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所有的老人、小孩、女人都被帶了出來，與守城的人們會面。

料想中的撕心裂肺場面沒有出現(xiàn)，所有人都是麻木地，只是簡單的擁抱，道了一句——辛苦了。

看不到哀痛，看不到哭泣。

兩年的壓抑與神經(jīng)的緊繃，讓他們連哭的能力好像都失去了，他們靜悄悄地講話，靜悄悄地走動。

哭——可能會讓自己死。

“都跟我走！我?guī)銈內(nèi)ヒ粋€沒有妖怪，沒有危險，沒有忍饑挨餓，不用擔心活不到明天的地方！”鯤站在人群最前方，望著這些憔悴無神的人，高聲疾呼。

“李縣令，現(xiàn)在把藏起來的糧食都拿出來，你們所有人，現(xiàn)在趕緊吃一頓飽飯，吃完咱們馬上啟程，以免夜長夢多！”

這些人都如今都饑腸轆轆，風桐縣離三河府一百六十多里的路程，憑他們現(xiàn)在的情況，還沒走到可能就不行了。

老人們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擺手，故作輕松地笑：“我這老頭子就不吃了，也不打算走了，我就留在城里了，你們趕緊收拾收拾，離開吧。”

他們都笑著，恍若解脫，有的老人閉上了眼，神色安詳。

“不行！都要走！一個也不能留！”

鯤走到一個老人面前，堅定道：“一個人都不能留！想想那些該死的畜生，你們留在這兒，是要便宜那些畜生嗎！看看你們身后的家人，你們不走，他們會走嗎！我們來這兒，救你們，就是要都給救走！”

他掃視人群，大聲道：“都吃飽了！誰不想走，拖也要給我拖走！”

“誰不愿意，我就留下陪著，等畜生來了，把咱們一塊吃了！我陪你們一起死！”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所有人都看著激動的鯤，這個眉眼并不出眾，反而普通平凡的年輕男子。

李嵩眼神中透露出欣慰，縣令等修士則是驚訝，而百姓們眼睛發(fā)紅，嘴唇顫抖。

他們想說些什么，但話到了嘴邊，對上鯤不容置疑的眼神，又不知道該怎么說。

并不算高大的鯤，在這一刻，身影陡然高大了起來。

然后，鯤讓縣令帶著他，去把藏起來的糧食都取出來，袖子一擼，生火做飯。

縣丞來到李嵩身邊，斜眼瞧著鯤，好奇問道：“府尹大人，這小伙子是誰啊？”

李嵩言簡意賅：“太子。”

“太子！”縣丞忍不住驚呼，不可置信地看著鯤。

“太子不在皇城待著，怎么會跟著您來這里？”

縣丞下意識反問，在他的認識里，太子這樣重要的人物就應該在皇城里，更何況如今大虞各地烽煙，跑出來不是找死嗎？皇帝老兒會同意？

瞥了縣城一眼，李嵩高深莫測道：“你懂什么？太子可是國師親自派人送出皇城的，這可是一個重大機密，涉及到大虞生存的機密。”

縣丞臉色逐漸呆滯，機密你還給我說？我不過就是罵了你幾句，你就想害死我？

看著縣丞難看的臉色與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李嵩內(nèi)心冷笑，他可不是個好脾氣的。

“所以接下來你必須要跟我們走，而且要完全遵守我們的命令，不然的話，為了不泄露這個秘密，我會怎么做....”

李嵩嘴角挑起意味深長的笑，丟給縣丞一個你懂的眼神。

縣丞都快哭了。

....

陳長命正興致勃勃地打量著四周。

六個身材高挑，卻滿臉淚水的女子癱在地上失聲痛哭，旁邊是洛瑜和龔泉，正在安慰她們。

接下來，自己的目光離這幾個人一步步走近，直到完全看不見幾人。

“我這是意識被帶出來了？不對，更像是借了楊青兒的感知。”

陳長命一瞬間明了，這是把楊青兒當作自己的意識化身了！

而興奮后，陳長命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猛地走到神像面前，冷聲道：“這是你干的吧！”

“....”

“呵！我就知道你怎么會這么好心，既允許我開拓新地盤，又允許我傳授他們仙法，到頭來，都是你的養(yǎng)料還有工具！”

陳長命毫無征兆地憤怒了起來，臉龐扭曲，獠牙緊咬，死死的盯著神像慈祥的面孔，左手抓著祂破開的打洞，尖利的指尖刺進腦洞，獰聲嘶吼。

“你為什么不干脆去死！你害了我！你還要害他們！你還有臉自詡正神？你跟那些畜生有什么兩樣！”

鮮血如蛇，同時從一人一神像的腦洞中滑落，順著臉頰，印上一道慘烈的血痕，密密麻麻錐首的疼痛讓陳長命的臉龐越發(fā)猙獰，手指更是用力抓緊了神像，周而復始，滴答滴答的血掉在地上，碎成更小的血珠。

“....！”

“哈哈，死？你以為我怕死？我要是能拖著你一起去死，那就死好了！我愿意！你愿意嗎！”

嘶啞的笑聲回蕩在小小的破廟里，整個黑山的上空漸漸凝聚起烏云，“轟隆隆”的雷霆翻滾，蒼天的怒吼響徹四野。

“咔——！”

一道驚雷閃落，霎時劈進了廟中，擊中陳長命，雷光照耀在神像上，無面的神像金身簌簌，血色神袍崩作膿血，濺射在神像的身上，嵌入神像的裂縫中。

太一面色一暗，慈祥柔和的面孔莫名透出了兇厲，臉上的血凝結成了疤，在雷光的照射下，刺眼的詭譎。

這道雷霆的傷害并不大，陳長命只是輕微的眩暈后，便立即恢復了清醒。

“嘿嘿，哈哈哈哈——”他突然神經(jīng)質地怪笑，松開了手，拍著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

“我可真是個蠢貨，跟你講什么，跟你有什么好講的，怎么會想到和你拼命，跟你同歸于盡呢？”

似是自嘲地講述著事實，陳長命眼底涌現(xiàn)哀傷與憤怒交織的復雜情感。

“我不過是你的化身，我死了，你又怎么可能會死呢？”

他推開門，清冷的風吹進廟里，吹走了廟中燥烈的情緒，看著生機盎然的黑山，看著山下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的人群，聽著他們憤怒的吼叫與開心的大笑，陳長命的眼神平和了下來。

“不能死啊，死了，就什么都沒了，死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好好活著，一切都會有希望的。”

他坐在門檻上，閉上眼，意識回到楊青兒身上，看到她們與城內(nèi)的李嵩等人會合。

每個人都席地而坐，端著手上的碗，對碗中的飯狼吞虎咽，有的哭，有的笑。

他們的眼中，都充滿了對未來的渴望光芒。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陳長命扭頭，平靜對上神像的低垂的眼眸。

“你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