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弗蘭納里輕輕推開橡木房門時，陽光正透過彩色玻璃窗灑落在床榻上。他的妻子瑪格麗特面色蒼白如紙，卻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神圣光輝。她懷中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里面包裹著他們剛出生的兒子。

“他真完美。“威廉單膝跪在床邊，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嬰兒粉嫩的臉頰。伐木工出身的他手掌上布滿老繭，生怕刮傷這嬌嫩的肌膚。

瑪格麗特虛弱地微笑：“他剛才睜眼了，威廉。那雙眼睛...不像新生兒那樣混沌，反而像是...“她停頓了一下，尋找合適的詞語，“像是已經(jīng)見過這個世界很多次一樣。“

威廉大笑起來，眼角擠出深深的紋路：“那我們的兒子一定是個天才！“他俯身親吻妻子的額頭，“我早就想好了名字——威廉·羅爾·弗蘭納里。讓他繼承我的名字，也繼承我的劍。“

就在這一刻，嬰兒突然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異常清明的灰色眼眸，瞳孔深處仿佛閃爍著不屬于嬰兒的智慧光芒。威廉愣住了，他確實從未見過新生兒有這樣的眼神。

“羅爾...“嬰兒嘴唇微動，發(fā)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然后是一個更清晰的詞：“卡...特...“

瑪格麗特和威廉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他說話了？“瑪格麗特聲音顫抖，“新生兒不可能...“

“一定是我們的錯覺。“威廉強作鎮(zhèn)定，但后背已經(jīng)沁出冷汗。他寬慰妻子，“你太累了，親愛的。睡一會兒吧。“

當夜，威廉獨自站在莊園的瞭望塔上，望著遠處貧民窟的點點火光。他想起白天嬰兒口中發(fā)出的囈語。

“弗蘭納里騎士。“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威廉轉身，看到莊園主馬克·德·蒙特福特正拄著手杖站在月光下。這位六十多歲的貴族即使在夜晚也穿著考究的絲絨外套，銀白的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梳在腦后。

“大人。“威廉立刻行禮，“您應該休息了。“

蒙特福特擺擺手：“我聽說你的兒子出生了。恭喜。“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據(jù)說...這孩子有些特別？“

威廉的后背繃緊了：“只是普通的孩子，大人。我妻子產(chǎn)后有些虛弱，可能產(chǎn)生了幻覺。“

“是嗎？“蒙特福特輕笑一聲，“我期待見到這個小威廉。畢竟，他將來會繼承你的職位，成為蒙特福特家族的騎士。“他意味深長地說，“血統(tǒng)很重要，威廉。我們都需要確保...純粹性。“

威廉低下頭，掩飾眼中的不安：“當然，大人。“

五年時光如溪水般流過。羅爾成長為一個異常聰慧的男孩，他能說出完整句子的年齡比其他孩子早了一年，識字速度令村里的教師震驚。但最令威廉夫婦不安的是，羅爾時常在睡夢中用陌生的語言囈語，有時會突然說出他們從未教過他的詞匯。人們都說：“他簡直就是一個天才！”

一個春日的傍晚，六歲的羅爾坐在壁爐前，手中擺弄著父親給他雕刻的小木馬。威廉剛從訓練場回來，鎧甲上還帶著汗水和塵土的氣息。

“爸爸，“羅爾突然開口，眼睛仍盯著木馬，“為什么我有什么能夢見自己是一個大人？夢見自己在一座深深的山谷里，周圍都是慘叫聲“

威廉擦拭長劍的手停頓了一下：“那只是夢，兒子。每個人都有奇怪的夢。“

“但那些夢太真實了。“羅爾抬起頭，藍色眼眸中閃爍著超越年齡的深思，“我記得那里的每一個人的名字，每一場斗爭的勝利。我記得自己成為了最勇敢的戰(zhàn)士，是個...將軍？“他困惑地皺眉，“我不認識這個詞，但我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威廉放下長劍，坐到兒子身邊。五年來，他一直在觀察這個與眾不同的孩子，那些超出年齡的問題，偶爾流露出的成熟眼神，還有對不公正事物本能的憤怒——這些都讓他想起蒙特福特莊園主那晚的警告。

“聽著，羅爾，“威廉斟酌著詞句，“有些人相信，靈魂會經(jīng)歷多次生命。也許你記得的是...前世。“

“前世？“羅爾眼睛亮了起來，“就像教堂里說的輪回嗎？“

威廉搖頭：“不完全是。這是更古老的信仰。“他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說出真相，“你出生那天，說出了'卡特'這個名字。我和你母親從未告訴過你這件事。“

羅爾的小臉變得嚴肅：“所以那些不是夢...是記憶。“他忽然抓住父親的手，“爸爸，我害怕。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既是羅爾，又是卡特。我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我。“

威廉將兒子摟入懷中，聞著他頭發(fā)上陽光和青草的氣息：“你就是你，我的兒子。無論你有什么記憶，無論你記得什么，你都是威廉·羅爾·弗蘭納里，我的孩子。“他輕輕撫摸羅爾的頭發(fā)，“也許這些記憶是上帝的禮物，讓你比其他人懂得更多。“

羅爾在父親懷中安靜下來，但威廉能感覺到小小的身體仍在輕微顫抖。他望向窗外逐漸暗沉的天色，心中升起一種預感——他平凡伐木工出身的家庭，可能孕育了一個會改變這個世界的人物。這個念頭既讓他驕傲，又讓他恐懼。

第二天清晨，瑪格麗特帶著羅爾去市集采購。春日的陽光溫暖而不灼人，街道兩旁擺滿了各色攤位。瑪格麗特穿著樸素的亞麻長裙，但仍能從她挺直的背脊和優(yōu)雅的舉止中看出貴族出身。羅爾則穿著父親舊衣服改小的棕色外套，像個小騎士般昂首走在母親身旁。

“新鮮的蘋果！三個銅板一籃！“

“上好的羊毛，直接從北方運來！“

“磨刀石，鋤頭，鐮刀——農(nóng)具齊全！“

商販們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羅爾好奇地東張西望，這個年齡的孩子本該被糖果和玩具吸引，但他的目光卻停留在那些衣衫襤褸的攤主身上——他們枯瘦的手指，凹陷的臉頰，以及眼中那種麻木的絕望。

“媽媽，為什么那個賣蘋果的爺爺沒有鞋子穿？“羅爾小聲問道，指著一個赤腳老人。老人面前擺著幾籃干癟的蘋果，腳上布滿裂口和泥垢。

瑪格麗特迅速拉下羅爾的手：“別指著別人，這不禮貌。“她加快腳步，“那位老人...可能只是忘記穿鞋了。“

羅爾皺眉：“但他看起來很餓。他有那么多蘋果，為什么不吃一個呢？“

“因為...“瑪格麗特聲音低了下去，“因為他需要賣掉蘋果換錢。“

“換錢做什么？“

“交稅，買面包...生存。“瑪格麗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最后兩個字。她拉著羅爾轉向另一條街道，那里是更體面的商鋪區(qū)，來往的行人衣著光鮮。

羅爾卻頻頻回頭，看著那些貧民攤販。突然，一陣騷動從他們剛才經(jīng)過的地方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喊道：“小偷！抓住那個小賊！“

羅爾掙脫母親的手跑了回去。只見一個衣衫破爛的男孩——看起來不超過十歲——被一個肥胖的商人揪著耳朵拖出人群。男孩手里抓著半個發(fā)霉的面包。

“求求你，先生，“男孩哭喊著，“我妹妹快餓死了...“

“小偷就該砍手！“商人咆哮著，引來一群人圍觀，“這是法律！“

羅爾感到一股熱血涌上頭頂。在他體內，卡特的記憶浮現(xiàn)——是在和一名肥頭大耳的敵人搏斗。有一顆燥動的心臟，在不等母親阻攔，他沖上前去。

“先生！“羅爾用盡可能響亮的聲音喊道，盡管他的童音在嘈雜中顯得那么微弱，“請放過他吧！我可以付錢給你！“

人群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笑聲。肥胖商人低頭看著這個衣著體面的小男孩：“哦？小少爺要替小偷付賬？“他譏諷地說，“那好，一個銀幣，拿來吧。“

羅爾轉向母親，眼中滿是懇求。瑪格麗特臉色蒼白，她知道干預這種事可能帶來的麻煩，但面對兒子的眼神，她無法拒絕。她從錢袋中取出一個銀幣遞給商人。

“算你走運，小老鼠。“商人松開男孩，一把搶過銀幣，“下次可沒這么好運氣了。“

男孩跪在地上向羅爾和瑪格麗特磕頭：“謝謝，謝謝夫人和小少爺！愿上帝保佑你們！“說完便飛快地逃走了。

回家的路上，羅爾異常沉默。直到他們離開市區(qū)，踏上通往家的小徑，他才開口：“媽媽，為什么那個商人寧愿砍掉一個孩子的手，也不愿給他一點食物？“

瑪格麗特停下腳步，蹲下身與兒子平視。她看到羅爾眼中不僅有困惑，還有憤怒——那不該是一個六歲孩子應有的憤怒。

“因為...這就是世界運轉的方式，親愛的。“她輕聲說，“有些人擁有很多，有些人一無所有。法律保護有財產(chǎn)的人。“

“但這不公平。“羅爾固執(zhí)地說。

瑪格麗特苦笑：“公平是個奢侈的概念，羅爾。我們弗蘭納里家還算幸運——你父親是騎士，我有貴族血統(tǒng)。但大多數(shù)人...“她望向遠處貧民窟升起的炊煙，“他們活著就已經(jīng)是奇跡了。“

羅爾低頭看著自己的小靴子——皮革制成，雖然舊但完好無損。他突然想起前世記憶中看到的一句話：'所有人生而平等'。但眼前的世界顯然不這么認為。

“我會改變這一切。“羅爾輕聲說，更像是對自己而非母親的承諾，“等我長大了，我要讓每個人都有鞋子穿，有面包吃。“

瑪格麗特心中一緊。這樣的話如果被蒙特福特莊園主聽到...她急忙環(huán)顧四周，確認沒人偷聽。“羅爾，親愛的，這種話不能在外面說，明白嗎？“她緊緊握住兒子的手，“有些人會認為這是...危險的念頭。“

羅爾沒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告訴瑪格麗特，這個問題已經(jīng)深深刻在他心里。那一刻，瑪格麗特第一次感到恐懼——不是為兒子奇怪的記憶，而是為他眼中那種堅定的光芒。在這個世界里，理想主義者往往活不長。

當晚，威廉在谷倉后的空地上教羅爾基本的劍術姿勢。六歲對騎士訓練來說還太早，但羅爾異常的身體協(xié)調性和專注力讓威廉破例提前開始。

“劍不是玩具，羅爾。“威廉嚴肅地說，將一把小木劍遞給兒子，“它是騎士生命的延伸。記住，我們持劍不是為了傷害，而是為了保護——保護弱者，保護正義。“

羅爾認真地模仿父親的姿勢，小小的手臂舉起對他來說有些沉重的木劍：“像這樣嗎，爸爸？“

威廉點頭，調整兒子的手腕角度：“很好。現(xiàn)在，想象你面前有個敵人，他要傷害你媽媽。你會怎么做？“

羅爾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他向前一步，木劍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這個動作遠超威廉的預期，根本不像初學者的嘗試。

“天哪，“威廉驚訝地問，“你怎么會這個動作？我從沒教過你。“

羅爾自己也愣住了：“我...我不知道。感覺就像...“他皺眉，“就像我的手臂記得怎么做。“

威廉若有所思地看著兒子。月光下，羅爾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那影子看起來不像個孩子，而像個久經(jīng)沙場的戰(zhàn)士。一個念頭閃過威廉腦海：也許他兒子的前世——卡特真的是一個武者？

“爸爸，“羅爾突然問道，“如果騎士的職責是保護弱者，那為什么騎士都服務于貴族？為什么不去保護那些窮人？“

威廉嘆了口氣，這個問題直指騎士制度的矛盾核心。他單膝跪地，與兒子平視：“這是個復雜的問題，羅爾。理論上，貴族應該照顧領地內的所有人。但實際上...“他選擇措辭謹慎，“資源有限，分配并不總是公平的。“

“所以騎士其實是在保護不公平的制度？“羅爾尖銳地問。

威廉震驚于兒子的洞察力。他猶豫片刻，最終決定誠實回答：“某種程度上...是的。但改變需要時間，需要智慧。暴力革命往往帶來更多苦難。“他握住羅爾的肩膀，“記住，真正的勇氣不在于揮舞劍的力量，而在于知道何時出劍，為何出劍。“

羅爾低頭看著手中的木劍，前世卡特的記憶與今生的教導在他腦海中碰撞。他隱約感到，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可能有更大的目的，而不僅僅是重復一個騎士的人生軌跡。

“爸爸，“他輕聲問，“如果有一天，我必須在不服從領主和幫助窮人之間做選擇...我該怎么辦？“

威廉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這個問題太過成熟，太過沉重，根本不該從一個六歲孩子口中問出。他凝視著兒子那雙過于智慧的眼睛，突然意識到——羅爾可能注定要面對這樣的抉擇。

“我希望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兒子。“威廉最終說道，聲音沙啞，“但如果它真的來了...跟隨你的心。真正的騎士精神不在于效忠于誰，而在于你為何而戰(zhàn)。“

父子二人在月光下沉默相對，各自沉浸在沉重的思緒中。遠處，蒙特福特莊園的尖頂在月色中投下長長的陰影，仿佛一只監(jiān)視著他們的巨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