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彼岸花在陽光下盛開得像是在燃燒。

大和撫子般溫柔秀美的禰豆子，很喜歡它們。

這些只在陽光里搖曳的花，好吃又好看。

是上等的野菜。

嗅著花草在凜冽寒風中的味道，禰豆子忽然覺得眉心眼痕刺痛，仿佛有一根燒紅的烙鐵順著眼痕捅進了腦袋里，不斷攪拌，攪拌......

世界上的一切都在遠去，死一般的寂靜中，影影綽綽的“人”沿著四面八方涌來。

他們環繞著少女，沉默地站著，就像一群死神圍繞在垂死者的床邊。

“禰豆子......”其中一道人影輕輕呼喚，熟悉且溫暖的聲音像是死去的父親灶門炭十郎。

也就在這時，原木色的陳舊托盤落地，藍色彼岸花灑落出來，禰豆子抱著腦袋痛苦地蹲在地上，近乎失控。

她意識深處凌亂陰郁的赤色線條像是無數蛇在扭動，仿佛古老石碑上的象形文字，它們活了過來，精靈般舞蹈。

種種少女夢魘深處都不敢想象的畫面，在她眼前閃現：

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眸子梅紅色的男人站在灶門家的木屋前。

木屋前門口的兩扇木門血跡斑斑傾塌在地，敞露在冰天雪地的房間里，心口被洞穿的母親灶門葵枝倒在墻角。

妹妹花子蜷縮在母親身后，背部抵住墻角，只露出半張蒼白的小臉壓在葵枝右肩上，雙目緊閉，嘴唇青紫，一縷刺目鮮血順著唇角掛落。

茂的尸骸面孔朝下趴在門口，手臂無力地沿著臺階垂落到地上，竹雄仰面朝天，半張臉都是血，一雙空洞的眼眸睜得大大的，充斥著不甘和痛苦，倒在茂身上。

還有她自己，灶門禰豆子滿身是血，懷里抱著弟弟六太倒在門口的雪地里。

殘酷，在禰豆子腦海里掠過的那些畫面中演繹得淋漓盡致。

那是紅色的殘酷，在于唯有在雪地與陰暗的背景里，才能顯出那股鮮血的顏色。

只是粗粗看上一眼，便已經令少女痛徹心扉。

除了哥哥灶門炭治郎不知所蹤，一家子全都死了！

冥冥之中，仿佛是上蒼在低語警示——“凜冬將至，禰豆子。”

在那影影綽綽的身影影響下，極致寒意自下而上涌來，凍得她四肢僵硬。

刮起的風和玄冰似的。

但禰豆子知道，真正致命的是低溫，它來時無聲無息，比山間任何掠食者都要安靜。

而自己已經被逮住了。

起初，在低溫的啃噬下，人會發抖、牙齒發顫，然后夢見滾燙的酒，溫暖的篝火。

極為燙人……

是的，再也沒有什么像寒冰那樣燙人了。

禰豆子只覺昏昏欲睡，然后一切漸漸消逝，即將進入一片黑暗的幽谷之中。

黑色的幽谷……幽谷……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聽過它，禰豆子迷迷糊糊地想道。

下一刻，一座莊嚴的神廟從少女記憶深處浮現出來，一個如神魔般的少年立身在廟宇前火光飄搖的神道中。

他看著她，眸若永夜，承諾道：

“你雖行過死蔭的幽谷，我的杖，我的戟，卻都來庇佑你......”

這回蕩在記憶長廊的話語，似火星在禰豆子體內升騰，閃爍著靈種的力量，驅散了黑暗與寒冷。

禰豆子勉力睜開了眼睛，微微揚起腦袋，看到了一片不可思議的純白世界潮水般涌過來。

一個熟悉的瘦弱身影隨之出現，蹲在她身前。

他披著黃黑相間的方塊羽織，深紅色長發凌亂，額頭有一塊淺淺的斑，兩頰瘦削，耳朵上太陽圖案的耳墜微微晃動。

不是哥哥炭治郎，而是已經去世的爸爸——灶門炭十郎。

“禰豆子......”炭十郎的嗓音溫柔且有力量，他神情感慨，撫摸著少女烏黑的秀發，贊嘆道：“你擁有了很厲害也很危險的能力，幫助到大家的時候，也要小心，不要傷害到自己。”

“毆斗桑......”

少女又是錯愕又是歡喜，長久以來壓抑在心中的思念與痛楚涌上心頭，她上半身前傾，忍不住伸出手想再次抱抱父親，但是撲了個空。

炭十郎縹緲如霧，禰豆子什么也沒摟住，雙手透過父親的身體，因為失去平衡落在了雪地上，整個人四肢著地，跪了下來。

“禰豆子......”父親的聲音繼續在積雪間跪著的禰豆子耳畔響起：“快去找媽媽，帶著竹雄、茂、花子、六太離開這里，馬上就走，正如你所看到的......”

說到這里，炭十郎的聲音頓了頓，然后極為鄭重道：“凜冬將至。”

凜冬將至......禰豆子咀嚼著這幾個字，想起自己剛剛“看見”的那一幕幕，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緊緊攥住，忽然打了個寒顫。

樹枝間累積的白雪從她頭頂抖落，那片不可思議的純白世界已經潮水般褪去。

連帶著炭十郎那一縷似真似幻的幽魂一起回到了彼岸世界。

禰豆子從雪地間狼狽地爬起來，幾縷發絲從圓髻中漏出來，垂落在她光潔白嫩的額前，平添了幾分凌亂美。

想起父親魂兮歸來之后的叮囑，那股尚存留于她記憶中的殘酷之紅似乎悄悄泄露了出來，彌漫在空氣中。

少女嗅著那不祥的味道，俏臉上暗紅色的眼眸微微顫抖著，再也顧不上掉在地上的托盤與藍色彼岸花，發瘋似地朝自家房屋的方向跑去。

“哈......哈......”

她大口大口呼吸，呼出的氣體在身前蒸騰成白色霧靄，冰冷的風沿途拉扯著少女粉色的和服，徹骨的寒意不斷順著衣服間隙往溫熱的嬌軀上貼。

冷得人發抖。

摘野菜的地方距離灶門家其實并不遠。

只是禰豆子太急了，加上猛烈的陽光下，積雪底部潮濕泥濘本就容易滑倒，加上石塊和暗藏的樹根，少女被狠狠絆了一跤，摔了個臉朝地。

咯吱......

木屐踩在雪地中的聲音響起。

禰豆子霍然抬頭，沾染著雪屑的睫毛眨動，澄澈的暗紅色眼眸倒映出前方兩個幼小且熟悉的身影。

是光頭的茂和花子。

兩個懂事的孩子已經學會給家里幫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他們在搬運番薯，因為年齡小力氣小，所以一左一右一起提著一個裝滿番薯的籮筐。

聽到動靜后，他們紛紛看過來，眸光與禰豆子在半空交匯了片刻后，花子嘴角上揚，露出了一個讓人覺得陽光普照的燦爛笑容：“什么嘛，嚇我一跳，原來是姐姐啊。”

“姐姐，不是摘野菜去了嗎？”茂有些疑惑，目光更多地集中在了禰豆子散落在額前的發絲上，奇怪于這個向來穩重的長姐為什么會這樣慌亂。

就像背后有什么東西在追趕一樣。

能讓姐姐那么害怕的東西，一定非常可怕吧，茂心想道，姐姐可是外表溫柔實際上內里剛強，為了家人，能讓山下鎮子里的大人低頭認錯的勇毅女子。

聽著兩個弟弟妹妹熟悉的聲音，禰豆子恍如隔世，只覺自己被伴隨著盛大陽光與風而來的某種東西擊中了，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悅與慶幸。

茂和花子還在。

媽媽也沒有事情。

灶門家的木屋安安穩穩坐落在那里，一切都還沒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

禰豆子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纖細修長的手指將幾縷亂發撩到耳后，呼吸之間胸腹劇烈起伏，眸光一遍又一遍確認著眼前的場景，隨后微微松了一口氣，再度于心中慶幸：

真好，大家都在。

這一刻，雪地是白的，天空是藍的。整個世界都是淺色的，唯有灶門家世世代代歷經無數個冬天的這一小塊棲息地是深色的。

像一小塊鎮紙，穩穩壓在起伏動蕩的大山上。于是在那團黑色之上，天空和大地的距離最近，日光最是盛大。

“媽媽，媽媽在哪里？竹雄呢？花子，茂，把番薯放下，去準備推車，我們馬上就走，離開這里，去找哥哥，和炭治郎匯合，去鎮子里過夜。”

禰豆子撫摸著眉心淡紅色的眼痕，面色變得堅毅與果敢，急促道：“快，快，時間晚了就來不及了。”

“啊？”

花子和茂都愣住了，茂擔憂道：“姐姐，你怎么了，沒事吧？”

“姐姐，為什么馬上就要下山？”花子也好奇地問道。

“因為……凜冬將至！”

———

大昌市，出租屋內。

浴室里傳來蓬頭放熱水的嘩啦啦聲音，那是跟著楊健從酒店回來的王珊珊在洗澡。

而屋子里唯一的一張床上，楊健靠在床頭閉目養神，盤點著這次與趙開明沖突所帶來的戰果。

念頭微動，信息面板自然浮現在意識深處。

【宿主：楊建

職業：御鬼者Lv2（11/100）

拼圖：鬼眼——第二階段復蘇；鬼櫥——第二階段復蘇

靈異值：5000.0

復蘇值：70/100

天賦：呼吸

權柄：愚弄

技能：日之呼吸Lv1（7/100）

壽元：三（年）】

這次與愿望鬼的碰撞，尤其是“重啟”那種層次的靈異力量活動，帶來了極為豐厚的靈異點。

少年在職業御鬼者的欄目后狠狠按下了“+”的符號，將5000靈異點全部轉化為經驗值。

大腦深處，一股清涼彌漫開來。

待御鬼者Lv2從（11/100）變成（61/100）后，楊健隨手拿起床頭柜上屬于王珊珊的化妝鏡湊到身前，仔細看了看。

他發現眉心鉆出的這只鬼眼，在陰郁恐怖之余，居然多了些許晶瑩，褪去了些許陰森，不過滾動之間依舊天道規則般淡漠無情。

這是御鬼者的缺陷。

哪怕對厲鬼的控制進一步提升，自身被影響的情感、欲望都不會回來。

也就在這時，楊健聽到有聲音沿著靈種空間，從另一個世界而來，回蕩在自己耳畔。

她在呼喚——“楊戩，楊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