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命沒有開口，師國士就十分誠摯地彎著腰，毫無起身的意思。

他雖然是大虞國國師，但他并不會仗著自己的身份與修為肆無忌憚，他十分清楚，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可以交，什么人可以跪。

陳長命需要他現在跪下，他會立刻五體投地，絕無怨言！

就是要他現在殺了自己的兩個徒弟，他也會毫不留情地把兩人的頭顱奉上，還會貼心地擦拭干凈血跡，用他們的衣服包好，不會臟到陳長命的手。

只要陳長命同意成為他們大虞國鎮國神祗。

這是他的機會。

這也是大虞的機會。

“空話大話誰都會說，你要怎么證明你能給我實現你許諾的好處？”

空氣靜默了片刻，陳長命不咸不淡地說，師國士離著自己海角天涯，就憑他一句沒什么實質動作的畫餅，就想讓自己應諾，還放了他們師徒三個，絕無可能。

師國士沒有意外，反倒是高興起來，這句話代表著鎮國神祗一事并非不能談，只要自己能真金白銀拿出讓陳長命滿意的好處。

而好處，他最不缺！

“不知閣下可知曉正神法？”

“正神法？聽起來是成神的東西，與我用處可不大。”

借著神像，陳長命自己本就是神，或者說神的一部分，成神法訣自己毫無用處。

“非也非也，此正神法并非一般的正神法。”師國士聽到陳長命這句話，又多了兩分把握。

他解釋道：“天下淫祀草神無數，這些沒有正名的神只能算是邪異，放在任何一方大勢力內，都是被清剿的對象。”

“一般的正神法，便是幫助這些邪異正名，得到一方大勢力的認可，從而可以光明正大地修建神廟，受人香火，繼而有望得道。若是沒有正神法，得不到認可，即便修為再高，也是要死在劫難墳中。”

說到這里，他心中忍不住泛起了問號，陳長命如此強大的實力，還沒有正名，就連香火氣也感受不到，到底是怎么活下來的？

陳長命若有所思，這個世界的神看來也并非是高高在上，反而聽起來限制頗多，還要受人驅使，與自己的想象并不一樣。

他掃了一眼師國士：“這么說，你的手下應該有不少草頭神？”

“不值一提，閣下如果需要，我現在就吩咐他們過來，任閣下處置。”

師國士態度很卑微，在陳長命這尊大神的誘惑面前，容不得他不卑微。

“嘿！”陳長命冷笑，沒有說什么，話鋒一轉：“你說說，你要給我的正神法，為什么就肯定我會接受？”

師國士心中喜悅，終于問了。

“一般的正神法完成之后，成就的是某一片山川、某一座郡縣的山神、水神、城隍陰司主，而我要交給閣下的，則是權柄。”

“掌握這方天地權柄的正神法！”

“轟——！”

天公似是被這番話激怒，本是晴空萬里，轉瞬間，風云突變，陰風怒號。

陳長命整個人如同木頭，眼神凝滯，面無表情。

但他的手指輕微挑動，木然地眼神落在師國士的身上，久久無言。

好久，陳長命嘶聲道：“你怎么可能有這種東西？告訴我。”

師國士不疑有他，只當是陳長命被自己的言語震住，他緩緩道：“此事涉及深遠，我無法言明，還請閣下見諒。”

“我知道了。”陳長命低垂著眼眸，沒有再問，淡淡道：“我同意了，可以成為你們的鎮國神，盡快把該送的東西都送過來，另外，將你們大虞以及你們大虞之外的地圖、勢力分布情況記載、這幾十年來記載的天地重要變化記錄，統統送過來。”

陳長命想到了什么，又補充道：“另外，每個月給我送來一百只活的妖物，還有一千斤糧食。”

在陳長命答應的時候，師國士千萬里外的真身陡然握緊了拳頭，心中的暢快恨不得仰天大笑，但在陳長命面前，他還是強忍了下來。

至于后邊的妖物、糧食，輕輕松松。

“是，鎮國神大人，下官謹記，定會盡快辦妥！”

“起來吧。”

有了陳長命的允許，師國士才站直了身子，瞪了身后的二人一眼：“蠢貨！鎮國神大人都已經原諒你們了，還不叩謝神恩！”

兩人這才如夢初醒，立刻跪倒，叩拜道：“多謝鎮國神大人原諒。”

“那在下就告退了。”

雖然這次顯身，分魂沒了兩個胳膊，但與請來陳長命這尊大神比，損失不值一提，他心滿意足地就要離去。

“嗯？”

他傻眼了，他的分魂竟然無法回去！

陳長命面目猙獰，眼含嗤笑：“我只答應了你鎮國神這一件事，可沒答應讓你走。”

“你就留下，看著你徒弟，讓他倆當我這些人的陪練吧。”

完全沒有理會師國士逐漸陰沉的臉色，陳長命看著匯聚起來，如墨的云彩，罩在黑山上，猶如漆黑的面紗，又如同暴怒的天罰。

他兇厲的嘴角張開，越張越大，自顧自嘶啞大笑。

“可憐蟲！可憐蟲！你真是個可憐蟲啊——，哈哈哈——”

...

大虞皇城，天正殿。

靜坐在靈玉蒲團上的師國士突然睜開眼睛，雙目充血，握緊的拳頭，因為過于用力，導致指節發白。

他痛苦地扭曲著臉龐，嘴角一縷鮮血不停滴落，胸前劇烈起伏，承受著莫大的痛楚。

“該死的畜生！”師國士扶著發昏的腦袋站了起來，如今分魂徹底和自己失去了聯系，也就斷開了與陳長命的接觸，沒有了威脅，他胸中的怒火立刻傾瀉而出。

“到底是哪里的畜生！竟然會這么強！為什么我從來沒有收到過那畜生的消息，零帶著定風堂那幫廢物是怎么做的事！飯桶！一群飯桶！”

師國士咬牙，紅色沾滿了牙齒，若非臉是完整，倒是有了陳長命三分神韻。

就任國師以來，他遇到過各種各樣的麻煩，卻從未像這次，束手無策，自己以往最大的依仗——實力與計謀，在對方那浩瀚深淵般的氣息面前，就是螳臂擋車。

“不過，能夠合作，就夠了。”

他深吸口氣，拭去嘴角的血，整了整衣冠，徑直來到了大虞皇帝的書房，推門走了進去。

“亞父，怎么想起來來我這里了。”

大虞皇帝鯨，面色微黃，神情柔潤的一個中年模樣男子，看到師國士后，訝異地問道。

“魚兒，好事，天大的好事！看！”

師國士直接坐在了他對面，手一拂，一幕光影出現在兩人面前，畫面里，顯示著當時黑山上的場景。

從他出現在黑山開始，與陳長命的對峙、受傷、談判，以及結果的敲定，直到分魂被強行剝離。

片刻后，畫面消失，鯨收起了笑容，面色凝重，沉吟不語。

“亞父，太危險了！”

只是透過畫面，鯨就能感受到陳長命散發出來的恐怖壓力，與這般怪物合作，對方一個翻臉無情，便是天崩地裂。

不同與鯨的憂慮，師國士悠哉地捋著長髯，笑容滿面：“魚兒，是危險，可也是機遇！”

對著皇帝的眼神，師國士滿是慈祥。

“二十年前，天地秩序突然紊亂，神道權柄崩碎，落入這世間，大齊、大豐、還有咱們大虞三國，包括萬圣山、三神域那兩個奇地，哪個不是惶恐不安？

我等手中的敕神權力一朝之間灰飛煙滅，下面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哪個不是想要自立為王，要逆了我們。”

“以往千依百順的草頭神，突然發現咱們對他們沒用了，祂們可以自行去尋找成神之法，因此造下了多少禍端？”

“更何況，還有天地權柄的碎片，若有誰能得到了，豈不是一躍成為了這方天地的主人，哪里還會將我們放在眼里？”

師國士說著凄慘無比的言語，臉上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濃。

“但你為何不想一下，這天地權柄，為何我們就握不得？”

腦海如同一聲驚雷炸響，鯨霍然起身，激動地盯著師國士：“亞父，你是說，你是說...”

“不錯！”師國士雙手按在他的肩上，眼里的笑意逐漸化作瘋狂。

“我們，也可做這天地的主人！”

這是鯨從未設想的道路。

二十年來，自從手中的敕神權力越來越弱，他的內心就越發不安，大虞是他的江山，沒了敕神權柄，他如何能壓制江山內的妖邪神異，如何能得享太平。

但師國士這一句話，就讓他悟了！

“亞父，依你所思，該當如何？”

師國士伸手，鯨坐在了他身邊，靜聲聆聽。

“如今天下，我等五方依舊是勢力最為龐大，但下面的一些淫神大妖，也在快速組建自己的勢力，且他們具備天然的優勢，我算過，不出三十年，這些邪異的勢力必然會超過我們。”

“而破局之法，就在這個怪物身上！”

鯨思索道：“驅虎吞狼？”

師國士搖頭：“非也，邪異是狼，但這怪物可要比虎強太多了，我們如今，只有一個法子能夠保全自己——投靠他，臣服他，只要不是涉及到我們自身的安危，那就盡量滿足他！”

“可這樣...”

鯨糾結地皺眉，他還是有些擔心。

“魚兒，我們時間不多了，現如今，先保全自己，才能在未來徐徐圖之。”

師國士目光深邃，在見到陳長命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而且...”

師國士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誰說我們會一直聽這怪物的話呢？”

鯨驚愕。

師國士回想自己了解到的，關于天地權柄的信息，以及某些不可言說之事，這些都沒有講給陳長命。

而他告訴陳長命的，是對的，但也是不對的。

自己的正神法，的確能掌握天地權柄，但是有條件的。

而條件，他是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想來，其他四方里，也有人知道，他們同樣會藏在心里，秘而不宣。

這方天地，不需要那么多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