜。

忽然，一聲痛徹心扉的龍吟突破天際，周圍的一切陡然變化。

奔雷滾滾破開蒼穹，狂風大作掀起驚濤駭浪。

悲慟而決絕的怒吼響徹云霄，“你們殺了她！我要你們全部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