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打到今天這個份上，就不再僅僅是一般的血肉廝殺，而是雙方主將分別坐在中軍帳內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

這一點，董休真真切切地能夠感受得到。

張郃身為魏國資歷最老的大將，自然不甘首戰受挫，所以對方在想什么，他也在揣測。

首戰告捷對于這些將領們來說是個振奮士氣的好事，但對作為主將的董休來說，這是一件棘手的大事，他思考了很久接下來一切都有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一旁的陳式看了看陷入沉思的董休，作為蜀國陣營中的宿將，他豈能不知這個后生現在在想什么。

眾人正歡呼雀躍的時候，陳式這時開口道：“伯善，此戰只不過是剛剛開始，我軍首戰告捷，卻并非能決定此戰勝算，張郃雖是個儒將，內心的勝負欲卻是一點不輸其他武將。”

勝負欲……

董休貌似抓住了陳式話中的關鍵之處。

是啊，武將和文士顯著的差距就是性格，文士儒雅不計較得失，心思縝密，但武將一般只計較勝負，勝就是勝，敗就是敗。

張郃雖然是個儒將，但他同樣作為武將，始終跳脫不了這一致命的弱點。

要知道早在五子良將都活躍在前線的那個年代，張遼帶著五子良將另一位的樂進在合肥不停地刷戰功，要說沒有勝負欲那都是虛的，可孫權那雷打不動的敗績讓張遼和樂進根本提不起來勝負欲。

再比如徐晃，襄樊之戰追著關羽打，要說他有沒有勝負欲，那當然是有的，可為了達到戰略目的，這種勝負欲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其次。

于禁本身就是最早跟隨曹操的一員戰將，從征多年，仗打得數不勝數，相比之下，他的戰功才是最多的，勝負欲也是最輕的。

唯有張郃，他發跡的時間太晚，所以勝負欲對他來說極其重要。

五子良將已經死了四個，他的地位才逐漸顯赫起來，但回過頭來看，他已經兩鬢斑白，一切都來得太晚了。

“……”

董休意味深長地微瞇雙眼，他的大腦開始飛速轉動，有了陳式的提醒，他的腦海中排除了其他不會發生的可能性，只留下了唯一一種可能性，且是最有可能發生的。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全都投向董休。

“我軍今日山中伏兵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光他們殺傷的敵軍就多達三四千人。”

柳隱點點頭道：“將軍說得不錯。”

要知道張郃以臨陣巧變而聞名，說白了就是見勢不妙立馬改變既定作戰方略，讓所有人都摸不清楚他的真正戰略意圖。

因此，董休說出了他認為張郃接下來可能要做的事情。

“根據今日一天交手，對手的攻勢很猛烈，猜也能猜到對方急于求成，在短期內攻克街亭，迫使我軍放棄隴右。所以對于張郃來說，打持久戰已經沒有辦法站住腳跟，他只能力求速勝，而關鍵點就在于我軍駐扎的這兩座山上。”

說罷，眾人不由得收起了他們的興奮，轉而眉頭緊皺，也開始思索董休口中的可能性。

陳式摸了摸胡須，腦海中頓時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他看向面前的董休，二人眼神一對，忽然會心一笑，看來這一老一小是英雄所見略同。

柳隱作為鎮守山上的將領，他緊皺眉頭猛然開口道：“張郃這個老狐貍，除了夜襲以外，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奪下這兩座山頭！”

張郃這是想明的不行來暗的。

見柳隱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剩下的事情就都好辦了。

只不過進山的入口在他們這邊，如果想上山，只有山兩側的陡崖可以攀爬。

“既然張郃這只老狐貍的目的是這兩座山，那我們就將計就計，將對方偷偷摸上來的部隊全部殲滅。”董休緩緩道。

柳隱點點頭，但旋即拋出了他的問題：“把這支偷偷摸上來的部隊全部殲滅，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張郃他的計劃失敗了嗎？”

但董休此時卻暢然一笑。

“哈哈哈哈！既然要陪張郃演戲，那就得演得像一些。”

句扶聽罷，頓時明白了董休的意思，他笑著對一旁的老搭檔柳隱說道：

“敵眾我寡，若要取勝，須用計策，那張郃身為老將，心思縝密，一座荒城久攻不下定然心急如焚，他派往襲擊山上的部隊全滅，你的部隊假冒魏軍協助他們攻城，那張郃老兒又豈能得知？”

沒有想到川蜀之地還有這樣精通兵法韜略的武將，董休對句扶的說辭給予了肯定。

董休接著說道：“此戰，駐扎城中各部兵馬明夜全部撤到兩山高地，只留句扶麾下五百步卒固守城門，柳隱所部必須抓來幾個活口，一定要盤問清楚他們的真實意圖！”

二人重重點頭，句扶也明白了董休的真正想法。

他如果是張郃，在山上的部隊得手后，趁此機會立刻率軍急攻城池，這樣一來，山上山下互為配合，雙重打擊之下，城門必破。

而董休的安排，恰恰是在給張郃演戲看。

敵軍攻城，柳隱假冒已經襲擊成功的分隊“配合”山下攻城大軍攻打城門，句扶佯裝潰散將敵軍引入城中，如此一來，這請君入甕，便是張郃再敗一城之時。

……

次日夜間。

費耀從軍中挑選出了擅長攀登的將士，人數雖然不多，但都是各部麾下驍勇善戰之士，又配備了精良的裝備，這場襲擊，費耀志在必得。

由于白天張郃再次得到了曹真的軍令，讓他務必在七天內奪回街亭，因為他從大司馬曹休那里得到消息，孫權得知諸葛亮舉兵北伐，濡須口方面的吳軍有了新的動向。

曹真的催促，時間的提前，讓準備跟對手打應變仗的張郃再度改變了計劃，經歷接連進攻失利的他，心中頗為急躁，只能將費耀當做他這場仗的賭注，相當于把整個身家都壓了上去。

拜別張郃后，費耀兵分兩路，一路直奔左山，他親自帶兵前往右山。

同樣的是，董休在得知魏軍細作傳來的消息后也開始了他們的動作，柳隱命令山上各部埋伏在山林之中，一旦敵軍全部爬上山來，立刻展開殲滅。

費耀帶兵奔襲到陡崖下，看著眼前異常陡峭的山崖，心中也不由得一緊。

“你，你，你，還有你，攜帶繩索先行上山，記住！定要小心隱蔽，切記不可驚擾了山上的蜀賊。”

只見四名精銳之士一腳一步緩緩攀登上山，不一會兒，四人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過了大概兩刻鐘，四根繩索忽然從山上滑落下來，看樣子他們安然無恙地抵達了半山腰。

費耀拽了拽從山上拋下來的繩索，確認已經把繩索的另一端系好后，他令道：“迅速攀登。”

此時，柳隱在隱蔽處已經發現了這四個攀登上來的魏軍步卒，他現在已經完全被董休的洞察力所折服，這場仗，就是他和句扶二人的翻身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