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日上午。

晨練結束后，早朝在紫宸殿中進行，依舊是先宣讀詔命，主要是兩件事：

第一、宣告百官，尚楊二位娘子今日一早已經被送出宮外，讓大家放心，趙禎還是虛心納諫的。

第二、令程琳擔任‘陜西路經略安撫使’，接到圣旨后即刻前往西北，整肅西北軍務，加強西北邊防，安撫沿邊諸部族。這是懲罰，也是戴罪立功，如果干的好，回來就可以拜相了。

殿中內侍高聲唱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一位身穿緋紅官袍的男子出班奏事：“臣，權御史中丞范諷，有事啟奏陛下。”

趙禎擺了擺手，小黃門立刻下階，將范諷的奏札轉呈趙禎。

趙禎打開簡單瀏覽了一遍，只聽范諷道：“官家今已二十有三，皇后入宮也已九年，但后宮至今未聞喜訊，臣為陛下憂。今日官家納諫，將二位娘子送出宮外，宮中妃嬪將所剩無幾。臣請官家下旨，選良家女入宮，以盡早繁衍皇嗣。”

現在的趙禎二十三歲，他聽到這種要求還會感到開心，因為這是勸他廣納妃嬪以豐皇嗣的，等再過上十年、二十年，若還有人為皇嗣之事上奏，那趙禎將顏面無存……

“范中丞的劄子朕昨日已經看到，此事朕會與內閣決議后下旨，范中丞有心了。”趙禎滿意的點了點頭，示意他歸班。

“官家，臣還有一事要奏。”范諷沒有歸班，而是繼續奏事，他恭敬的跪在地上，三叩五拜。

趙禎看著這與昨日極為相似的一幕，有些不詳的預感。

只聽范諷嚴肅的說道：“臣斗膽，敢問官家，是否要廢后？”

此問一出，石破天驚，朝堂瞬間炸鍋，各級官員神色各異，長帽翅一片晃動。

趙禎臉色一沉，心道：“該死，又是從宮里傳出去的消息，這皇宮還能不能住了，簡直漏成了篩子。”

“范中丞何出此言，朕哪時說過要廢后？”趙禎忍著怒意說道。

范諷這一問，直接打亂了趙禎的后續布局，讓他陷入了極大的被動中。

本來以為讓孔道輔擔任‘判大宗正寺事’，可以讓這個廢后反對派的主力成員老實點，沒想到，走了一個孔道輔，又來了一個范諷，大宋果然是直言善諫之朝，言官層出不窮，此起彼伏。

“官家既然不想廢后，為何要收走皇后鳳璽？”范諷第二問一出，朝堂上再次一片嘩然。

趙禎沉默了片刻，答非所問道：“你是從何處得知宮中之事的。”

趙禎這句話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也沒有否認，這已經從側面佐證了范諷的第二問。

“官家三思，皇后乃國母，無大錯怎可輕易廢除？”趙禎答非所問，范諷同樣也會這招。

朝上的官員見趙禎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相互看了一眼，頗有默契的跪下了一片，齊聲高呼道：“臣等請官家三思。”

趙禎起身，冷冷的看向臺下跪地的官員，開口說道：“今日早朝便到這里，呂閣老和晏相隨朕去垂拱殿議事。”說完，趙禎甩袖離開大殿。

……

垂拱殿中，趙禎坐在主位，臺下站著的是呂夷簡和晏殊，此時倆人面色有些凝重。

趙禎揉了揉眼間鼻梁，抬頭看到二人站在臺下靜候，于是開口道：“怎么不給兩位相公上座？”

小黃門聞言，趕緊去搬太師椅。

二人落座后，趙禎遞出兩張紙，正是昨日審出來的口供，接著說道：“二位相公先看看這兩份口供。”

二人接過口供，迅速瀏覽后交換，很快便了解清楚。

晏殊先一步開口：“官家，臣以為，皇后雖有小錯，但……”

趙禎開口打斷：“她那是小錯？指使宮人去開封府衙亂嚼舌根，民間尚有‘家丑不可外揚’的規矩，她倒好，主動去外面宣揚，她怎么不去菜市口上找個說書的？如此善妒，難當大任。”

晏殊被噎了一句倒也不惱，聽趙禎說完后，拱手一禮，繼續補充道：“此事確是皇后做的不對，官家小懲大誡一番也就夠了，怎可因此而興起廢后之念，剛才范中丞說的有道理，皇后乃國母，無大錯，不可廢，臣請官家三思。”

趙禎收起情緒，神色如常，轉而問向呂夷簡：“呂閣老，你說說，皇后是否還有必要繼續執掌六宮？”

呂夷簡拱手一禮：“回官家，臣與晏相看法一致，皇后是莊獻明肅太后親點，無大錯，不可廢，臣亦請官家三思。”

這一次，呂夷簡并沒有因為郭后的一句話而罷相，與郭后沒有結仇，因此對廢后一事與趙禎立場不一。

趙禎摩挲著手指，看向了兩位老神在在的老狐貍。

他就不信，這倆人沒看出來趙禎的意思。

趙禎為何要廢郭后？經過這幾天的相處，他已經看明白了郭后這個人，本質上是能力不夠。

在后宮，皇后乃是主母，身份地位哪是一群妾室可以媲美的，她應該做的，不是爭風吃醋，曲意逢迎，而是應該明賞信罰，居中調解。

后宮不寧，萬事皆休。

她為何被廢？

第一、她是劉娥強行指給皇帝的，并非皇帝自己所選。且劉娥讓她當皇后，看上的也是她家的兵權，而非郭氏這個人。

本就是一場政治聯姻，哪有那么多感情。

第二、郭氏入宮后若是謹言慎行，萬事以皇帝為主，也不會惡了皇帝。但她入宮后仗著有太后撐腰，日日監視控制皇帝，有事沒事就去太后面前打皇帝的小報告，導致趙禎少年時總是被劉娥訓誡。

這里涉及到的就不是簡單的少年夫妻不和睦的問題了，這涉及到的是后權與皇權的對峙。劉娥一句‘不能治家，何以治國？’直接就能強行破滅趙禎親政的意圖。

第三、劉娥死后，郭氏沒有及時擺正自己的位置，更沒有及時調整自己的行事風格，仍然如從前那般刁蠻任性，拈酸吃醋。

這個性子若是當個妃子那是極好的，但壞就壞在她是個皇后，誰都可以善妒，唯獨皇后不行。

趙禎本就子嗣不豐，皇后再善妒，江山傳承都會出現問題，作為一個政治生物，一切可能影響到自身權勢地位的因素，都要提前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