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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兒子長大了

這位同學一邊說著一邊搖頭走了,出了教室門還頻頻回頭,看怪物似的看許安。

其實許安內心有過半分鐘的動搖。

都學習一天了,誰不想早點回去休息?

但是他已經下定決心,這次要好好學習了。

以前就是總想著,明天再學明天再學。

結果一直到高中畢業,都沒正經學習過一天。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這樣的生活,他再也不要重復!

他的心態已經跟十幾歲的高中生不一樣,成年人更懂得如何堅持做一件事情。

所以許安堅定地選擇留下來,繼續寫試卷。

人一個接一個離開,值日生收拾完東西也走了。

鎖門的生活委員,見教室都沒人了。

就許安一個人還坐那。

“許安,你還不走啊?”

許安搖搖頭,“我寫完這張卷子。”

生活委員撓撓頭,“行吧,那你等下記得鎖門啊。”

“知道了。”

所有人都離開后,因為放學而變得吵鬧的走廊,也逐漸安靜下來。

一月份的天氣還有些冷。

教室里沒有暖氣,窗戶還有點漏風。

風呼呼地刮著,學校冷得像個冰窖一樣。

許安搓搓手,手指凍得通紅,放下筆思考一會兒,又繼續在草稿紙涂涂抹抹。

安靜而空曠的教室里,只有筆尖落在紙張的沙沙聲。

他聚精會神的寫了大概半個多小時。

“啪一”

燈突然滅了。

整棟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老樓里連應急燈光都沒有,黑起來跟個鬼屋沒區別。

只有天的月亮,還有一點稀疏冷淡的白光酒下來,勉強看得清路。

許安這才驚覺,原來不知不覺間,竟然留到了這么晚。

學校都斷電了。

什么時候開始,只剩下了他一個?

學習到這么晚還是第一次。

許安搖搖頭,收拾東西離開。

老樓的樓梯總是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好像腳步稍微踩重一點,樓就會塌似的。

許安還是第一次在學校待到這么晚。

以前每次,他都是踩著放學鈴聲走的。

鈴還沒打完,他就已經百米沖刺到校門口了。

“以前怎么沒發現,這學校晚還挺嚇人。”

許安小聲嘀咕。

沒了吵吵鬧鬧的學生,校園就顯得寂靜又空曠。

高大的樹影籠罩在校園小路,有點落寞。

當人在集中精神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時間是過得很快的。

幾乎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但它就這么過去了。

重生第一天,就這么平淡的過去了?

站在校門口時,許安陷入了短暫的迷茫。

剛才他按照直覺走了出來,現在驚覺,自己該回家了。

不是回到城市里的那個家,而是回到二十幾年,那個小鎮的家。

重生后,第一次將要回到家里。

許安的心情變得有些復雜起來。

仔細算下來,他和父母也有十多年未曾見面了。

說不興奮還是高興,心口悶悶的,喉嚨口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讓他有些哽咽。

鼻尖一陣一陣的發酸,眼角通紅。

許安出生在一個非常普通的工薪家庭。

父母都是小鎮工廠的普通工人。

那個時候,工人很多。

雖然在此之前,有大批工人下崗,大把工廠倒閉。

但是幸運的是,許安的父母保住了工作。

因此他們一家雖然算不富裕,但是吃喝不愁,算得是美滿的一家三口。

日子就在平淡和溫馨中過了許多年,許安的父母對他很好,雖然不富裕,但是會在生活盡量滿足兒子,沒有讓他感到自卑過。

到了高中后,許安因為成長時期,心態發生的一系列變化。

俗稱青春期。

而變得叛逆又敏感。

他開始不像小時候那樣,對父母老師的話言聽計從。

有時候甚至故意和他們對著干,欣賞他們臉氣急敗壞,或者傷心難過的表情。

許安的父母文化水平不高,更不懂得教育其實是復雜的東西,對待兒子的叛逆,只能簡單粗暴的以武力或者口頭責罵來鎮壓。

他們也不解,為什么以前聽話懂事的孩子,一夜之間會變了樣子?

長期以往,親子關系變得越來越壞。

雙方缺少溝通,越不溝通就越不想溝通,陷入了死循環。

有時候冷戰起來,一家人可以好幾天不說話。

因為沒有受到好的引導,許安的人生一路墮落。

之后跟父母也越來越疏遠。

雖然后來父母極力緩和與自己兒子的關系,但終究是于事無補。

許安記得自己媽媽查出癌癥那天,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爸爸流淚。

那個堅強剛毅的男人,捧著病歷,眼淚流個不停。

那天也是許安首次沒有見面就跟父母大吵大鬧。

他記得媽媽的葬禮,父親一度傷心至昏厥,醒來之后人就變了很多。

不愛說話,精神也變得萎靡不振。

脊背彎了下去,頭發間冒出了銀白的顏色。

竟是蒼老了許多。

本就不愛說話的父親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少了母親從中調和,父子倆在家基本是相對無言。

時間久了,許安實在受不了家里的氛圍,于是離開了家。

回憶到這里戛然而止,許安感到眼眶熱熱的,好像有什么東西即將冒出來。

其實哪有孩子不愛父母,哪有父母不愛孩子。

只是雙方都在特殊的時候,用了不對的方法。

如果許安在青春期的時候能夠不那么倔強,對父母多一分體諒。

如果父母能不那么強勢,多聽聽自己孩子心里的真實想法,放下長輩的架子,走近他的心里。

那么一切都會不同。

不知不覺間,許安已經走到了家門口。

二十多年前的筒子樓,工廠分配的職工宿舍。

一層可能就住了十幾戶人家。

每間房不過五六十平大小,里面卻塞了許許多多的一家三口。

走廊堆著雜物,有些環境比較好的家庭,外面還掛著空調的散熱機箱。

地經常有烏黑的水跡,怎么都拖不干凈。

墻角常年是潮濕的,背陰的地方長滿了青苔。

還有翠綠的藤蔓植物沿著墻壁蜿蜒向,一到夏天,整棟樓看起來都是郁郁青青的。

許安還記得以前小時候。

家家戶戶把廚房搭在外面。

因此每到做飯的點,走廊全是炒菜的油煙。

飯菜香氣都能順風飄出去好幾米。

有的小孩都能聞出自己家做飯的香氣,到點了就自動乖乖回家吃飯。

許安就屬于每次都得父母扯著嗓子來喊,最后被提溜著耳朵回去的那個。

記憶飄出了好遠好遠,抬頭一看,自己已經走到了家樓下了。

習慣性地去掏口袋時,才想起以前高中都是把鑰匙掛在褲子的腰帶扣的。

拿出鑰匙時,許安的手還有點發抖。

近鄉情更怯,雖然回憶中想了父母好幾次,但當真正要見到的時候,反而感到有些膽怯了。

是怕面對過去的那段時光,還是怕看到熟悉的父母,會抑制不住情緒?

高中時期,他和父母的關系已經很僵了。

幾乎到了不怎么說話的地步。

他抖著手把鑰匙插進鎖眼里,向右擰動。

“咔嚓——”

老舊的鐵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喀嚓聲,緩緩向里打開。

一絲微弱的暖黃色光線從開啟的門縫往外投射出來,打在許安的臉。

熟悉的清粥味道撲鼻而來,以前高中讀書

辛苦,幾乎每天下晚自習,媽媽都會給他煮點宵夜。

有時候是碗雞蛋面,有時候是清粥小菜。

各種情緒紛繁雜亂。

許安鼻子一酸,眼淚幾乎快要落下來。

他整理了下情緒,推門走了進去。

“媽,我回來了。”

孫麗正在廚房煮著粥,聽到聲音,回過頭來。

“回來啦。”

“東西放下吧,先吃點,吃完再去休息。”

她穿著格子圍裙,圍裙有點舊了,面濺了星星點點的油污。

許安記得小學時候就看見媽媽穿著這身圍裙,一直到高中都沒換下來過。

這個時候的媽媽還沒有查出來癌癥,仍然是面色紅潤的健康模樣。

許安遺傳了孫麗的雙眼皮,還有一身好皮膚。

記得以前爸爸就說過,媽媽年輕時候是廠里有名的美女。

追求她的工人,能從前門排到后門,再繞著廠子幾圈。

“但是你媽偏偏就看了我,知道當年多少人羨慕你爸我嗎?”

“嘖嘖,那個時候真是,做夢都要笑醒。”

當時在飯桌,許勝喝多了,醉醺醺地對兒子這么說。

眼神是止不住的炫耀神態。

和后來孫麗去世后的頹喪樣子,判若兩人。

那些痛苦的記憶好像一下子變得很遙遠,隔了層霧似的,朦朧不清。

而現在,健康的媽媽就站在自己面前,還是熟悉的模樣。

孫麗看著兒子,嚇了一跳。

急急走過來道:“你,你咋了這是?”

“在學校受委屈啦?跟媽說說,到底咋回事。”

她伸手撫許安的臉頰,長期在廠里干活,手掌已經變得粗糙。

而許安卻不覺得有絲毫難受,因為這雙手很溫暖。

掌心的溫度灼熱,在寒冷的冬夜里,像一股暖流匯進了他心中。

許安哽咽道:“媽。”

孫麗更著急了,看著兒子通紅的眼角,眼底是掩飾不住的心疼。

“乖,兒啊,你到底咋了?”

許安搖搖頭,“沒什么,就是想您了。”

孫麗一臉莫名,“什么?”

許安露出一個喜極而泣的微笑,搖搖頭。

“真的沒什么,我就是..…就是太開心了。”

孫麗眉頭皺起,雖然到了這個年紀,眼角已經長出了些許皺紋,皮膚也不似年輕時光滑細膩。

但是依然能從中看出年輕時,廠花的樣子。

“真的沒事兒吧?你別嚇媽。”

許安再三保證沒事,孫麗才放下心來。

然而轉頭就罵道:“小兔崽子,沒事你哭哭唧唧的,害老娘一顆心吊著。”

說著擰了許安耳朵一把,但是沒用力。

這一聲喝罵確實有當年那味兒了,許安一下子“撲哧”笑出聲來。

笑著笑著,眼淚就從眼角滑落下來。

他轉過身,一手悄悄抹去了自己的淚水。

孫麗把廚房的火停下,粥端到餐桌,用碗盛好。

“行啦,別磨磨唧唧了,這都幾點了,趕緊吃了去洗澡睡覺,明天一早還要學呢。”

許安邊喝粥邊道:“爸呢,睡了?”

“嗯,他班辛苦,回來就早早睡了。”

許安若有所思道:“我去看看他。”

他扔下碗、跑進父母的臥室里。

孫麗在后面叫道:“哎,你不喝啦?”

“這孩子,今天這是怎么了?”她一臉迷茫地嘀咕道。

許安打開臥室的燈,許勝躺在床,熟悉的鼾聲在臥室陣陣回蕩。

這時的父親,四十歲的年紀,卻因為長期在廠里操勞,人比實際年紀顯得要老一些。

但威風仍然不減當年。

家里的大事小事,換燈泡修家電,都不在話下。

還經常幫隔壁老太太修電視。

小時候在許安心里,父親就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真正讓這個人老下去的,是老婆的死,這件事對他打擊實在太大了。

許安推推床的人,叫道:“爸,爸。”

許勝哼哼了兩聲,甚至翻了個身,沒醒。

許安哭笑不得,用了小時候那招。

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爸爸的鼻子。

果然,鼾聲響了幾秒鐘之后,許勝從夢里驚醒了。

“唔—咋回事。”

許勝掙扎著坐起來,一見兒子坐在床邊,罵道:“小兔崽子,你閑得發慌?”

許安道:“爸,我回來了。”

“廢話,你就坐這!”

許勝不耐煩道:“去去去,回來了就滾去洗澡睡覺,擱我這瞎搗什么亂。”

高中時兩父子的關系非常僵,要不是有孫麗在里面調和,還不知道要成什么樣子。

二十幾年過去,許安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只知道賭氣的青春期少年了。

他輕聲道:“爸,是我不對,昨天不該跟你吵架。”

許勝一愣,狐疑地看著他。

“你小子轉性了?”

他尚且不知道,自己兒子現在內心有多復雜。

有多少情緒,正在翻涌。

許安一笑。“以后,我都不會再跟你和媽吵架了。”

“真的。”

許勝震驚地看著許安,心里一時五味雜陳。

兒子終于長大了。

他一個大男人,不太知道怎么表達情緒。

想伸手抱抱兒子,卻又有點不好意思。

最終,只是把手搭在許安的肩膀,用力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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