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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 第一

一、仲舉禮賢

陳仲舉1言為士則,行為世范,登車攬轡(pèi)2,有澄清天下之志。為豫章3太守,至,便問徐孺子4所在,欲先看之。主簿56:“群情欲府君7先入廨(xiè)8。”陳曰:“武王式商容之閭(lǘ)9,席不暇暖。吾之禮賢10,有何不可!”

【注釋】

1.陳仲舉:陳蕃,字仲舉,東漢汝南平輿(在今河南平輿)人。桓帝末年任太傅,與大將軍竇武、宗室劉淑合稱“三君”。2.登車攬轡:坐上車子,拿起韁繩,指代走馬上任。轡,駕馭牲口的嚼子和韁繩。3.豫章:豫章郡,首府在今江西南昌。4.徐孺子:徐稚,字孺子,東漢豫章人。他是江西歷史上首位賢士,博學多識,一生淡泊自守。官府多次征召,不就,有“南州高士”的美稱。今南昌名勝“孺子亭”,相傳為徐稚垂釣之處。5.主簿:古代官名,是各級主官屬下掌管文書的佐吏。6.白:稟報,陳述。7.府君:漢代對郡相、太守的尊稱。8.廨:官署。9.式:用某種禮儀表彰。商容:商紂王時主掌禮樂的大臣,商末著名賢者。閭:里巷,這里指(商容的)住處。10.禮賢:用禮對待賢士。

【譯文】

陳蕃平時說話做事可以作為天下士人的典范準則,他初次為官,就懷有想要澄清宇內的志向。陳蕃曾出任豫章郡守,剛到當地,就問左右徐稚家住哪里,想先去看望他。主簿回稟說:“大家(這里指官府的僚屬們)希望太守大人您先進官署(去查看公文、辦理公事)。”陳蕃說:“周武王剛剛攻下商都朝歌時,就以禮去商容住的地方拜見他,(剛進城)連席子都還沒來得及坐暖(就要去,都顧不上休息片刻)。現在我尊敬賢人,要去以禮拜訪,不先去官署,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二、鄙吝復生

周子居1常云:“吾時月2不見黃叔度3,則鄙(bǐ)吝(lìn)之心4已復生矣。”

【注釋】

1.周子居:周乘,字子居,東漢汝南安城(在今河南平輿一帶)人。周乘“天資聰朗,高峙岳立”,曾任泰山太守,他為官不畏強暴,被陳仲舉贊為“治國之器”。2.時月:時間,時日。3.黃叔度:黃憲,字叔度,東漢汝南慎陽(在今河南正陽)人。出身貧寒,以德行著稱,時人以孔門弟子顏淵比之。他年少時即好學,后滿腹經綸,學富五車,遇朝廷征召,不就(即“叔度不仕”)。4.鄙吝之心:貪鄙吝嗇的心思。

【譯文】

周乘經常說:“我要是過一段時間見不到黃憲,就又會萌生貪鄙吝嗇的俗念。”

三、叔度之器

郭林宗1至汝南造2袁奉高3,車不停軌(guǐ)4,鸞(luán)5不輟(chuò)軛(è)6。詣(yì)7黃叔度,乃彌日信宿8。人問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萬頃之陂(bēi)9。澄之不清,擾之不濁,其器10深廣,難測量也。”

【注釋】

1.郭林宗:郭泰,字林宗,東漢太原介休(在今山西介休)人。郭泰博學有德,為當世所重,是當時并稱為“八顧”的八位名士之一,與春秋時期的賢臣介子推和北宋時期的名相文彥博合稱“介休三賢”。2.造:到某人家去拜訪。3.袁奉高:袁閬,字奉高,東漢汝南慎陽(在今河南正陽)人,也很有名望。4.軌:車軸的兩頭,亦可指車子。5.鸞:帶有鸞飾的車子。6.軛:駕車時擱在牛馬頸上的曲木。7.詣:意思同前句中的“造”。8.彌日:終日。信宿:連宿兩夜。9.萬頃之陂:一萬頃的水域。陂,池塘、湖泊。10.器:人的度量才干。

【譯文】

郭泰到汝南郡拜訪袁閬,車子沒有停止行駛,拉車的馬沒有解下車軛(待了一會兒就走了)。(郭泰)到黃憲那里拜訪,卻一連住了一兩天。別人問他為什么,郭泰說:“黃憲就像萬頃的廣闊湖面,既不會因澄清它而清澈,也不會因攪擾它而渾濁。他的氣度深廣,實在令人難以測量。”

四、躍登龍門

李元禮1風格秀整2,高自標持3,欲以天下名教4是非為己任。后進之士5,有升其堂6者,皆以為登龍門7

【注釋】

1.李元禮:李膺,字元禮,東漢潁川襄城(在今河南襄城)人。李膺為當時名士“八俊”之一,有“天下楷模”之稱。他曾任司隸校尉,為官清正剛直,但性格孤高,不善交際,得罪了不少人。后死于張儉案引發的第二次“黨錮之禍”。2.風格秀整:風格,指為人的氣度、格調;秀整,指俊秀嚴整。3.高自標持:在道德操守方面對自己要求期許很高,也有自視甚高、自負的意味。4.名教:名聲與教化,指以正名定分為主的儒家禮教,與“自然”相對。“名教”與“自然”之別是魏晉玄學的一大爭論話題,有“圣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之說。5.后進之士:指后學晚輩。6.升其堂:登上某人家的廳堂,指有機會接受某人的教誨。師父收徒弟,有“入門弟子”“入堂弟子”“入室弟子”的親疏區別。古代的房屋,前面為堂,后面為室,堂前往往有階,故欲入堂必先登階,入室必先過堂,稱為“登堂入室”。7.龍門:在山西省河津縣西北,那里水位落差很大,傳說普通的魚鱉不能逆水而上,而黃河里的鯉魚若能游上去,就會變成龍,故有“鯉魚躍龍門”之說。

【譯文】

李膺之為人氣度俊秀嚴整,在德行操守方面自我期許甚高,想要以天下名教的是非判別作為自己的責任。那些后學晚輩,凡有能得到李膺的教誨的人,都自以為登上了龍門。

五、元禮贊賢

李元禮嘗嘆荀(xún)淑1、鐘皓(hào)2曰:“荀君清識難尚3,鐘君至德可師4。”

【注釋】

1.荀淑:字季和,東漢潁川潁陰(在今河南許昌)人。荀淑品行高潔,學識淵博,不喜雕章琢句之學。曾官朗陵侯相,處事正直,明于治理,號稱“神君”,后辭官閑居。生有八子,號為“八龍”,其孫荀彧是曹操的著名謀士。2.鐘皓:字季明,東漢潁川長社(在今河南長葛)人。鐘皓學識淵博,謹慎篤志,少時即研習儒學,博通書傳。他不應公府辟命,隱于密山,收徒千人,教授詩詞格律。他以清高而有德行聞名于世,與同郡的陳寔、荀淑和韓韶合稱為“潁川四長”。3.清識:指高見卓識。尚:超過,超越。4.師:效法,以……為榜樣。

【譯文】

李膺曾稱贊荀淑、鐘皓說:“荀先生的高見卓識令人難以超越,鐘先生的高尚德行卻可堪效法。”

六、真人東行

陳太丘1詣荀朗陵2,貧儉無仆役。乃使元方3將(jiāng)車4,季方5持杖6后從。長文7尚小,載箸8(zhù)車中。既至,荀使叔慈9應門10,慈明11行酒12,余六龍下食13。文若14亦小,坐箸15膝前。于時太史16奏:“真人17東行。”

【注釋】

1.陳太丘:陳寔,字仲弓,潁川許縣(在今河南長葛)人。陳寔出身寒微,年輕時作縣吏,后任都亭佐,曾為太丘(在今河南太丘)縣長,故后世亦稱“陳太丘”,與其子陳紀、陳諶皆名重于世,并稱“三君”。他以清高有德行聞名于世,與鐘皓、荀淑、韓韶合稱為“潁川四長”。2.荀朗陵:前文提及的荀淑,他曾任朗陵侯相。朗陵,在今河南確山。侯相,漢朝在侯國設相,主治民,官秩如縣令。3.元方:陳寔長子陳紀,字元方。4.將車:駕馭車輛。5.季方:陳寔第四子陳諶,字季方。6.持杖:拿著拐杖。7.長文:陳紀之子陳群,字長文。陳寔有六個兒子,分別是陳紀、陳政、陳洽、陳諶、陳信、陳光。8.載箸:載著。箸,通“著”。9.叔慈:荀淑第三子荀靖,字叔慈。10.應門:開門迎送賓客。11.慈明:荀淑第六子荀爽,字慈明。12.行酒:為客人們逐個斟酒。13.下食:上菜,指為客人準備食物。14.文若:荀彧的字,荀彧為荀淑之孫,其父系荀淑第二子荀緄。15.坐箸:坐著。16.太史:漢代官職名,掌天文歷法及編纂史書。17.真人:原指修真得道之人,這里指德行高潔之人。

【譯文】

陳寔做太丘長時去拜見朗陵侯相荀淑,因家中清貧節儉,沒有仆從雜役可帶,就讓自己的大兒子元方駕車,讓第四子季方拿著手杖在后面跟著。陳寔的孫子長文年紀還小,就跟著爺爺坐在車上。到了荀淑家門口,荀淑讓第三子叔慈到門前迎接客人,讓第六子慈明為客人斟酒,剩下的六個兒子幫著端菜遞飯。荀淑的孫子文若年紀也很小,就坐在爺爺腿邊。這時太史啟奏說:“有真人往東邊行去。”

七、泰阿之桂

客有問陳季方:“足下家君1太丘,有何功德,而荷(hè)2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樹生泰山之阿(ē)3,上有萬仞(rèn)4之高,下有不測5之深;上為甘露所沾,下為淵泉所潤。當斯之時,桂樹焉知泰山之高,淵泉之深,不知有功德與無也!”

【注釋】

1.足下:“你”,常用于對平輩或朋友之間的敬稱。家君:本用于對別人敬稱自己的父親,這里是稱呼對方的父親。2.荷:擔當,背負。3.泰山之阿:泰山的山坡。4.萬仞:形容山極高。仞,古代長度計量單位,七尺或八尺為一仞。5.不測:難以測量。

【譯文】

有客人問陳諶說:“令尊陳寔有什么功勛品德,敢背負天下的至重聲名?”陳諶回答說:“我父親就好像生長在泰山上的桂樹,上面是萬仞高山,下面是不測深淵;上面被雨露澆灌,下面被深泉浸潤。在那樣的情況下,桂樹怎知泰山有多高,淵泉有多深,(所以)我不知道(父親他老人家)有沒有功德呢!”

八、難兄難弟

陳元方子長文有英才,與季方子孝先1,各論其父功德,爭之不能決,咨(zī)2于太丘。太丘曰:“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

【注釋】

1.孝先:陳忠,字孝先,其父即陳寔第四子陳諶(字季方)。2.咨:詢問。

【譯文】

陳紀的兒子陳群有杰出之才,與其叔陳諶的兒子陳忠各自議論自己父親的功績和德行(誰更優秀),雙方爭執不下,于是就一起到爺爺陳寔那里去請問。陳寔說:“阿紀難以說他是哥哥,阿諶難以說他是弟弟。”

九、舍生取義

荀巨伯1遠看友人疾,值胡賊攻郡,友人語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遠來相視,子令吾去;敗義以求生2,豈荀巨伯所行邪?”賊既至,謂巨伯曰:“大軍至,一郡盡空,汝何男子,而敢獨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寧以吾身代友人命。”賊相謂曰:“我輩無義之人3,而入有義之國!”遂班軍而還,一郡并獲全4

【注釋】

1.荀巨伯:東漢潁州人,生平不詳。2.敗義以求生:敗壞道義而茍且偷生。3.無義之人:不懂道義的人。4.獲全:得到保全。

【譯文】

荀巨伯到遠方看望生病的朋友,正好遇上胡匪來攻城。朋友對荀巨伯說:“我如今要死了,你快走吧!”荀巨伯說:“我遠道而來看望你,你卻要我離開;敗壞道義以求茍活,這難道是我荀巨伯所為嗎?”胡匪來了,問荀巨伯說:“大軍一到,整座城池都空了。你是什么人,竟敢獨自停留在這里?”荀巨伯回答說:“我的朋友身患重病,我不忍心舍棄他而離開,寧愿用我這區區一身來換取朋友的性命。”胡匪聽后議論說:“我們這些不講道義的人,卻要攻入這個講究道義的國家!”于是調集軍隊回去了,整座城池都得以保全。

一〇、雍熙之軌

華歆(xīn)1遇子弟甚整2,雖閑室之內,嚴若朝典3。陳元方兄弟恣(zì)4柔愛之道,而二門之里5,兩不失雍(yōng)熙(xī)之軌6焉。

【注釋】

1.華歆:字子魚,東漢平原高唐(在今山東聊城)人。曾任曹魏相國、太尉。2.遇:對待,與……相處。整:整齊嚴肅。3.閑室:閑靜的住所。朝典:朝堂上的典儀。4.恣:放縱、無拘束。5.二門之里:兩家之間。6.雍熙之軌:雍熙,指和樂升平的景象。軌,原義指車子兩輪之間的距離,后引申為車轍,也指一定的路線和應該遵循的規則。

【譯文】

華歆和子弟們相處很嚴肅,即使是在家里,也如同朝見皇帝時那樣嚴整恭肅、儀態莊重。陳紀家的子弟們相比之下卻很隨和,互相之間溫柔友愛,無拘無束,但兩家之間也并沒有因為性格習慣的不同,而改變彼此之間和樂升平的相處局面。

一一、割席分座

管寧1、華歆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2,管揮鋤(chú)與瓦石不異,華捉3而擲(zhì)去之。又嘗4同席讀書,有乘軒(xuān)冕(miǎn)5過門者,寧讀如故,歆廢6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注釋】

1.管寧:字幼安,北海朱虛(在今山東安丘、臨朐東南)人。管寧生性淡泊,于東漢末年至遼東避亂,曹魏政權征召他去做官,他始終堅辭不就;與人談講經典,又開展了整治威儀、陳明禮讓的教化事業,頗受時人尊重愛戴。管寧與華歆、邴原并稱“一龍”,歆為龍頭,原為龍身,寧為龍尾。2.片金:一塊金子。3.捉:拿起,拾起。4.嘗:曾經。5.乘軒冕:坐著車子穿著禮服,代指達官貴人。6.廢:放下,扔掉。

【譯文】

管寧和華歆一起在園子里鋤草,看見地上有一塊金子,管寧依舊揮動鋤頭,(看見金子與)看到瓦片石頭一樣沒有區別,華歆則拾起金片看了看,然后又扔掉了。又有一次,他們倆坐在同一張席子上讀書,有坐著豪華車子、穿著禮服的(士大夫模樣的)人從門前經過,管寧依然(認認真真地)讀書,華歆卻扔下書本跑出去看熱鬧。管寧于是拿刀把席子從中間割斷,把自己的坐席與華歆分開,并說:“你不是我的朋友啊。”

一二、形骸之外

王朗1每以識度2推華歆。歆蠟(zhà)日3,嘗集子侄燕飲4,王亦學之。有人向張華5說此事,張曰:“王之學華,皆是形骸(hái)之外,去之所以更遠。”

【注釋】

1.王朗:字景興,東海郯(在今山東郯城)人。漢末拜為郎中,后歸降曹魏,曾屢遷高位。2.識度:見識氣度。3.蠟日:古代年終時大祭萬物的節日。4.燕飲:聚在一起吃飯喝酒。燕,通“宴”。5.張華:字茂先,范陽方城(在今河北固安)人。三國至西晉時期著名政治家、文學家、藏書家,曾編纂了中國第一部博物學著作《博物志》。他博學多才,博聞強記,被比作春秋時期著名思想家子產。

【譯文】

王朗常常在見識氣度方面推重華歆。華歆曾經在歲末蠟日的時候,把自家的子侄們聚到一起舉辦宴會,王朗看見了便也模仿。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張華,張華聽了說:“王朗模仿華歆,都是學些表面的東西,因此距離華歆越來越遠。”

一三、危不相棄

華歆、王朗俱乘船避難,有一人欲依附,歆輒難之1。朗曰:“幸尚寬,何為不可?”后賊追至,王欲舍所攜(xié)人。歆曰:“本所以疑,正為此耳。既已納其自托2,寧可以急相棄邪?”遂攜拯(zhěng)如初。世以此定華、王之優劣。

【注釋】

1.輒難之:就對這件事感到為難。輒,于是、就。難,感到為難。之,指有人請求搭船這件事。2.納其自托:接受別人托身的請求,指同意他搭船。

【譯文】

華歆和王朗一起乘船躲避災禍(按:這里指漢魏之際的政治動亂)。有個人想要跟他們一起,華歆當即對這一請求表示為難。王朗說:“所幸我們的船地方還寬裕,為什么不(帶上他)呢?”后來賊人追過來了,王朗就想舍棄那個搭船的人。華歆說:“我先前之所以疑慮,正是為了這個原因。既然人家愿意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給我們,而我們又已經接納了他(搭船的請求),又怎么可以因為事情緊急,而隨意拋棄人家呢?”于是仍舊帶著并幫助那個人。世人憑這件事來判定華歆和王朗為人的優劣。

一四、王祥至孝

王祥12后母朱夫人甚謹(jǐn),家有一李樹,結子殊好3,母恒使守之4。時風雨忽至,祥抱樹而泣。祥嘗在別床眠,母自往暗斫(zhuó)5之。值祥私起6,空斫得被。既還,知母憾(hàn)之不已,因跪前請死。母于是感悟7,愛之如己子。

【注釋】

1.王祥:字休征,瑯琊臨沂(在今山東臨沂)人。王祥以“孝”聞名,他生母早亡,侍奉后母至孝。有《訓子孫遺令》一文傳世。2.事:服侍,侍奉。3.殊好:非常好。殊,特別、非常。4.恒:經常,總是。守:守護,指看著以防風雨摧折樹木,鳥雀糟蹋果實。5.暗斫:偷偷地砍。6.私起:半夜起來小解。7.感悟:感動醒悟。

【譯文】

王祥侍奉后母朱氏夫人態度非常恭謹小心。王家有一棵李子樹,結的李子很好,后母常讓王祥去樹旁看守。有時突然刮風下雨,王祥(謹遵母命不回屋里),而是抱著樹干哭泣。王祥曾經自己睡在一張床上,后母悄悄走過去拿著斧子要砍他。正好王祥起夜出去了,后母沒有砍到他,而是砍在被子上。等王祥回屋的時候,知道后母心里遺憾不已,就跪在后母面前請求讓自己去死。后母因此終于感動并醒悟過來,像愛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愛護王祥。

一五、阮籍至慎

晉文王1稱阮(ruǎn)嗣(sì)宗2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3,未嘗臧(zāng)否(pǐ)4人物。

【注釋】

1.晉文王:司馬昭,字子上,河內溫縣(在今河南溫縣)人。三國名臣司馬懿次子,為曹魏權臣,也是西晉王朝的奠基人之一。咸熙二年病死,其子司馬炎稱帝,追封乃父為文帝,廟號太祖。2.阮嗣宗: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在今河南開封)人。曾任步兵校尉,故后世亦稱“阮步兵”。他崇奉老莊之學,政治上謹慎避禍,是“正始玄學”的代表人物,也是當時名士集團“竹林七賢”的首領。3.玄遠:深遠微妙。4.臧否:褒貶評論。

【譯文】

晉文王司馬昭評價阮籍為人極其謹慎,每每有人跟他說話,他的言辭都奧妙深遠,從未評論過他人的短長。

一六、未見喜慍

王戎(róng)1云:“與嵇(jī)康2居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yùn)之色3。”

【注釋】

1.王戎:字濬沖,一字浚沖(為避魏明帝曹叡諱),瑯琊臨沂(在今山東臨沂)人,為“竹林七賢”之一。他長于清談,尤以精辟的品評與識鑒著稱。2.嵇康:字叔夜,譙國铚縣(在今安徽濉溪)人。魏晉時期著名思想家、音樂家、文學家,與阮籍同為“竹林七賢”的領袖人物。曾于魏朝任中散大夫,故亦稱“嵇中散”。嵇康容止出眾,風姿瀟灑,又兼博覽群書,廣習諸藝,頗得時人贊賞。3.喜慍之色:高興和生氣的神色。

【譯文】

王戎說:“我和嵇康相處了二十年,從未看見他的臉上露出高興或生氣的神色。”

一七、王戎死孝

王戎、和嶠(qiáo)1同時遭大喪2,具以孝稱。王雞骨支床3,和哭泣備禮。武帝4謂劉仲雄5曰:“卿數省(xǐng)6王、和不(fǒu)?聞和哀苦過禮7,使人憂之。”仲雄曰:“和嶠雖備禮8,神氣不損;王戎雖不備禮,而哀毀骨立。臣以和嶠生孝9,王戎死孝10。陛(bì)下不應憂嶠,而應憂戎。”

【注釋】

1.和嶠:字長輿,汝南西平(在今河南西平)人,曹魏后期至西晉初年名臣。和嶠少有風格,盛名于世。以太子舍人起家,襲父爵為上蔡伯,累遷潁川太守。為政清簡,深得民心。2.大喪:父母去世,稱為大喪。而奔喪及為父母守孝,則稱丁憂或丁艱。3.雞骨支床:形容人骨瘦如柴。下文“哀毀骨立”義同。4.武帝:指晉武帝司馬炎。5.劉仲雄:劉毅,字仲雄,東萊掖縣(在今山東萊州)人,為陽景王劉章之后。劉毅喜歡品評人物,王公貴族對他也有幾分懼怕。他孝順仁厚,為官忠誠正直,深得晉武帝器重,死后追封儀同三司。6.數省:常常去看望。7.過禮:超過了禮儀的常規。8.備禮:禮儀周到完備。9.生孝:指守孝的人尚且知道保全自己的生命,愛護自己的身體健康。10.死孝:指守孝者吃不下睡不著,日夜哀哭,完全不顧及自己的身體(因有人悲痛過度以至哭死)。

【譯文】

王戎和和嶠同時喪母,兩人都因為孝順而獲得時人稱道。王戎骨瘦如柴,和嶠哀痛哭泣,禮儀周到。晉武帝對劉毅說:“你經常去探望王戎、和嶠嗎?聽說和嶠過于悲痛,(在辦理喪事的時候)超出了禮法常規,真令人擔憂啊!”劉毅說:“和嶠雖然禮儀周到,但他的精神狀態沒有受到損傷;王戎雖然禮儀不周,可是哀痛過度,導致損傷了身體。臣認為和嶠是生孝,王戎是死孝。陛下不應為和嶠擔憂,而應該為王戎擔憂。”

一八、乞富濟貧

梁王、趙王1,國之近屬,貴重2當時。裴(péi)令公3歲請二國4租錢5數百萬,以恤(xù)中表6之貧者。或7譏之曰:“何以乞(qǐ)物行惠?”裴曰:“損有余,補不足,天之道8也。”

【注釋】

1.梁王:司馬肜,司馬懿之子,張夫人所生。封為梁王,后任征西大將軍,官至太宰。趙王:司馬倫,亦司馬懿之子,柏夫人所生。封為趙王,惠帝時起兵謀反,自封為相國,進而稱帝,后敗死。2.國之近屬:指皇室近親。貴重:位高權重,身份尊貴。3.裴令公:裴楷,字叔則,河東聞喜(在今山西聞喜)人。曾官至尚書令,故稱“裴令公”。善談《老子》《易經》,為當時名士。4.二國:指梁、趙二王的封地。侯、王的封地稱為“封國”。5.租錢:繳納租稅、賦稅。6.恤:周濟。中表:中表親,包括姑表親和姨表親,這里指皇室近親。7.或:有人。8.天之道:天理,自然法則。

【譯文】

梁王和趙王皆是晉朝皇室近親,位高權重,貴極一時。中書令裴楷請求這兩個封國每年撥出賦稅幾百萬,來周濟皇親國戚中那些貧窮的人。有人指責他說:“為什么向別人乞討財物,用來做好事?”裴楷說:“破費有余的,以補助欠缺的,這是天理啊。”

一九、德掩其言

王戎云:“太保居在正始中1,不在能言2之流。及與之言,理中(zhòng)清遠3,將無4以德掩(yǎn)其言!”

【注釋】

1.太保:指王祥。他曾任太保,此處以官名作為代稱。居在:處在,生活在。正始中:指曹魏正始年間。“正始”是三國時期曹魏的君主魏齊王曹芳的第一個年號,從公元240年至249年,共計十年。這也是曹魏政權的第五個年號。2.能言:善于言談,這里指善于清談。3.理:恰當的義理,正理。中:切中。清遠:清新深遠。4.將無:表示猜測,意為“恐怕……吧”。

【譯文】

王戎說:“太保王祥身處正始年間,不屬于擅長清談的那一類人。等到跟他談論起來,他的言談切中義理而又清新深遠。他之所以不以能言見稱,恐怕是崇高的德行掩蓋了他的善談吧!”

二〇、滅性之譏

王安豐1遭艱2,至性3過人。裴令4往吊之,曰:“若使一慟(tòng)果能傷人,浚(jùn)沖必不免滅性5之譏。”

【注釋】

1.王安豐:王戎,字浚沖,曾因功進封安豐縣(在今江蘇東臺安豐鎮)侯。2.遭艱:丁憂/艱,指父母去世的“大喪”。3.至性:純真的天性,這里指哀毀之情。4.裴令:裴楷,曾任中書令。5.滅性:因為過度哀痛而毀傷生命。

【譯文】

安豐侯王戎在服大喪期間,哀毀之情超過一般人。中書令裴楷去吊唁后說:“如果一場極度的悲哀真能傷害人的身體,那么王戎一定免不了被指責為不要命。”

二一、拒不受賻

王戎父渾1有令名,官至涼州刺史2。渾薨(hōng)3,所歷九郡義故4,懷其德惠5,相率致賻(fù)6數百萬,戎悉不受。

【注釋】

1.渾:王渾,字玄沖,太原晉陽(在今山西太原)人。曹魏至西晉初年名臣,曾參與滅吳之戰,后升任征東大將軍,晉爵京陵公。2.涼州刺史:漢代在各地方設置監察區,涼州刺史部是十三刺史部之一,其管轄范圍包括了今天的陜、甘、寧、青、新五省。刺史,指地方最高行政長官,主管當地軍政大事。3.薨:古代諸侯或有爵位的大官去世稱為薨(王渾曾受封為貞陵亭侯)。4.九郡:指涼州下轄的各個郡縣。義故:義從和故舊,指自愿受私人招募從軍的官佐和舊部下。5.懷其德惠:懷念他的德行和惠政。6.致賻:送去喪禮。賻,指送給別人用以置辦白事的財物等。

【譯文】

王戎的父親王渾很有名望,官職做到涼州刺史。王渾死后,他在各州郡做官時的隨從和舊部下都感念于他從前的恩德和惠政,相繼湊了幾百萬錢送給王戎作為他父親的喪葬費,王戎一概不收。

二二、道真為徒

劉道真1嘗為徒2,扶風王駿3以五百匹布贖(shú)4之,既而用為從事中郎5。當時以為美事。

【注釋】

1.劉道真:劉寶,字道真,山陽高平(在今山東鄒城)人。他文武雙全,是西晉重要軍事將領和著名文學家。扶風王司馬駿啟用他為官,令他都督幽、并州諸軍事,后因戍北有功,封為關內侯。2.徒:徒刑,為剝奪罪犯一定期限的自由,并強制其服勞役的一種刑罰。3.扶風王:扶風國為古地名,治所在池陽縣(在今陜西涇陽西北)。駿:指司馬駿,字子臧,河內溫縣(在今河南溫縣)人。為晉宣帝司馬懿第七子,伏夫人所生。先后被封汝陰王、扶風王,奉命鎮守關中。他施政仁義,深受百姓愛戴。4.贖:繳納一定的財物來抵消罪過、免除刑罰。5.從事中郎:郎官的一種。從事,官職名。中郎,為帝王近侍,負責宮殿警衛及管理車騎等,漢代屬郎中令。

【譯文】

劉寶原來是個受罰服勞役的罪犯,扶風王司馬駿用五百匹布替他贖罪,不久又任用他為從事中郎。當時人們都認為這是值得稱頌的事。

二三、任放為達

王平子1、胡毋(wú)彥國2諸人,皆以任放為達3,或有裸(luǒ)體者。樂廣4笑曰:“名教中自有樂地,何為乃爾5也!”

【注釋】

1.王平子:王澄,字平子,曾任荊州刺史。2.胡毋彥國:姓胡毋,名輔之,字彥國,曾任湘州刺史。3.任放:任性放縱,這里指行為放縱,不拘禮法。達:曠達。4.樂廣:字彥輔,歷任河南尹、尚書令,名望很高,說話得體,能寬恕人。5.何為乃爾:為什么要這樣做。

【譯文】

王澄、胡毋輔之等人都以任性放縱、不拘禮法為曠達,有時還有人赤身露體。樂廣笑著說:“名教中自有讓人快樂的地方,為什么要這樣做(指行為放蕩、赤身露體等)呢!”

二四、郗公吐飯

郗(chī)公1值永嘉喪亂2,在鄉里甚窮餒(něi)3。鄉人以公名德,傳共飴(yí)之4。公常攜兄子邁及外生周翼二小兒往食5。鄉人曰:“各自饑困,以君之賢,欲共濟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6。”公于是獨往食,輒(zhé)含飯著兩頰(jiá)邊,還吐與二兒。后并得存,同過江7。郗公亡,翼為剡(shàn)縣8,解職9歸,席苫(shàn)10于公靈床11頭,心喪12終三年。

【注釋】

1.郗公:郗鑒,字道徽,高平金鄉(在今山東金鄉)人。郗鑒是東晉重臣、書法家,年少孤貧,博覽經籍,以清節儒雅聞名當世;年長一些后,躬耕吟詠,久不應征辟;及晉室南渡后,歷任兗州刺史、司空、太尉等職。2.永嘉喪亂:晉懷帝永嘉年間(公元307—312年),八王之亂剛過,政治腐敗,民不聊生。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匈奴貴族劉聰及將領石勒、劉曜俘殺宰相王衍,俘虜晉懷帝,攻破洛陽并焚毀全城,史稱“永嘉之亂”。3.窮餒:生活困頓,忍饑挨餓。窮,困頓。餒,饑餓。4.傳共飴之:(大家)一起輪流給他(指郗鑒)飯吃。傳,輪流。飴,給人東西吃。5.邁:指郗鑒兄長的兒子郗邁。外生:外甥。往食:去(別人家)吃飯。6.濟:周濟,接濟。存:存活,養活。7.過江:指渡過長江,到達長江以南。永嘉之亂中,中原人士紛紛渡江避難。后鎮守建康(在今江蘇南京)的瑯琊王司馬睿登上帝位,開始了東晉時代。8.為剡縣:指擔任剡縣(在今浙江嵊州)的縣令。9.解職:主動遞交辭呈,解去公職。10.席苫:古時遇父母至親去世,就要在草席上枕著土塊睡,叫作“寢苫枕塊”。11.靈床:指入殮前停放尸體的床鋪等。12.心喪:指好像哀悼父母一樣(只是未服孝子之服)。古人若遇父母死,須服喪三年;若外親(指母親一邊的親屬,與父親一邊的親屬“內親”相對)死,只需服喪五個月。郗鑒是周翼的舅舅(是外親),周翼卻(像親生父母死了一樣為舅舅)守了三年的孝,所以稱為“心喪”。

【譯文】

郗鑒在永嘉之亂時住在家鄉,生活很困難,經常忍饑挨餓。同鄉人因為他德高望重,便輪流供他飯吃。郗鑒經常帶著侄兒郗邁和外甥周翼去別家吃飯。鄉人們說:“各家自己也窮困挨餓,只是因為您的賢德,大家想合伙接濟您,恐怕顧不了這兩個孩子啊。”郗鑒于是一個人去吃飯,吃完后總是把飯含在兩腮內,回家便吐給兩個孩子吃。后來這兩個孩子都活了下來,跟著郗鑒一起到了江南。等到郗鑒去世的時候,周翼正擔任剡縣縣令,他馬上辭職回去,在郗鑒的靈床前寢苫枕塊,極盡哀思,為舅舅守了足足三年的孝。

二五、顧榮施炙

顧榮1在洛陽,嘗應人請2,覺行炙(zhì)人有欲炙之色,因輟己施焉3。同坐嗤(chī)之4。榮曰:“豈有終日執之5,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亂渡江,每經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6,問其所以,乃受炙人7也。

【注釋】

1.顧榮:字彥先,吳郡吳縣(在今江蘇蘇州)人,為吳國丞相顧雍之孫,是擁護司馬氏政權南渡的江南士族領袖。弱冠時仕于吳,吳亡后與陸機、陸云一同入洛陽,號稱“洛陽三俊”。2.應人請:答應別人的邀請參加宴席。3.覺:察覺到。行炙人:上菜的人。炙,指烤制的肉。欲炙之色:想吃烤肉的神色。輟己施焉:把自己的烤肉給他。輟,放棄。施,給予。4.同坐:指一起吃飯的人。嗤:嘲笑,譏諷。5.執之:端著(烤肉)。6.左右己:跟在自己的左右。7.受炙人:指得到烤肉的那個人,即“行炙人”。

【譯文】

顧榮在洛陽的時候,有一次應邀赴宴,發現上菜的人臉上露出了想吃烤肉的神情,就把自己的那一份讓給了他。同座的人都笑話他,顧榮說:“哪有成天端著烤肉,卻不知道烤肉味的道理呢!”后來遇上戰亂,不得已過江避難,每逢危急時刻,常常有一個人跟在顧榮的身邊保護著他。顧榮問他為什么這樣做(指跟從并保護自己),原來他就是先前那個得到烤肉的人。

二六、奴價倍婢

祖光祿少孤貧1,性至孝,常自為母炊(chuī)爨(cuàn)2作食。王平北3聞其佳名,以兩婢(bì)餉(xiǎng)之4,因取為中郎5。有人戲之者曰:“奴價倍婢6。”祖云:“百里奚亦何必輕于五羖(gǔ)之皮邪7?”

【注釋】

1.祖光祿:祖納,字士言,東晉時任光祿大夫。其為人有操行,能清言,文亦可觀。時因諸王爭權,時局動蕩,遂醉心圍棋,用以消愁解悶,自稱“忘憂”,在晉代圍棋界影響甚重。孤:幼而無父曰“孤”,意即小時候死了父親。此說見于《孟子·梁惠王上》。2.炊爨:生火做飯。3.王平北:指王乂,字叔元,瑯琊臨沂人,為幽州刺史王雄之子、涼州刺史王渾之弟,曾官至平北將軍。4.以……餉之:把……贈送給他。5.取為:任用做。中郎:近侍之官,擔任護衛、侍從。6.奴價倍婢:奴仆的價值比婢女的價值高一倍。這里的“奴”指的是上句中的“中郎”一類侍衛之人。7.百里奚:姜姓,呂氏(百里氏),名奚,字子明,齊國沒落宗室子弟。五羖之皮:據《史記·秦本紀》載,百里奚是春秋時虞國大夫,晉國滅虞國時他被俘虜。他試圖逃跑,卻又被楚國人抓住。秦穆公聽說他有才德,就用五張黑公羊皮把他贖了下來,授之以國政,并賜號為“五羖大夫”。羖,黑色的公羊。

【譯文】

光祿大夫祖納少年時死了父親,家境貧寒。他特別孝順,經常親自給母親做飯。平北將軍王乂聽到他的好名聲,就把兩個婢女送給他,并任用他做侍衛官。有人跟他開玩笑說:“奴仆的身價比婢女多一倍。”祖納說:“百里奚又何嘗比五張羊皮輕賤呢?”

二七、周鎮之清

周鎮1罷臨川郡2還都,未及上,住泊(bó)青溪渚(zhǔ)3。王丞相4往看之。時夏月,暴雨卒至,舫(fǎng)5至狹小,而又大漏,殆(dài)無復坐處。王曰:“胡威之清6,何以過此7!”即啟用為吳興郡8

【注釋】

1.周鎮:人名,生平不詳。2.罷:卸任。臨川郡:三國吳太平二年(公元257年)建臨川郡,屬揚州,治臨汝縣(在今撫州臨川)。晉宣帝元康元年(公元291年)置江州,臨川郡屬之。3.清溪渚:地名,臨近建康。4.王丞相:王導,字茂弘,瑯琊王氏。輔助晉元帝經營江左,曾任揚州刺史、錄尚書事直至丞相等職。5.舫:泛指小船。6.胡威之清:胡威,字伯武,淮南壽春(在今安徽壽縣)人,曹魏征東將軍胡質之子,兩父子都以廉潔慎重聞名于世。胡質做荊州刺史時,胡威從京都去看他。胡威回家的時候,父親只給了他一匹絹作為口糧錢,胡威一路上便自己打柴做飯。胡質手下的一個都督看見了,常常在路上資助他。胡威問明情況后,把那匹絹給了都督,并把這事告訴了父親。胡質認為這有損于自己的清廉,就把那個都督抓來打了一百棍,還把他開除了。7.何以過此:怎么會超過這樣的情況呢(指小船又狹窄又漏雨的情形)?8.為吳興郡:指擔任吳興郡守。吳興郡,即今浙江臨安至江蘇宜興一帶,治所在烏程(在今浙江湖州)。

【譯文】

周鎮從臨川郡卸任,坐船回京都。還來不及上岸,把船停靠在清溪渚。丞相王導去看望他,當時正是夏天,突然下起暴雨來。周鎮所乘的小船很狹窄,而且漏雨漏得厲害,船中幾乎沒有干爽可坐的地方。王導說:“胡威的清廉,哪里能超過這種情況呢!”隨即起用周鎮做了吳興郡守。

二八、鄧攸買妾

鄧攸(yōu)1始避難2,于道中棄己子,全弟子3。既過江,取4一妾(qiè),甚寵愛。歷年后訊(xùn)其所由5,妾具說6是北人遭亂,憶父母姓名,乃攸之甥(shēng)7也。攸素有德業8,言行無玷(diàn)9,聞之哀恨終身,遂不復畜(xù)妾10

【注釋】

1.鄧攸:字伯道,平陽襄陵(在今山西襄汾東北)人,太子中庶子鄧殷之孫。鄧攸早年被舉為灼然(晉代舉試科目名,為九品中正的第二品),西晉永嘉之亂時,被石勒俘虜,授為參軍,后逃離。東晉建立后,歷任太子中庶子、侍中、吳郡太守等職。他為官清廉,深受百姓愛戴。咸和元年病逝,追贈金紫光祿大夫。2.避難:指逃避(永嘉之亂的)戰禍。3.全:保全。弟子:指鄧攸弟弟的兒子。4.取:通“娶”,這里指納妾。5.歷年后:等到一年之后。訊其所由:問她從何而來。6.具說:詳細訴說。7.甥:這里指外甥女。8.素有德業:素來以品德高尚和事業有成聞名。素,向來。9.無玷:沒有污點。10.不復畜妾:不再蓄養妾室。

【譯文】

鄧攸當初躲避永嘉之亂時(逃難去往江南),在路上拋棄了自己的兒子,卻保全了侄子。過江以后,他娶了一個小妾,對她非常寵愛。等到一年以后,詢問這小妾的身世由來,她便詳說自己也是北方人,因遭逢戰亂(逃難至此)。回憶起父母的姓名,(才知道)原來她竟是鄧攸的外甥女。鄧攸一向以德行高潔聞名,事業也有成就,言談舉止方面都沒有什么污點。聽了這件事,竟傷心悔恨了一輩子,從此便不再納妾。

二九、長豫謹順

王長豫1為人謹(jǐn)順,事親盡色養之孝2。丞相3見長豫輒喜,見敬豫4輒嗔(chēn)。長豫與丞相語,恒以慎(shèn)密為端5。丞相還臺6,及行,未嘗不送至車后。恒與曹夫人7并(píng)當箱篋(qiè)8。長豫亡后,丞相還臺,登車后,哭至臺門。曹夫人作簏(lù)9,封而不忍開。

【注釋】

1.王長豫:王導長子王悅,字長豫,嫡妻曹夫人所生。2.盡色養之孝:(做子女的)克盡“色養”的孝道。色養,和顏悅色地孝養父母,相對于僅讓老人身體上得到供養的“體養”而言。3.丞相:指王導。4.敬豫:王導次子王恬,字敬豫,小妾雷氏所生。5.慎密:謹慎周密。以……為端:把……作為根本。6.還臺:指回到臺閣中任職。臺,臺閣,即中央一級官署,此指尚書省。(按:王導當時復出為官,錄為尚書事。)7.曹夫人:王導之妻曹氏。8.并當箱篋:收拾行李。并當,收拾、整理。并,通“屏”。箱篋,即大小箱子。藏物之具,大曰箱,小曰篋。9.作簏:收拾箱籠。作,收拾、整理。簏,一種竹編的箱子。

【譯文】

王悅為人恭謹和順,侍奉父母克盡孝道,盡量做到神色愉悅。丞相王導看見長子王悅就高興,看見次子王恬就生氣。王悅和王導談話,總是以謹慎周密為根本。王導回到尚書省任職,每次上班臨走時,王悅總是送他上車。王悅還常常幫著母親曹夫人收拾箱籠。等到王悅死后,王導再到尚書省去上班,上車后,一路直哭到官署門口。曹夫人收拾箱籠,也把王悅收拾過的封好,不忍心再打開。

三〇、敬重深公

桓(huán)常侍1聞人道2深公3者,輒曰:“此公既有宿名4,加先達5知稱,又與先人6至交,不宜說之。”

【注釋】

1.桓常侍:桓彝,字茂倫,東晉譙國龍亢(在今安徽懷遠)人,為桓顥之子、桓溫之父。2.道:談論,說道。3.深公:竺法深,僧人,其人德行高潔,且善談玄理,與當時諸名士多有交結。4.宿名:久為人知的名望。宿,以前、曾經。5.先達:前輩賢達之人。6.先人:對已經去世的父親的尊稱,猶“先父”“亡父”。此指桓彝之父桓顥,顥為曹魏濟北相桓楷之子,亦當時名士,曾官至西晉公府掾、郎中。

【譯文】

散騎常侍桓彝聽到有人談論竺法深,就說:“這位先生(指竺法深)既然素來有名望,再加之受到前輩賢達的賞識贊揚,又和先父是極好的朋友,(現在我們就)不該談論他。”

三一、不賣的盧

庾(yǔ)公乘(shèng)馬有的(dí)盧1,或語令賣去。庾云:“賣之必有買者,即當害其主。寧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孫叔敖2殺兩頭蛇以為(wèi)后人,古之美談,效之3,不亦達乎!”

【注釋】

1.庾公:庾亮。乘馬:用來駕車的馬。的盧:馬之一種,凡馬中白額入口至齒者,即稱為“的盧馬”。(按:過去迷信認為,這種馬預示兇兆,其主人會因之得禍。)2.孫叔敖:春秋時期楚國令尹。據賈誼《新書》載,孫叔敖少時于路上見兩頭蛇,就哭著回家對母親說,我聽說看見兩頭蛇的人一定會死,可我今天竟看見了。母親問他蛇在哪里,孫叔敖說我因怕后面來的人再見到它,就把它打死埋掉了,母親說你一定會好心得好報的。3.效之:效仿它(指孫叔敖殺蛇這件事)。

【譯文】

庾亮駕車的馬中有一匹的盧馬,有人對他說(這是一匹“兇馬”)叫他把這馬賣掉。庾亮說:“(我要是)賣掉它,就必定有人來買,那就還要害到那個買主。我怎么可以因為對自己不利,就(把禍患)轉嫁給別人呢?從前孫叔敖打死兩頭蛇,以保護后面來的人,這是從前人們樂于稱道的事,我向他學習,不也是很達觀的嗎?”

三二、阮裕焚車

阮光祿1在剡(shàn),曾有好車,借者無不皆給。有人葬(zàng)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聞之,嘆曰:“吾有車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車為2?”遂焚(fén)之。

【注釋】

1.阮光祿:阮裕,字思曠,曾受封金紫光祿大夫。2.何以車為:還要車干什么呢?

【譯文】

光祿大夫阮裕在剡縣的時候,曾經有過一輛很好的車,不管誰向他借車(他都慷慨地借給人家),沒有不借的。有個人要為母親安葬,也想借阮裕的車子,可是膽小不敢開口。阮裕后來聽說了這件事,嘆道:“我有這車,可是別人不敢借,還要這車子做什么呢?”就把車子燒了。

三三、老翁可念

謝奕(yì)1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謝以醇(chún)酒罰(fá)之,乃至過醉,而猶未已。太傅2時年七八歲,著青布绔(kù)3,在兄膝邊坐,諫(jiàn)4曰:“阿兄!老翁可念5,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6曰:“阿奴7欲放去邪?”遂遣(qiǎn)8之。

【注釋】

1.謝奕:字無奕,為謝安兄長。2.太傅:謝安。3.青布绔:青藍色的褲子。4.諫:規勸,勸告。5.可念:可憐。念,憐憫、同情。6.改容:改變臉色(指臉色有所緩和)。7.阿奴:對幼小者的愛稱,這里是哥哥稱呼弟弟。8.遣:打發走,送走。

【譯文】

謝奕做剡縣縣令的時候,有一個老頭兒犯了法,謝奕就拿度數很高的酒罰他喝,以致他醉得很厲害,卻還不停止。謝安當時只有七八歲,穿一條藍布褲,在他哥哥膝上坐著,勸他哥哥說:“哥哥呀!這老人家多么可憐,你怎么可以做這種事(指罰酒)呢!”謝奕的臉色立刻緩和了,說道:“阿弟要把他放走嗎?”于是就把那個老人打發走了。

三四、季野不言

謝太傅1絕重褚(chǔ)公2,常稱:“褚季野雖不言3,而四時之氣4亦備。”

【注釋】

1.謝太傅:指謝安。2.褚公:指褚裒,字季野,曾任兗州刺史,死后贈太傅。按《晉書·褚裒傳》載,桓彝認為“(褚)季野有皮里陽秋(本為“皮里春秋”,因太后鄭阿春諱改)”,就是說他雖然口里不說別人的好壞,可是心里是有褒貶的。3.雖不言:雖然嘴上不說。4.四時之氣:四時的氣象,指冷熱交替、風雨陰晴等自然現象。

【譯文】

太傅謝安非常敬重褚季野,曾經稱贊他說:“褚季野雖然口里不說,(可是心里明白是非,)正像一年四季的氣象那樣,樣樣都齊備。”

三五、莫得淫祀

劉尹1在郡2,臨終綿惙(chuǒ)3,聞閣下4祠(cí)神鼓舞5。正色曰:“莫得淫祀(sì)6!”外7請殺車中牛祭(jì)神。真長答曰:“丘之禱久矣8,勿復為煩9。”

【注釋】

1.劉尹:劉惔,字真長,曾為丹陽郡守,故稱“劉尹”。2.在郡:指在丹陽郡擔任郡守。3.綿惙:指奄奄一息。綿,氣息微弱。惙,衰弱疲萎。4.閣下:神閣的下面(外面)。閣,指供奉神佛的地方,大者為閣,小者為龕。5.祠神:祭祀神佛,此處指為驅除疾病而禱告。鼓舞:擊鼓并舞蹈,是祭神的一種儀式。6.莫得淫祀:不得濫行祭祀。不該祭祀而祭祀(即不合禮制的祭祀),叫“淫祀”。淫,過度、濫行。7.外:外面的人,指仆從、屬員一類。8.丘之禱久矣:丘,指孔子(名丘,字仲尼)。據《論語·述而》載,一次孔子得了重病,其弟子子路請求向神禱告,孔子說:“丘之禱久矣”(意為我早就自己禱告過了,沒什么用),委婉拒絕了子路的請求。9.煩:煩擾、打擾。

【譯文】

丹陽尹劉惔在任上,臨終奄奄一息之時,聽見供神佛的閣子下有人正在擊鼓、舞蹈,舉行祭祀儀式,就神色嚴肅地說:“不得濫行祭祀!”屬員請求殺掉駕車的牛來祭神,劉惔回答說:“我早就禱告過了,你們不要再做這煩擾人的事(指祠神鼓舞)。”

三六、謝公教兒

謝公1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2不見君教兒?”答曰:“我常自教兒3。”

【注釋】

1.謝公:指謝安,曾任太傅。2.那得初:怎么從來。3.我常自教兒:我常常以自身舉止為兒子做表率,這樣教育兒子。作為一位父親,應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才可以讓兒子模仿效法。這就是“言傳身教”的“身教”,而謝夫人所說的“君教兒”主要側重的是“言傳”,即直接的口頭教育。

【譯文】

太傅謝安的夫人教導兒子時,曾問謝安說:“怎么從來沒有見您教導過兒子?”謝安回答說:“我經常以正確的言行舉止給兒子做出表率。”

三七、簡文鼠跡

晉簡文1為撫軍時,所坐床上,塵不聽拂2,見鼠行跡,視以為佳。有參軍3見鼠白日行,以手板4批殺5之,撫軍意色不說(yuè)6。門下起彈7,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懷,今復以鼠損人,無乃8不可乎?”

【注釋】

1.晉簡文:指晉簡文帝司馬昱。即位前曾受封會稽王,并任撫軍將軍,故稱“撫軍”。2.床:古時坐具。塵不聽拂:不讓手下拂去灰塵。聽,聽憑、任憑。3.參軍:軍中官名,為將軍幕府所設屬官。4.手板:笏板,材質有象牙、竹、玉等。下屬謁見上司時,手持一狹長板,其上可記事(魏晉以來習慣執手板)。5.批殺:打死。批,原意為用手掌擊打。6.意色不說:露出不高興的神色。說,通“悅”。7.門下:門客,指貴族家里養的幫閑人物。彈:彈劾,檢舉批評。8.無乃:用來表示語氣較為緩和的反問,意為“恐怕……”。

【譯文】

晉簡文帝還在做撫軍將軍的時候,他坐具上的灰塵不讓(手下仆役)擦去。他見到老鼠在上面走過的腳印,認為很好看。有個參軍看見老鼠白天跑出來,就拿手板把老鼠打死了。簡文帝為這事露出很不高興的神情。一個門客站起來批評,并勸告他說:“老鼠被打死了,(您)尚且不能忘懷;現在您又要為一只老鼠去損傷人,恐怕不行吧?”

三八、范宣受絹

范宣1年八歲,后園挑菜2,誤傷指,大啼。人問:“痛邪?”答曰:“非為痛,身體發膚,不敢毀傷3,是以啼耳!”宣潔行廉約4,韓豫章遺絹5百匹,不受。減五十匹,復不受。如是減半,遂至一匹,既終不受。韓后與范同載6,就車中裂二丈7與范,云:“人寧可使婦無裈(kūn)8邪?”范笑而受之。

【注釋】

1.范宣:字宣子,家貧,崇尚儒家經典。居豫章郡,屢召太學博士、散騎郎,辭不就。2.挑菜:挖菜。3.身體發膚,不敢毀傷:語出《孝經》。原句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身,軀干。體,頭和四肢。發,毛發。膚,皮膚。4.潔行廉約:品行高潔,廉潔儉省。5.韓豫章:指豫章(在今江西南昌)郡守韓伯。韓伯,字康伯,歷任豫章太守、丹陽尹、吏部尚書。遺:贈送,送給。絹:絲絹類高級紡織品,可用以制作衣物等。6.與……同載:和……同乘一輛車。7.裂:撕下。二丈:指二丈絹。丈,長度單位,一丈為十尺。8.使婦無裈:讓老婆沒有褲子穿。裈,下衣、褲子。

【譯文】

范宣八歲那年,有一次在后園挖菜,無意中傷了手指,就大哭起來。別人問道:“很痛嗎?”他回答說:“不是因為痛,(是因為)身體發膚,不敢毀傷,因此才哭的。”范宣品行高潔,為人清廉儉省。有一次,豫章太守韓康伯送給他一百匹絹,他不肯收下;減到五十匹,還是不接受;這樣一路減半,終于減至一匹,他到底還是不肯接受。后來韓康伯邀范宣一起坐車,在車上撕了兩丈絹給范宣,說:“一個人難道可以讓老婆沒有褲子穿嗎?”范宣才笑著把絹收下了。

三九、子敬首過

王子敬病篤(dǔ)1,道家上章應首過2,問子敬:“由來有何異同得失3?”子敬云:“不覺有余事4,惟憶與郗家離婚5。”

【注釋】

1.王子敬:王獻之,字子敬,祖籍瑯琊臨沂(在今山東臨沂),為晉代大書法家王羲之第七子。獻之亦善書法,與乃父齊名。獻之并且信奉五斗米道。病篤:病勢沉重。2.道家:這里指道士。上章:來自五斗米道,此道東漢末年由張陵創立,利用符咒辟邪驅鬼,為人治病。受道的人須出五斗米,有病就請道士上表章,其上寫明病人姓名及服罪之意,向神靈禱告除難消災。首過:病人向上天坦白以往過失。3.由來:向來、一向。異同:偏義復詞,這里僅偏指“異”。得失:偏義復詞,這里僅偏指“失”。4.有余事:有別的什么事。惟憶:只是想起。5.與郗家離婚:王獻之曾娶郗曇之女郗道茂為妻,后被迫離異。按:王獻之的表姐名叫郗道茂,年長一歲,他們從小青梅竹馬,后結為夫妻。郗道茂曾育有一女,乳名玉潤,惜早夭。新安公主(簡文帝之女)司馬道福暗戀獻之已久,初嫁與桓溫之子桓濟,后桓濟因故被廢去兵權,公主趁機離婚,并利用皇室威勢逼迫獻之與道茂分離,自己遂嫁與獻之。

【譯文】

王獻之病重,請求道士主持上表文禱告,(按照道教儀制)本人應該坦白過錯。道士問獻之一向有什么異常和過錯,他說:“想不起別的什么事,只記得和郗家離過婚。”

四〇、仲堪尚儉

殷仲堪既為荊州1,值水儉2,食常五碗盤3,外無余肴(yáo)。飯粒脫落盤席間,輒拾以啖(dàn)之4。雖欲率物5,亦緣其性真素6。每語(yù)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7,云我豁(huò)平昔時意8。今吾處之不易9。貧者士之常10,焉得登枝而捐其本11?爾曹其存之12!”

【注釋】

1.殷仲堪:陳郡長平(在今河南西華)人,東晉太常殷融之孫,晉陵太守殷師之子。東晉末年重臣,曾官至荊州刺史,人稱“殷荊州”。曾兩度響應王恭討伐朝臣的起事,在王恭死后與桓玄及楊佺期結盟對抗朝廷,逼令朝廷屈服。后來卻被桓玄襲擊,逼令自殺。為荊州:指就任荊州刺史。2.值水儉:正趕上水災歉收。值,恰逢。水儉,指因水災導致的糧食歉收。3.五碗盤:古代南方一種成套的食器,由一個托盤和放在其上的五只碗組成,其形制較小。4.脫落:掉落。盤席:食器和坐具。啖:吃掉。5.率物:率人,指為人表率。6.其性真素:他的本性真誠素樸。7.方州:猶言此地,本州。8.豁:放棄、拋棄不用。平昔:平素、往昔。時意:時俗、習慣。9.處之不易:指仍然這樣做,并沒有改變。易,變易、改變。10.貧者士之常:貧窮是士人的常態。士,指士人階層,即讀書人。11.登枝而捐其本:登上高枝就拋棄樹干,指身居高位就忘掉了做人的根本。12.爾曹:你們。存之:記住(我說的話)。

【譯文】

殷仲堪就任荊州刺史以后,正遇上水災歉收,吃飯通常只用五碗盤,除此之外并沒有其他菜肴;飯粒掉在盤里或座席上,就馬上撿起來吃掉。這樣做一方面是想給大家做個好榜樣,也是因為他本性真誠質樸。他常常告誡子侄們說:“不要因為我擔任一個州的長官,就認為我把平素的生活習慣拋棄了,現在我的這種習慣并沒有變。貧窮是讀書人的常態,怎么能當了官就丟掉做人的根本呢?你們要記住我的話!”

四一、殷覬棄官

初桓南郡、楊廣共說(shuì)殷(yīn)荊州1,宜奪殷覬(jì)南蠻2以自樹3。覬亦即曉其旨4,嘗因行散5,率爾去下舍6,便不復還。內外無預知者,意色蕭然7,遠同斗生8之無慍(yùn)9。時論以此多10之。

【注釋】

1.桓南郡:指桓玄,因襲爵為南郡公,世稱“桓南郡”。楊廣:字德度,弘農人,楊震之后。殷荊州:指殷仲堪,曾任荊州刺史。2.殷覬南蠻:殷覬,字伯通,曾任南蠻校尉,他是殷仲堪的堂兄。3.自樹:壯大自己的勢力范圍。樹,樹立、建立。4.曉其旨:明白他們的意思(指密謀奪位之事)。曉,明白、知曉。旨,意旨、意思。5.嘗因行散:曾經趁著行散。嘗,曾經。因,趁著。行散,魏晉士大夫喜好服食五石散,吃后會發熱,要多走路以便散發,叫作“行散”。6.率爾去下舍:隨便就離開了家。率爾,輕率、隨便。去,離開。下舍,家、住宅。7.預知:提前知曉。意色:神態。蕭然:悠閑的樣子。8.斗生:指古代楚國令尹(即宰相)子文,姓羋,斗氏,名穀於菟,字子文,若敖族人斗伯比之子,斗邑(在今湖北鄖西)人。子文是春秋時期楚國名相,對楚國的強大和后來北上爭霸做出了杰出的貢獻。據《左傳》載,子文從魯莊公三十年始為令尹,到僖公二十三年讓位給子玉,前后相距二十八年,其間幾次被罷免又被任命。9.無慍:沒有表現出對別人的怨恨和惱怒。10.多:稱頌,贊揚。

【譯文】

當初,南郡公桓玄和楊廣一起去勸說荊州刺史殷仲堪,(認為他)應該奪取殷覬(主管的)南蠻地區來建立自己的勢力范圍,殷覬也馬上明白了他們的意圖。有一次趁著行散,隨隨便便地離開了家,便不再回來,里外沒有人事先知道。他神態悠閑,和古時楚國令尹子文一樣沒有怨恨。當時的輿論就因為這事贊揚他。

四二、試守孝子

王仆射(yè)1在江州,為殷、桓所逐2,奔竄(cuàn)豫章3,存亡未測。王綏(suí)4在都,既憂戚(qī)在貌5,居處飲食,每事有降6。時人謂為試守孝子7

【注釋】

1.王仆射:指王愉,字茂和,屬晉陽(在今山西太原)王氏,王坦之次子,王愷之弟。曾任江州(東晉始置,轄境為江西大部)刺史,都督江州及豫州之四郡軍事。2.為殷、桓所逐:公元398年,豫州刺史庾楷和桓玄、殷仲堪共推王恭為盟主,起兵謀反。此時王愉剛到任江州不久,未及準備,只得棄城逃亡,至臨川被俘。后桓玄篡位成功,升他為尚書左仆射(官名,為尚書省副職)。3.奔竄:奔走逃竄。豫章:今江西南昌。4.王綏:王愉之子,字彥猷,曾任太尉右長史(當時的太尉是桓玄)。5.憂戚:憂心忡忡,神色戚然。戚,內心慘惻的樣子。在貌:反映在外表神色上。6.居處飲食,每事有降:日常生活的每件事都有所降低(指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白天無精打采)。7.試守孝子:“見習孝子”之意。試守,這里是提前試著做的意思。王綏于父親奔逃在外(存亡未測)之時,便食不甘味、睡不安寢,失魂落魄得就像真的居父喪一樣。

【譯文】

仆射王愉任江州刺史時,被殷仲堪、桓玄起兵驅逐,奔走逃亡到了南昌,生死未卜。他的兒子王綏當時在京都,(聽到父親的消息)便面容憂愁,起居飲食每一事都有所降低。當時的人把他稱為“試守孝子”。

四三、羅母焚裘

桓南郡既破1殷荊州,收2殷將佐十許人,咨議3羅企生4亦在焉。桓素待企生厚,將有所戮(lù)5,先遣人語6云:“若謝我,當釋罪7。”企生答曰:“為殷荊州吏,今荊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顏謝桓公?8”既出市9,桓又遣人問欲何言。答曰:“昔晉文王殺嵇康,而嵇紹為晉忠臣10。從公乞一弟11以養老母。”桓亦如言宥(yòu)之12。桓先曾以一羔裘(qiú)與企生母胡13,胡時在豫章,企生問至14,即日15焚裘。

【注釋】

1.既破:已經打敗。2.收:俘虜。3.咨議:官名,指咨議參軍,為僚員一類。4.羅企生:字宗伯,豫章(在今江西南昌)人。5.將有所戮:將要殺掉一些人。戮,殺掉。古代漢語中“戮”還有“陳尸示眾”“羞辱”“病”“暴”“罪”等含義或用法。(按:戮刑是一種既剝奪犯罪人生命,又對其加以侮辱的刑罰。古時戮刑可以分為兩種,即生戮和死戮,生戮是先戮后殺,死戮是先殺后戮。)6.先遣人語:提前派人跟他說。7.謝我:向我謝罪。當釋罪:就赦你無罪。8.為……吏:在……手下做僚屬。奔亡:奔走逃亡。未判:還沒有分判。判,分判。何顏:有什么臉面。9.出市:押赴刑場。古時犯人斬首,都是押到菜市口一類人群聚集之處,有“以儆效尤”之意,故稱“出市”。10.晉文王殺嵇康,而嵇紹為晉忠臣:嵇康即將被司馬昭誣害處死,臨死之前將當時尚且年幼的兒子托付給好友山濤(其本人亦在晉朝為官)。后來嵇紹長大成人,山濤也不負朋友的囑托,幫助嵇紹在晉朝做了官,后累升至散騎常侍。永興元年,晉惠帝親征成都王司馬穎,敗于蕩陰,時百官逃散,獨嵇紹以身保衛惠帝而死,此即“為晉忠臣”。羅企生引述這件事,目的是要求桓玄饒他的弟弟一命(按:司馬氏政權極其黑暗殘暴,對不服其統治的士人大批殺戮,常常株連九族)。11.從公乞一弟:向您討回一個弟弟。羅企生希望能留下自己的一個弟弟,一則為繼香火,二則為贍養老母。12.如言宥之:聽從他的話寬恕了他的弟弟。宥,寬宥、寬恕。13.羔裘:羊羔皮做的袍子。胡:指羅母胡氏。14.問至:消息傳來。問,消息,這里指羅企生的死訊。15.即日:當天。

【譯文】

南郡公桓玄打敗荊州刺史殷仲堪以后,逮捕了他手下的將佐十來人,咨議參軍羅企生也在里面。桓玄向來待企生很好,當他打算殺掉一些人時,先派人去告訴企生說:“如果向我謝罪,一定免你一死。”企生回答說:“我是殷荊州的屬吏,現在他逃亡了,生死不明,我有什么臉向桓公謝罪!”當企生被綁赴刑場時,桓玄又差人問他還有什么話要說。企生答道:“過去晉文王殺嵇康,可他兒子嵇紹卻做了晉室的忠臣。我想請您留下我一個弟弟,來奉養老母親。”桓玄就按照他的要求,饒恕了他弟弟。桓玄曾經送給羅企生母親胡氏一領羊羔皮做的袍子,這時胡氏在豫章,當企生被害的消息傳來時,當天她就把那領皮袍子燒了。

四四、身無長物

王恭1從會(kuài)稽(jī)2還,王大3看之。見其坐六尺簟(diàn)4,因語恭:“卿(qīng)東來5,故應有此物,可以一領及我6。”恭無言。大去后,既舉所坐者7送之。既無余席,便坐薦(jiàn)8上。后大聞之甚驚,曰:“吾本謂卿多,故求耳9。”對曰:“丈人不悉恭10,恭作人無長物11。”

【注釋】

1.王恭:字孝伯,小字阿寧,太原晉陽(在今山西太原)人。東晉大臣、外戚,其父為會稽內史王蘊,其妹為孝武定皇后王法慧。王恭曾一度官至中書令,并任青、兗二州刺史。他為人清廉,死后家無余資,為時人所惜。2.會稽:郡名,郡治在今浙江紹興。3.王大:王忱,小名佛大(也稱“阿大”),是王恭的同族叔父輩。曾官至荊州刺史。4.簟:竹子編的席子。5.卿:六朝時尊輩稱晚輩或同輩熟人間的親熱稱呼,即“你”。東來:從東邊來。東晉的國都在建康,會稽在建康東南。6.一領:指一領竹席。及:拿給,送給。7.舉:拿著。所坐者:指他自己坐著的這張竹席。8.薦:草席。(按:草席多為蒲葦等所編,沒有竹子所編的“簟”高級。)9.本謂:原本以為。卿多:你有多余的(指“簟”)。求:求取,索討。10.丈人:古時晚輩對長輩的尊稱。不悉:不熟悉、不了解。11.作人:指為人處世。長物:多余的東西。

【譯文】

王恭從會稽回來后,王大去看望他。看見他坐著一張六尺長的竹席子,便對王恭說:“你從東邊回來,自然會有這種東西,可以拿一張給我。”王恭沒有說什么。王大走后,王恭就拿起所坐的那張竹席送給王大。自己既然沒有多余的竹席,就坐在草席子上。后來王大聽說這件事,很吃驚,對王恭說:“我原來以為你有多余的,所以問你要呢。”王恭回答說:“你不了解我,我為人處世從來不要多余的東西。”

四五、純孝之報

吳郡1陳遺2,家至孝,母好食鐺(chēng)底焦飯3。遺作郡主簿,恒裝一囊(náng)4,每煮食,輒貯(zhù)錄5焦飯,歸以遺(wèi)母。后值孫恩賊出吳郡6,袁府君即日便征7,遺已聚斂(liǎn)得數斗焦飯,未展8歸家,遂帶以從軍。戰于滬(hù)瀆(dú)9,敗。軍人潰(kuì)散,逃走山澤,皆多饑死,遺獨以焦飯得活。時人以為純孝之報10也。

【注釋】

1.吳郡:古地名,東漢永建四年(公元129年)在原會稽郡之錢塘江以西部分設置,治所在吳縣(今蘇州姑蘇區),而會稽郡僅保留錢塘江以東部分,并將治所徙于山陰(在今紹興越城區)。2.陳遺:人名,生平不詳。3.鐺底焦飯:猶“鍋巴飯”。鐺,一種鐵鍋。4.囊:布口袋。5.貯錄:貯藏,收起來。6.孫恩賊出吳郡:東晉末,孫恩聚眾謀反,攻陷郡縣。攻臨海時兵敗,跳海而死。出,到達。7.袁府君:袁山松,曾任吳國內史(諸侯王封國內掌民政的長官,相當于太守)。征:出兵征討。8.未展:還沒來得及。展,及、等到。9.滬瀆:古水名,指吳淞江下游近海處一段(即今黃浦江下游)。10.純孝之報:因為內心純良孝順,所以得到好報。

【譯文】

吳郡人陳遺,在家非常孝順。他母親喜歡吃鍋巴飯,陳遺在郡里做主簿的時候,總是帶著個口袋,每逢煮飯時,就把鍋巴儲存起來,等到回家帶給母親。后來遇上孫恩賊兵侵入吳郡,內史袁山松馬上要出兵征討。這時陳遺已經積攢了幾斗鍋巴,還來不及回家,便帶著鍋巴隨軍出征。雙方在滬瀆那地方開戰,袁山松打敗了,軍隊四下潰逃,都跑到山林沼澤地帶。由于沒有食物,多數人都餓死了,唯獨陳遺靠吃鍋巴活了下來。當時人們都認為這是(老天爺)給他純厚孝心的好報。

四六、安國涕泗

孔仆射1為孝武侍中,豫蒙眷(juàn)接2。烈宗山陵3,孔時為太常,形素羸(léi)瘦,著重服4,竟日涕(tì)泗(sì)流漣(lián)5,見者以為真孝子。

【注釋】

1.孔仆射:孔安國,晉孝武帝時歷任侍中(皇帝近侍)、太常(管祭祀禮樂)、尚書左右仆射等職。2.豫:喜悅。蒙:受到。眷接:恩寵禮遇。3.烈宗:晉孝武帝廟號(即帝王死后立室奉祀時起的名號)。山陵:帝王的墳墓,這里指歸山陵(即對帝王之死的諱稱)。4.羸:瘦弱。重服:指重孝,父母大喪時所穿。5.竟日:整天。涕泗流漣:眼淚鼻涕橫流。

【譯文】

仆射孔安國擔任晉孝武帝的侍中,幸得孝武帝恩寵禮遇。孝武帝駕崩時,孔安國任太常,他身體一向瘦弱,穿著重孝服,一天到晚眼淚鼻涕不斷,看見他的人都認為他是真正的孝子。

四七、二吳之哭

吳道助、附子1兄弟,居在丹陽郡。后遭母童夫人艱,朝夕哭臨(lìn)2。及思至,賓客吊省(xǐng),號(háo)踴(yǒng)哀絕3,路人為之落淚。韓康伯時為丹陽尹,母殷在郡,每聞二吳之哭,輒為凄(qī)惻(cè)。語康伯曰:“汝若為選官4,當好料理此人。”康伯亦甚相知5。韓后果為吏部尚書6。大吳不免哀制7,小吳遂大貴達8

【注釋】

1.吳道助、附子:吳坦之,小名道助;吳隱之,小名附子。坦之早亡,隱之歷任廣州刺史、尚書、領軍將軍。2.哭臨:哭吊死者的哀悼儀式。3.號踴:號哭跳躍。哀絕:哀痛到極點。4.選官:主管銓選的官。5.甚相知:和這兄弟倆非常友愛。6.吏部尚書:吏部最高行政長官,主管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等。7.不免哀制:指經不起喪親的悲痛而死。8.大貴達:指做了高官,顯貴聞達。

【譯文】

吳道助和吳附子兄弟倆住在丹陽郡官署。遇上母親童夫人逝世,他們在早晚哭吊以及思念深切時,在賓客來吊唁時,都頓足號哭,哀慟欲絕,過路的人也因此落淚。當時韓康伯任丹陽尹,母親殷氏住在郡府中,每逢聽到吳家兄弟倆的哭聲,總是深為哀傷。她對康伯說:“你如果做了選官,應該妥善照顧這兩個人(指視情形提拔任用他們)。”韓康伯也和他們結成知己。后來韓康伯果然出任吏部尚書。這時大吳已經死了,小吳終于做了大官,非常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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