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現在，在李昂稱贊了艾琳娜，并邀請她來到自己城堡和園丁一起學習之后，艾琳娜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在她看來，小鎮的生活還挺好的，房子也大了些，就是有些無聊了。

平時她養些花花草草，也是因為沒有事干，在鄉下地方，最大的娛樂活動就是和別人閑聊，艾琳娜在去磨面粉的時候，也會和磨坊外排隊等候的村婦們聊天，但因為年齡代溝的存在，鄉野村婦們總是會聊一些讓艾琳娜面紅耳赤的話題。

現在，平淡如水的生活起了新的波瀾，她怎會不抓住這個機會呢？

一旁的威廉心里有些慌張，自己的女兒是女巫，在一位有著圣騎士守護的領主府上服務，會不會被發現？

人總是能夠很快說服自己的，可能是看到女兒歡呼雀躍的樣子，也可能是希望她走出去體驗新的生活，更可能是蠻不講理地搬家到鄉下導致的愧疚——在他的視角中，女兒并不知道自己是女巫，所以也不知道搬家的真正原因——威廉心中升起了一個念頭：

‘圣騎士現在都沒有反應，會不會是因為他不是神官，所以發現不了？’

在切斯特城大教堂中，利用熟人關系借到的書籍中，明確提到，只有神官才有辦法鑒別女巫，至于教會騎士，只在去抓捕女巫的過程中提過一嘴。

‘如果他能夠發現，肯定早就跳劈過來了，帶領主來到陌生地方沒理由不偵查邪惡，或許艾琳娜去領主城堡中工作是安全的？’

連威廉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內心的想法是如此容易屈服，十分鐘前還在灌輸不要接近貴族的念頭，現在貴族一到，就開始猶豫地倒向另一邊了。

這就是這個世界，至少是這個王國的運行的基本原理：農奴和自由民聽命于貴族，小貴族聽命于更大的貴族。

過去三十余年，威廉·史密斯一直在切斯特城的規則下生活著，遵循著歷代西境大公制定下來的規則，作為自由民的他已經習慣于聽命于貴族。

面對李昂的要求——李昂自認為是建議，但沒有用疑問句，所以在威廉看來是一個命令——威廉下意識地遵從，因為貴族對自己領地里的領民，不論是農奴還是自由民，都有極高的控制權。

小時候，西境曾經發生過一些邊境摩擦，年輕的威廉就和自己的父親一起被征召進了軍隊，為軍隊維修武器，在戰爭時期，即使是自由民，面對領主的征召也只能遵從。

養成習慣的威廉甚至都忘掉了，或者說忽略了，其實他理論上是可以拒絕的：王國的法律規定，領主對自由民的權力，只有在戰爭或者為了公共目的的事項中是完全的，其余情況下自由民有拒絕和離開的權利。

當然，這條法律是這樣規定的，但是實際執行中，基本沒人監督——沒人監督和嚴格執行的法律就是一紙空文，真到了領地里，還是得看世襲的貴族領主怎么想。

比如說，諸如絞死之類剝奪農奴生命的權力只歸于國王所有，但地方領主經常絞死不服從或者犯罪的農奴以達到威懾的目的。

不管怎么樣，生于封建社會，長于封建社會的威廉向領主的命令屈服。

艾琳娜之所以沒有擔心領主發現自己女巫的身份，是因為她還年輕，還堅定地相信書本上的知識，認為書上說只有神官能夠發現，那就一定只有神官能夠發現，她不會去想來自王都的見多識廣的領主會不會也有辦法鑒別。

她甚至覺得，剛剛父親勸說自己不要接近領主，真的只是擔心領主道德敗壞，讓自己被人渣領主欺騙。

至于被男爵發現，艾琳娜覺得當然不可能，她覺得自己隱藏秘密的能力還不錯，就連自己的父親都沒發現，自己已經知道自己是女巫了，只要表現正常，男爵絕不可能發現。

就這樣，威廉趁男爵仔細打量鐵花的時候偷偷回頭瞪自己的女兒一眼，艾琳娜也瞪了回去，然后繼續好奇地打量著親自前來鐵匠鋪的男爵大人。

“那你可以隨時前往城堡，并在我的城堡靠近花園的地方擁有一個小房間，我快樂的小園丁，在城堡工作期間，你的飲食會由城堡提供，住宿可以在自己的房間，也可以回到家里，工資必須在證明你是一個合格的園丁之后商議發放，當然，我相信我們心靈手巧的艾琳娜會是一個優秀的園丁的。”

李昂將目光從鐵花收回，打量了一眼正為找到工作高興的艾琳娜，簡單提了一嘴工作待遇之后就回頭看向威廉打算商討正事，這讓好奇看著男爵的艾琳娜心里有一點小不滿。

“好了，我們來商討一下正事，我在王都求學的時候，曾經在威爾弗雷德機械藝術學院跟隨教授學習過，有過一些關于機械裝置的想法，想委托你將其制造出來。當然，在這之前我們要先討論一些其他的事情。”

‘好吧，來了，剛和艾琳娜說過貴族一有錢就會變壞，這位男爵就開始想著滿足自己的個人愛好了，就是不知道他說的其他事情是什么’，威廉心中居然有點如釋重負，自己剛剛和艾琳娜說的話并不是謊言。

“尊貴的男爵大人，您有何貴干，需要與在下商討？”

威廉還是沒徹底改掉他和貴族說話的方式，李昂也不在乎，直接說：“我在進門之前，聽到您提到前任男爵還有幾筆訂單沒有支付尾款，我希望能夠將過去的賬單先支付完畢，再討論新的生意。

“所以威廉先生，前任男爵一共還有多少尾款沒有支付？”

威廉有點猶豫，按理來講，這時候他應該要懂事地說一個很小的數字，但一是不知道剛剛男爵聽到了多少，自己也不記得有沒有說具體的數字，二是法律規定，向貴族撒謊是重罪，如果男爵以后找到了賬單，看自己不爽的時候隨時可以以此為由懲罰自己。

最后一點，也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點，那就是那筆尾款真的有點多，自己也還挺需要它們的。

“尊敬的貴族大人，根據我和前任男爵之間的約定，剩余的工錢總共是六枚金幣。”

老實的威廉說出了真實的數目，他以為面前年輕的男爵會以時間太久或者并不是他的契約為由拒絕支付，結果李昂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繼承了老莫特的爵位和領地，自然也要繼承他的債務，這很合理”，李昂扭過頭去看向雷納德，招呼他拿出錢袋，摸出六枚金幣，“剩余的工錢全在這里了，我們現在可以討論真正的生意了。”

“請等一下，先生”，看到金幣的威廉慌張地說錯了敬語，“請恕我沒有提前整理好訂單，我這就去將它們找出來交予您銷毀。”

“不必，我信任你”，李昂在聽到威廉實話說出尾款，沒有說多也沒有說少的時候，就對自己未來合作伙伴的品德很滿意，他裝作不知道尾款就是為了測試一下威廉，“這六枚金幣不止是尾款，更是你的領主對你的信任。

“我接下來要商談的，是我在威爾弗雷德機械藝術學院里費盡心血的設計，只會找值得信任的人一起完成，威廉，我希望你能夠擔負起這份信任。

“如果我發現你辜負了這份信任，或者為幕后的他人效力，你就會承載我的怒火，如同過去巡邏隊的‘老大’一樣。”

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李昂目光一凌，盯著鐵匠威廉的雙眼，仿佛要將他看穿。

聽到這一段話，再加上突然被領主盯著，威廉先是緊張地短暫地停止了呼吸，然后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背上已經出了一身汗。

他低下頭去行禮，不敢直視李昂：“尊貴的男爵大人，我將盡我全部的忠誠和力量，為您效勞，為您服務。”

沉默，在得到回應后，李昂依舊面無表情地盯著威廉，沒有說話，威廉緊張地繼續冒汗，汗水在臉上匯聚到下巴的胡子上，都快要繼續滴到地上了，如果領主再不發話，威廉覺得自己都快要站不住了。

就在汗水即將在胡子滴下的那一刻，李昂突然笑出了聲，拍了拍面前威廉的肩膀：“我不是說過了嗎，和我說話的時候不必那么嚴肅。”

威廉被拍的踉蹌了一步，趕緊向后退去勉強站穩，這才敢重新抬起頭，再次看到李昂年輕的面龐。

他很感激領主對自己的信任，也害怕領主的怒火，面前的人不僅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更是一個來到領地兩天就解決兩個大麻煩的領主，如果敢偷奸耍滑，領主是真的會懲罰自己的。

“好的，領主大人”，威廉深呼吸著，重新站直，“那我們要討論的偉大設計是什么呢？”

“蒸汽機”，李昂吐出了一個古怪的詞語，威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李昂重復了一遍：

“蒸汽機，我將這份設計稱為蒸汽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