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鬼臉上一條漆黑長疤,生的兇神惡煞,渾身像是癩蛤蟆的青皮疙瘩,雙掌呈現(xiàn)紅爪模樣,指間有蹼連接,如同鵝爪。
對方哪里是老嫗,分明是行走的妖怪,不過是佝僂著身子,才顯得個子矮小!
謝必安看到來者,先是愣神一瞬,在看清對方臉上那條長疤時才下意識開口:“我說師父,你沒事把面具戴上干什么?”
謝慶的陰妝面具只有一副,正是夜叉,且面具曾經(jīng)受過沖擊,裂了一條口子。
所以謝必安確定,眼前這瘆人的夜叉鬼就是半夜找不見的自家?guī)煾浮?
夜叉鬼那沒有眼瞼的紅瞳睜的渾圓,兩只有力下肢交替,邁著怪異步伐徑直走來。
“哼,家里沒找到人,原來跑到這來了。”
“你這小子…跟我去陪陪你師爺!”
謝慶在使用陰妝面具之后連聲音都變了,顯得嘔啞嘲哳。
走近后,那紅色爪子搭在謝必安的肩上,十分暴躁的猛甩出,當即傳達出一股巨力。
謝必安被丟上天,身形在空中騰挪,抵消巨力的同時有些懵逼。
“這老頭子是故意灌醉自己了?”
“又拿著面具撒酒瘋?”
“不是說我?guī)煚敹甲吡耸畮啄陠幔俊?
“去陪他?難不成去地府陪他老人家嗎?”
他心中疑惑但沒有反抗,只是用手摁住背后長匣,在被拋飛到最高處時,已經(jīng)能看見夜色中的小半個榕城。
還來不及墜落,但見那城隍廟中有黑影沖天而起,一對肉翼揮出幻影,眨眼間迫近,是追上來的謝慶。
“走,去陪陪你師爺!”夜叉鬼嘶啞開口。
謝必安來不及回應,就被對方下肢鬼爪掐住后脖頸,像是被老鷹拎的小雞般,在月光下向遠處疾飛而去。
傳聞中的夜叉鬼又叫疾行鬼,速度極快,雖然面目猙獰,但勇健仇惡,且好吃苦,白日為龍王巡視海域,夜里又為閻羅王巡視陰地,屬于一天打兩份工的陰間卷王。
夜叉雖在冥神中排面不高,但謝慶溫養(yǎng)數(shù)十年的夜叉鬼面具卻極為不俗,在演化冥神后擁有飛天的本事,且速度驚人。
“師父,師爺他老人家在哪吶?”
“你要帶我去哪?”
“你這糟老頭不會是喝酒多了撒瘋吧!”
謝必安被帶著快速飛行,衣袍被吹的獵獵作響,嘴一張開就灌滿了風。
謝慶沒有回應,只是雙翅揮動的越發(fā)快,短短十數(shù)個呼吸就橫跨半座省城,且還在加速。
謝必安無奈,只能任由對方施為,低頭看向地上剛剛錯過的三坊七巷建筑群,心里算計著方向,確定這是在向海邊而去。
“我說師父啊,你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他嘆了口氣。
師徒在空中趕路,不多時的功夫,就已經(jīng)能夠遠遠聽見海潮聲
百丈高空上,可以看見遠處的馬尾港口,透露著星星點點的光芒,依稀還可見大小船只停泊。
謝慶沒往港口飛,而是改變方向遠離馬尾,在半炷香的功夫后壓低高度,迫近一處靠海的山嶺,最后降落在一處突出的崖壁上。
謝必安雙腳剛剛著地,沒來得及琢磨到了什么地方,就被老頭子一腳蹬下數(shù)十丈高的懸崖。
他沒有驚慌,而是在空中借力扭轉身軀,瞅準下方某處巖石平臺,穩(wěn)穩(wěn)當當著陸。
“我說師父,你把我?guī)У竭@來做甚?”
謝必安有些不滿師父的做法,正打算說道時,卻嗅到空氣中濃郁的酒味。
他旋即低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巖石平臺上有幾壺見底的酒壇子,順著壇子方向看去,可見崖壁上竟另有乾坤。
粗糙的石壁被鑿出凹陷,刻出碑位銘牌,足足有六十九座。
而正中央最顯眼的那一座石碑上,赫然刻著“王偃師”三字。
謝必安干了十幾年的白事活計,自然清楚這些石碑是干什么用的,不由得呆愣在原地。
“砰——”
身后傳來悶響,洶涌氣息臨近。
“師父,這些…這些人都是咱們畫陰門的前輩?”
“你什么時候在這給他們立的冢?”
謝必安直勾勾盯著眼前一座座石碑,看過那不同的名字與相同的死期,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一只手掌撫從背后撫上他的肩膀,輕輕拍了拍。
“就在你出生那年。”
“只是這些年都沒帶你來過一次罷了。”
嘶啞的聲音中透露著難以遮掩的落寞,不知何時已摘下面具恢復真身的謝慶走向崖壁,在石碑群前停住,而后徑直跪下。
謝必安見狀,沒有任何猶豫也一并跪下,膝蓋磕向與粗糙巖面,悶響聲被海聲遮掩。
他終于知道,師父所說的陪陪師爺是什么意思了。
“師父,這是我?guī)С鰜淼耐降埽挠H親徒孫。”
“他叫謝必安,天賦很高,這才十八歲呀,本事都趕上徒弟我了……”
跪在前頭的謝慶低垂著腦袋,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說著說著已經(jīng)帶上哭腔。
“徒弟沒辜負您的遺愿,將咱們畫陰門的手段都傳了下去,咱們門派后繼有人,后繼有人!”
“老馬、老周、阿沑…我好想你們吶,多想再跟你們說說話……”
老者發(fā)泄著自己的情緒,聲音逐漸微弱下去,不知過了多久才徹底閉口。
謝必安跪在旁邊,直著腰板,看著老人家這般模樣,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打小跟著師父過活,跟那碑上的人都沒有過接觸,但此刻心情卻也十分低沉。
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聽說過師門的舊事。
一九零零年八國聯(lián)軍進攻,淮陰巫儺畫陰門主王偃師,也就是他的師爺,率領全門六十九名弟子響應陸家號召,與一眾異人志士前往抵御賊寇。
但終究無法扶大廈將傾,隨著八月四日京城告破,異人界亦元氣大傷,畫陰門獨留一人,幾近斷絕傳承。
這件事,謝必安偶爾會聽謝慶提起,這些年來也不知聽過多少回,卻不知對方還在這海崖處,修了一座六十九人冢。
“師父今天情緒很不好,如此感慨的原因,是因為陸家來的那封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