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武下意識的摸了摸脖子,果然有些火辣辣的傷痕。頓時笑容凝固在臉上,心道‘吾命休矣’,官奴通常是犯官之子,在唐時地位低賤,凡是官員落馬,妻女淪為娼妓,子孫成為賤奴。
李昭德聞言卻有些沉默,在眾人的驚愕中吩咐下人給裴武安排廂房,垮著臉回到書房,楊慧娘卻是不解,拉著丈夫喋喋不休,言及‘私留官奴乃大罪’云云。
“你懂什么!裴姓官奴很可能是故人血脈,我與河東裴家世代交好,豈能坐視不管。況且圣人面前,我需要一個當街搶人的解釋,此子留有大用。”
“莫非是裴炎……當年謀反那位……”楊慧娘突然捂住自己嘴巴,愣了半晌后勸道:“郎君只怕是打錯算盤,裴武腦子失憶,豈能記起推事院的迫害,又如何為你所用。二郎被告密謀反之事尚未解決,家里又要招惹這等麻煩。”
李昭德感受到她的緊張,耐著性子解釋道:“說到底,兩件事不過是一件事。裴武不管是否和河東裴家有關(guān),估且叫一聲世侄也只當是籠絡(luò),他若能配合老夫在圣人面前指認侯思止隨意抓人,有我在旁圓場,二郎也好,裴武也罷,圣人只會當作一場鬧劇。”
“我會使人去一趟河東,依著畫像看是否是故人遺孤。”
楊慧娘使著性子不說話,只聽李昭德又吩咐著:“少年人間最易交往,你讓二郎去給裴武說明老夫的用意,府上的米也不能白吃。”
事關(guān)李二郎謀反脫罪,楊慧娘只好同意。
吃過午飯,李元紅遞了話,裴武點頭同意,畢竟這樁交易自己不算吃虧。
天未黑,一架馬車駛?cè)牒笤海嵛湟婈噭莺拼螅挥捎行┖闷妗?
“從馬車下來的是我大哥,李元勤,別看他年輕,已是東宮九品校書,他是我叔翁收養(yǎng)的義子。早年間叔翁求子不得,便收養(yǎng)了他,不曾想叔母突然懷上,便將他過繼給了我家。他年少受苦,性情乖張,阿爺教導不成,父子間總是吵個不停。”
李元紅拍了拍胸脯,笑道:“但大哥對我極好,窈娘便是他引薦給我,你若得了窈娘服侍,可知什么是快活神仙。”
兩人閑談著,李昭德和李元勤在書房卻是另一番光景。
“阿爺昏聵!二郎謀反大罪,豈能當街搶人。此事應(yīng)當立即匯報給太子,請?zhí)映雒姹H堋!?
“不過是一場鬧劇,何須怕推事院的酷吏。老夫警告了你幾遍,休要將太子掛在嘴邊!太子處境如履薄冰,孽種,還敢給他招黑。”李昭德怒得幾乎要拍桌子。
“此言差矣,如今朝政大權(quán)皆在左右二相,圣人欲立左相魏王為皇嗣,我若不替太子搖旗立馬,東宮大權(quán)遲早落入他人之手,李家又何來出頭之日?”
“孽種,國本之事,豈容你個小兒高談?wù)撻煟悴贿^九品芝麻小官,靠銀子塞的補闕,安有幾條命指點家國大事!教你的本分和規(guī)矩全忘了,好啊!這官也別做了,明日我代你向太子請辭,讓你去關(guān)中老宅,去苦讀兩年再回來!”
“阿爺,你昏了頭了!太子仰仗李家,仰仗我,若是太子離了我,如同斷左膀右臂……”
“滾出去!滾出去!”
“孽種,你還不配和我談?wù)摮阆牒λ览罴遥牒λ牢遥 崩钫训聭嵢淮笈话严屏俗雷樱杈呶膶氞枥锱纠驳袅艘坏亍?
楊慧娘趕忙拉著李元勤出去,裴武和李元紅也聞聲而來。
裴武聽了不少,見李元勤負氣駕馬車離去,問道:“你大哥,不住家里嗎?”
“他與阿爺素來不和,早搬出去住了。羨慕啊,若我也可以搬出去住,便能夜夜在玉雞坊當快活神仙。”
裴武見他心思旖旎,轉(zhuǎn)移話題道:“你家似乎和太子關(guān)系很好?”
李元紅聞言背略挺直,“當然,你可知我阿爺當年也是宰相,為了保全太子丟官棄職,如今回朝可為太子仰仗。”
“你阿爺既然因太子被貶,好不容易回京來,竟還敢和太子眉來眼去。”裴武前世是體制內(nèi)油子,公務(wù)員出身,官場的事他比李元紅懂的多,覺得此事沒那么簡單。
李元紅反倒覺得理所當然,靠近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大哥之所以甘為太子左右,實際上還有一層原因,我小姨母,在東宮為奉儀,和太子乃姻親關(guān)系。”
裴武這才了然于胸。
李元勤走后不久,李家很快便平靜下來,像是一個小插曲轉(zhuǎn)眼被人忘記。裴武按照李昭德的要求寫了侯思止當街肆意抓人的陳情書,內(nèi)容早就擬訂,只需裴武抄錄。
裴武會寫毛筆字,卻不會寫繁體,纏著府中門客教授了好久才落筆。
“你的字體誰教你的,甚是奇異。可惜空有形而沒有骨,徒于表面。”李昭德罕見放下他的木頭。
裴武想說是練字帖自學的,又怕李昭德問的太多,遂道:“我得了失憶癥,記不清楚。我的書法丑陋,不敢毀譽師門。”
李昭德聞言,啞然失笑。
突然,堂前傳來一陣嘈雜聲,一群人喊叫著“李昭德”的名字。
“暮鼓聲已響,勿要阻攔內(nèi)衛(wèi)辦案,擋著死!”
“這是監(jiān)察御史府,爾等未有三司法令,豈可動我家阿郎。”趙財挺著膽子上前喝問。
內(nèi)衛(wèi)來的有七八人,領(lǐng)頭的黑衣男子左眉處斜著一道細窄的疤印,看起來非但不丑陋,反而更顯其硬朗。
他戲謔一笑,“喲呵?梅花內(nèi)衛(wèi)辦案,抓的就是御史,老奴才,麗景門的差使你也敢攔!”
趙財趕緊陪笑,手中熟絡(luò)的遞了一條金魚兒:“官爺,稍安勿躁,容我阿郎片刻。”
“滾!”黑衣內(nèi)衛(wèi)一腳踢翻了趙財。
李昭德恰好出來瞧見這一幕,他脾氣火爆,正要呵斥。
只聽黑衣內(nèi)衛(wèi)冷冷的指著他道:“你便是李昭德?”
“正是!本御史圣眷……”
“拿了!”
內(nèi)衛(wèi)如狼似虎的沖上去摁住李昭德,口中塞入隨手來的抹布,不由分說的刮了幾巴掌。李昭德頓時如小雞般被拎著脖子,懷里各式各樣的精致木頭,咯咯嗒嗒掉落一地,唯幸裴武寫的陳情書在袖口處,被他死死的捏著。
黑衣內(nèi)衛(wèi)任憑他掙扎許久,最終只能梗著脖子,再沒有一絲精氣神。
楊慧娘哭天搶地要去阻止,被裴武眼疾手快的拉住。
黑衣內(nèi)衛(wèi)露出陰鷙的目光,冷厲道:“好教諸位知道,李昭德,意圖謀反,告密者證據(jù)確鑿,圣人令其入麗景門審訊,其余人等暫鎖李府不得出入,違者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