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等艙并沒有隔間,只有像貨架一樣的床板,為了最大化利用空間,相鄰的床位間隔十分之小,每個獨立的床架還設置了上中下三層,有的甚至還有四層。
人往上面一躺,鼻尖幾乎都要挨著上一層的隔板,連翻身都很艱難,簡直比棺材還不如。
這最為擁擠的三等艙,各種各樣雜七雜八的聲音都有,還有人一屁股坐在床架間的過道上,手里拿著饃饃之類的東西,一口一口啃著。
吃東西的人很多,伴隨著嘬水聲,匯聚在一起,像是一堆老鼠在夜里進食,伴隨著汗味,煙味,臭味,呼嚕聲,呻吟聲,叫罵聲……更像是鼠窩了。
謝必安站在門口處,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時,感到一股壓迫感迎面而來,竟忍不住有些窒息。
對他來說,這一幕簡直比水里爛了三天的腐尸還要來的有沖擊力。
從特等艙到一等艙,再到二等,眼下的三等。
就像是從金字塔尖墜到底層那最廣闊也是最擁擠的沼澤。
謝必安呆愣在原地,好一會沒有才過神來,心中首先蹦出一個念頭:“能坐上這艘輪船的,還不是最苦那一批。”
“這只不過是輪船上的金字塔,而在與遠遠不知何處的陸地上,還有一座更高更大的金字塔。”
“那金字塔有著更高的塔尖,以及更底層,更廣闊的基面,還有更多連三等艙船票都買不起的人。”
他懷抱著這樣的念頭,向著眼前的三等艙內走去,穿過一只只架子,余光注意著身邊的人,感受著壓抑氛圍,足足繞了一圈。
過程中見到一對落魄夫婦帶著四個孩子,擠在一個四層架子上,大點的兩個孩子一人睡一層,小的兩個和大人擠在一塊,那模樣像是被硬塞在一起的發霉夾層面包。
帶著最小娃娃的女人,小心翼翼敞開一點胸懷衣領,在黑暗中哺乳著孩子。
只是聽那娃娃虛弱的哭聲,顯然沒有得到足夠營養的補充。
謝必安從這個家庭身邊走過時,手掌心輕輕一撇,就讓兩枚銀元悄無聲息的落在那女人的懷中。
后者驚叫一聲,又在幾個呼吸后立馬安靜了,呼吸有些急促。
謝必安沒有再關注,繼續在床架間的縫隙里穿行,沒走幾步,竟意外地發現眼熟的兩個身影。
是那兩個傍晚時在甲板上吹風的異人,此刻沒有躺在床板上,而是蹲靠在架子邊,用手抱著膝蓋,依然依偎在一起。
謝必安不只通過圍身裙進行辨別,還有那股獨屬于異人的隱晦炁息,所以肯定沒有認錯。
兩位女子異人靠在架子邊,盡管身材小巧,但依舊占據過道的一半空隙,剩下的那一半空隙,幾乎無法容納成人通行。
于是謝必安自然而然停下腳步,在打量向面前倆人面容的時候輕聲道:“麻煩讓一下。”
兩位女子一大一小,不像是母子,更像是姐妹,年長的那位炁息明顯更為隱晦,或許是下意識的在隱藏自身氣機。
聽到聲音時,年長的長發女子只是默默的挪出些位置,年紀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短發小姑娘則是在挪位置的同時抬起頭,徑直投來目光。
謝必安與之對視,在這一瞬間,注意到對方眼中閃過的青色微芒,還有那微微縮緊的瞳孔。
“感謝。”
他輕聲說出二字,臉色從容的在哪寬敞些的縫隙中走過,很快從另一個拐角處離開。
“在與那小姑娘對視的瞬間,那木簍中的活物對我產生過敵意,且那陰冷氣機感受起來…倒像是蠱蟲?”
謝必安回憶著方才獲取到的信息,覺得對方有些像是苗寨巫女一般的人物,但穿的不是苗服,或許是這八閩地界煉蠱的山民。
“八閩地界有練蠱的門派嗎?”
“唉,還是見識的少了,我也只知道些大門派。”
他搖了搖頭,在記憶中搜尋著,也知道閩中蒲仙地區有大門派三一門,閩南泉州地界活躍著神格面具一脈,還有些南方拳種門派,其他的便一概不知。
謝必安又回想了一下剛才與那兩名女子的照面間所獲取到的信息,在確認推測不出更多后便放棄思考。
萍水相逢,總會對同為異人的存在感到好奇,但不會糾結。
他在三等艙中足足兜了一圈,看過其中數百名乘客的生活狀態后,便默默離開。
與此同時,三等船艙中。
“師姐,剛剛那個異人的心腸還怪好的勒,看人家拖家帶口的可憐,送了兩個大洋,真有錢呢。”
短發姑娘小聲向身邊女子說著,頓了頓道:“就是他身上的那股炁息實在太兇,把小哇都嚇到咯,看我一眼我都打哆嗦,簡直像是兇神”
短發姑娘一邊說著,用圈住膝蓋的左手撫向右腰邊的木簍子,掌心處浮現絲絲縷縷隱秘的的炁流光暉,小心安撫著簍中的‘小哇’。
長發女子沒有回應,在短暫沉默后開口:“無關的人與事,不必在意。”
短發姑娘點了點頭:“我曉得勒。”
……
謝必安在離開三等艙后,一直往上走到甲板處,不多時就回到自己的客艙前。
鑰匙開門而入,關門打開電燈。
有了方才的經歷,此刻看著三十平米的小屋,頓時覺得寬敞了許多。
謝必安坐在床上,想了想,又集中意念,聯系著白日時放出去的紙人,想要看看那幾個洋鬼子如今是什么情況。
首先是相鄰的那間房,也就是開始時最先發難的那個,揚言要和小日子的白人。
借著紙人的聯系,謝必安看清對方船艙中的情況。
但見那超過兩米的壯碩身軀此刻正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臉上粘著紙人,雙眼亦被遮住,裸露出的部分臉頰呈現不健康的慘白色,已然魂不守舍,被拖拽進紙人制造的幻境中。
謝必安心念一動,侵入對方精神,查看幻境內容……
但見黑夜中山路徘徊曲折,茂密樹林濃霧彌漫,不時響起夜梟瘆人叫聲。
就在這荒郊野嶺的環境中,上身赤裸的洋鬼子,竟只穿著一條開襠褲從迷霧中沖出,臉色慌張好似身后有東西在窮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