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刑偵作家馬拓:“非隨機犯罪”系列(共2冊)
- 馬拓
- 3413字
- 2024-01-15 17:45:25
4
阮嵐嵐的這個夢,信息量說大不大,說小又不小。可以肯定的是,托夢的人是她的父親阮崇剛,托夢的內容就是告訴她自己遇害了,卻沒有告訴她自己是被誰殺害的,只說被人埋到荒郊野外了。阮嵐嵐在夢中一度還看到了那個埋著父親尸體地點的畫面,那是一處非常荒涼的平地,雜草叢生,人跡罕至,遠處有一條南北向的鐵軌。阮嵐嵐說,現在回想起來,那里很像古城郊外的六公口。
孫小圣聽了,先看了看李出陽,見他沒什么反應,才開口說:“那個……嵐嵐,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思想壓力肯定挺大的,這個我特理解,我們好多事主都這樣,不管是醒著還是睡著,大腦特別活躍,都跟驚弓之鳥似的。托夢這事吧,真挺不靠譜的,我們還是相信你爸爸沒事……”
“你不相信我?”
孫小圣有點兒詞窮:“呃,其實我覺得你現在需要休息,阿姨也更需要你的陪伴。要不這樣,你回頭再仔細回憶回憶……”
阮嵐嵐有些失望地看著他,然后又看了一眼一直沒有表態的李出陽:“那算了,你們先回去吧。這些話當我沒說。”
孫小圣的腦子這回算是徹底亂了。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事主,一本正經地跟警察聊自己的一個夢。更何況,這個事主還是自己多年的老熟人。這算什么?報案?求助?還是提供線索?盡管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無稽之談,但結合阮嵐嵐的自身處境,又不能回應得過于輕率。再怎么說,她現在也是一個遭遇變故的可憐女孩。可憐女孩做個倒霉的夢太正常了,這絕不能成為她被無視甚至是嘲笑的理由。
孫小圣口中無言,只是嘆氣。
阮嵐嵐見狀,眼里的神采轉瞬即逝,扭身便走。
忽然李出陽開了腔:“等一下。”
阮嵐嵐回身,看著李出陽。
“既然你說你父親給你托夢了,那我們就帶你去找一找他。你去問一下醫生,看看能不能暫時離開半天左右,然后咱們一起去六公口。”李出陽不徐不疾地說道。
孫小圣吃驚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瘋了,剛想打斷,阮嵐嵐已微微點頭說:“好。”隨后她腳下生風地去找醫生,留下一臉凌亂的孫小圣和面目嚴肅的李出陽在原地。
孫小圣不可思議地瞪著李出陽。
李出陽使勁把嘴里的糖嚼碎:“這個女的有問題。”
一個半小時后,孫小圣探組的所有成員都在六公口最南邊的干枯河岸會合了。這六公口可以說是古城郊區中最荒蕪的一個,幾十里土地,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自然村落,剩下的不是荒原就是墳地,現在大雪剛過,放眼望去,更是一片白茫茫的無人區景象。不過好在經過分析,孫小圣發現,從六公口經過的鐵軌只有一條,而且正是南北向的,順著這條河岸往東一些就能看到。
但就這樣算,鐵軌在六公口內的長度至少也有十幾里,就憑他們這七八個人,給他們半年時間也不可能排查清楚的。所以孫小圣不停地問阮嵐嵐還能不能提供一些稍微具體點兒的信息,比如“夢”里的地勢特征,周圍有沒有什么明顯的建筑之類的。
蘇玉甫和黑咪往羽絨服里縮著脖子,像打量精神病人一樣打量著阮嵐嵐。王木一和燦燦姐則很八卦地看著手機網頁上阮嵐嵐的新聞照片,一邊和真人比對一邊小聲議論著什么。
阮嵐嵐仔細想了想,說:“別的我沒看清,但在夢里,好像那個地點附近有一個高塔一樣的……東西。”
“什么樣子的高塔?是建筑嗎?”樊小超覺得太不靠譜了,這周圍別說高塔了,連個窩棚都沒有。
“我也說不好,很細很高的那種。”阮嵐嵐語焉不詳地形容著。
“我想問一下,”黑咪叼著煙,打量著一望無際的雪地,“你在夢里看到的,是下雪之前的景象,還是現在下完雪的景象?”
“下雪之前的。”這一點阮嵐嵐倒是很篤定。
隊員們面面相覷。
孫小圣招呼大家:“那這樣吧,我看地圖上鐵軌邊上是有一條也是南北向的路的,咱們先沿著那條路開,把鐵軌大概經過的路段摸一下,看看有沒有她說的那種比較高的建筑。”說著他又看向阮嵐嵐,“這一路你也注意一下,看看有沒有和你夢境相似的地方。”
阮嵐嵐說:“好。”
眾人坐著兩輛車一路北上,開了半個小時左右,只找到了兩個高架建筑。一個是已經廢棄的水塔,十幾米高,矗立在離鐵軌大概二百米的西側;還有一個是手機信號塔,在鐵軌東側一百多米的一處高地上。兩個建筑離得倒是不太遠,水塔在北面,信號塔在南面,直線距離大約有二里地。
孫小圣等人把車停在路邊,下車合計著下一步動作。樊小超根據地圖推算,再往北走就超出了六公口的范圍,進入了城北開發區的區域。開發區是座新近建設的衛星小鎮,周圍地勢平坦,公路環繞,還有一些小型工廠和市集,規劃得頗有秩序,儼然已經不是阮嵐嵐描述的荒野景象。眾人在車外七嘴八舌地議論半天,都沒了章程,然后全在雪地里搓手跺腳地等孫小圣拿主意。
孫小圣帶著眾人在兩處附近都走了走,發現阮嵐嵐在不停地看手機,便問她:“你覺得這兩處哪里和你夢里的景象比較像?”
阮嵐嵐想了想說:“水塔那里好像更接近一些,不過我也不太確定。”
孫小圣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吩咐大家到車上拿好工具,地毯式排查水塔周圍的土地。
黑咪等人從車上取下掃把、鐵鍬等物,在雪上又掃又鏟,想盡力查看積雪下面的土壤有沒有異常狀況。因為周圍地勢復雜,面積又過于龐大,結合道路的方位和方向,李出陽憑經驗分析出一些兇手可行的移尸、拋尸途徑,然后根據這些途徑大概固定了幾個可能性較大的埋尸地點,大大提高了排查的效率。
但大家揮鍬掄鎬地忙活了半天,除了每個人蓬頭垢面一身泥水,沒有任何成果。這里的凍土又硬又實,別說埋尸了,估計埋個骨灰盒都得大費周章。孫小圣和李出陽等人把可疑地點清理一遍之后,在這冰天雪地里大汗淋漓、氣喘吁吁。
蘇玉甫在孫小圣身后發牢騷:“我說孫隊,這女的你確定不是精神有問題?做個夢也至于當回事?咱這么掃雪也不是辦法啊,知道的是警察辦案,不知道的以為居委會黨支部公益勞動呢!”
“公益勞動也沒有在這兒勞動的呀,我寧愿去金融街掃雪,人民群眾也看得見呀。”黑咪在一邊擦汗道。
孫小圣站在被掃得七零八落的雪地中央,看了一眼附近一棵樹下的阮嵐嵐。此刻她還在四處觀望,迷茫無措,憂心忡忡,除了偶爾看一眼手機,眼中沒有一絲雜念。她戴著一頂挺潮的毛線帽子,長發順著帽檐而下,仿佛還是十年前那個初中女孩的模樣。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初中女生在熟悉的樹下,尋找父親下班歸來的身影。不過老實說,她比初中時美多了,面龐已經脫離了那時娃娃臉的輪廓,妝容也描畫得渾然天成。孫小圣看得恍如隔世,不覺想起曾經跟嵐嵐同窗時的種種往事。想起了管她借涂改液,想起了跟她學編手鏈,想起了考試時找她打小抄,想起了放學回家時跟她借一塊錢買一瓶橘子汽水。那時候阮嵐嵐可以說是孫小圣唯一的女性朋友。她不像班里其他女生一樣扎堆結伙地搞小團體,對各色男生拜高踩低,也不像很多女生一樣多心而早熟。阮嵐嵐是一個樸實無華的存在,在別人眼里她可能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小透明,但在孫小圣眼里,她是自己青春歲月里無法取代的一股清流。
想著想著,孫小圣幾乎不忍心再對她進行質疑和揣度了。
半個小時后,探組眾人轉移到手機信號塔附近。
孫小圣在探組的微信群里跟大家保證,一會兒回到城里請大家吃炸雞。
還是按之前的方案,李出陽劃定了幾個可能性較大的埋尸地點,然后統一把大伙叫過來一一說明。眾人發現這里其實比剛才的水塔附近更加荒蕪,雖然離鐵軌較近,但連棵樹都沒有,四處還有扎在雜草中的白色塑料袋;一些石頭堆、土疙瘩仿佛多年都沒被人動過,看樣子都要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了。
探組眾人正聚在一起看李出陽的手機,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陣轟鳴。那聲音由遠及近,在空曠的平原中顯得立體而隆重。孫小圣循聲望去,好像是一輛列車由遠及近而來。可能是由于離他們極近,這動靜竟然有點兒排山倒海的氣勢。
不知為什么,孫小圣忽然感覺不太好。這種感覺很復雜,短短幾秒鐘就從腳到頭將他渾身的神經貫穿。他抬眼看李出陽,發現李出陽也在看他。兩人這一剎那的對視,仿佛互相都明白了什么。但他們二人的反射弧在這一瞬間似乎都顯得有點兒長,所以當腳下的搖搖欲墜和崩塌襲來之時,他們還都停留在那種云里霧里的疑惑中。等到他們真正意識到危機時,險情已經不可阻擋地發生了。
“嘩啦——”
孫小圣只覺得大地震動,重心失控,腦子里出現了大片的空白。
他們腳下的地面忽然出現了大面積塌陷!孫小圣、蘇玉甫和燦燦姐腳下的土地塌陷程度有限,地表只是出現了一定角度的傾斜,他們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塌陷點的外側。等他們反應過來,才發現剛才幾個人所站之處已經出現了一個大坑,坑上雪和塵土混雜在一起,成了一片飛揚的迷霧。周圍的土地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龜裂,幾條大的地縫連接著中心的坑洞,仿佛是有什么天外來物一下子砸進了這塊土地。
孫小圣撅著屁股從地上爬起來之后才發現似乎少了幾個人。
李出陽、黑咪、王木一和樊小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