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晚禾輕撫酥胸,定了定神,讓緊張的心情稍稍平復下去。
那高姓婦人一直說她是一朵溫室里的花朵,先前陸晚禾還能當做沒有聽見,可現如今看來,對方說的還真有兩分道理。
自己在許府后院里獨居了太久,一直在避免與府內府外的人接觸。
可長年累月下來,她竟連自己夫君被人下毒一事都不知曉。
自詡清高,和瘋傻之人又有何異?
倘若夫君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的結局又會是什么?
陸晚禾多愁善感,又經歷了今天的事情,心中感觸頗多。
待她再度抬頭時,已是有了自己的決定。
“夫君放心,這件事晚禾定會守口如瓶?!?
許清點了點頭,陸氏是個可信之人。
這女子一心鉆研圣賢書,性子也養成了溫柔謙遜,墨守成規的大家閨秀。
既然她與下毒一事無關,自己只需與她劃清界限即可。
但還有一件事,許清仍有些困惑。
“我想問的問完了,不過有一件事讓我覺得好奇……當然了,你若不想回答也沒關系?!?
陸晚禾輕聲道:“夫君不必這么客氣。”
許清問道:“你迫切的想要回到陸府,是什么原因?”
陸晚禾咬了咬薄艷的紅唇,輕聲低語道:“夫君聰明伶俐,想來已經猜到了……妾身未出嫁前,閑暇時會教陸府的孩子們讀書識字,所以那些孩童才會與我相熟?!?
許清點了點頭,片刻后又緩聲問道:“你只是在擔心那些孩童嗎?”
陸晚禾的渾身一震,沉默不語,眉睫一陣輕顫。
她過了半晌才抬起頭,嚅囁的答道:“不是的,妾身藏有私心……夫君還記得來時路上,隔壁的許府舊址嗎?”
許清略微思索,便想起來了在昨日的馬車上,陸晚禾怪異的模樣。
現在想來,正是在自己看到了許府舊址后,她的神態才有了驚慌。
“有些印象?!?
陸晚禾咬唇輕顫的模樣楚楚可憐,令人不忍苛責。
但這一次,她看向許清的眼神已不再逃避,反而多出了一抹莫名的柔情。
“那兒的一顆老槐樹下,藏著些東西。”
許清聞言微愣,聽陸氏的意思,她似乎與許府的某人留有舊情。
可在自己的印象里,許府家中九代單傳,承襲下來的就自己一脈,哪來的堂兄堂弟?
等等。
許清驚愕的抬起頭,對上了陸晚禾的視線。
對方捏著衣襟的小手已繃的青白,臉上露出釋懷的笑顏。
“我與夫君,曾是舊識?!?
……
靖東侯府。
庭院內的綠植錯落有致,廊檐下掛滿了一盞盞的宮燈,迎著秋風輕輕擺動。
一隊侍女從長廊拐角處依次現身,手中托盤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山珍海味。
她們經過一排排整齊的房間,來到了侯府最深處的書房。
房內擺滿了梨木制成的書架,但架子上擺的東西卻不是書籍與竹簽,而是一捆捆的白紙卷軸。
而墻上所掛著的畫像也不是馮氏先人,而是一名冰肌玉骨,眉目如畫的年輕少女。
“侯爺,該用膳了?!?
書房內的人披散著頭發,背對著門扉,似是完全沒有聽到婢女的提醒。
那領頭的侯府婢女停頓片刻,再度出聲,“侯爺,該用膳了……”
“滾!都給我滾!”
靖東侯馮拓驟然轉身,一手掀翻了對方端呈上來的餐食,瘋狂地大喊大叫。
“我不吃!本侯什么都不想吃!”
那婢女被嚇得渾身癱軟,跪在地上不敢言語。
可馮拓的話語卻越來越激動,越來越激烈,直到他變得語無倫次,像是一頭失控的野獸。
“不對,都別走……你們來告訴我,本侯與那許清相比差在哪里?為什么本侯的心心念念之人,會在意那個蠢貨?”
平日里的靖東侯溫文爾雅,性情隨和,已經被前日的事情打擊到崩潰。
詩會上的詩文之爭輸給陸晚禾,他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畢竟對方可是他馮拓看中的心上人,理當才華橫溢,有此成就。
可真正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陸家小姐對自己的回答。
她竟說出嫁入許府并不全是家中的意思,也是她本人的意愿。
“這怎么可能?她一定是畏懼許家的家大勢大,故意說些謊話來騙我……對,對!一定是這樣的!”
馮拓跌跌撞撞的走了兩步,無意間撞到了一處書架。
架子轟然倒地,上面擺放的卷軸滾落至地面,露出了里面的內容。
上面畫著一對游蝦,右下一行用娟秀繚亂的字跡寫道,“晚禾,正德元年隨筆?!?
“寶貝,我的寶貝掉了!”
馮拓嘿嘿嘿的笑了兩聲,忙蹲身把這卷軸收了起來,而那些跪在門口的婢女們面容失色,彼此之間對望了兩眼。
她們雖為靖東侯府的侍婢,是侯爺身邊最親近的下人,但她們也不知道侯爺對那陸晚禾的愛已經偏執到了如此地步。
這么看來,這房屋內的卷軸,可能都是那陸姓女子的畫像與畫作。
“馮老弟。”
來人是一名成熟干練的中年男子,他穿著寬松的棉麻長袍,面龐帶有幾分歲月的痕跡。
他的氣息沉穩內斂,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不凡的氣質。
那些侍婢認出此人,都往兩側退了幾步,就連陷入癡狂之中的馮拓,也在看到對方后恢復了些許清明。
“康王爺?”
馮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康王爺乃是勛爵一派的主要話事人,在朝堂上都是炙手可熱的人物,他怎么會突然來到素州,還進到了自家的府邸里?
自己雖也是勛爵一派的人,與康王爺在京城的宴席上見過兩三次面,可怎么想,也不像是關系熟絡的樣子呀?
那康王爺的步伐穩健有力,談笑風生間便已經跨入了書房的門檻。
他大致掃了眼書房的情形與布局,淡笑道:“久聞馮老弟性情高雅,在詩詞歌賦上頗有建樹,今日一看算是開了眼界?!?
房內擺的都是那陸家小姐的畫像,這話乍聽起來有些刺人耳朵,但在康王爺溫和的語氣下,倒顯得沒那么尖酸刻薄了。
馮拓也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么模樣,他深吸了一口氣,躬身行禮道:“康王爺莫要恥笑馮拓,是我失了風度,這就去梳洗一番,給王爺接風洗塵。”
“早就說過了,我們勛貴之間都是一衣帶水的異姓兄弟,哪用得著那么生分?而且我今日南下江南,一路上都在遮掩風聲,不勞馮老弟大費周章了?!?
馮拓聽到這兒,隱隱約約領會到了什么。
以康王爺的身份地位,從京城南下素州,一定會受到各州知府知州的隆重招待。
那自己也會在家中提前得到消息,準備好接風宴。
可這康王爺神不知鬼不覺的溜進了自己府邸,府內下人都沒來得及通報一聲,那就說明他此行并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你們都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可對外人提起?!?
“是。”
房內的侍婢們退了下去,康王爺臉上的笑意也愈發濃重。
“看來我勛爵一派真的是人才輩出,馮老弟年紀輕輕就能有這么活絡的思維,真是難得……不知你有沒有興趣到京城里發展一二?”
“王爺客氣了?!?
馮拓說著客套話,心中卻有些意動。
靖東侯府遠離京城,扎根在素州的原因,其實就是因為自己的祖父勢力衰弱,在京城里已站不穩腳跟,所以便舉家搬遷,選了一個江南重鎮作為落腳之地。
自從遠離權利的中心后,靖東侯府依舊是每況愈下,近些年收繳的租戶余糧已快維系不住府內的開銷。
若是能搭上康王爺這條人脈,那他靖東侯就能重回京城,并有極大的可能被舉薦為官。
“不知王爺這次來找愚弟,所為何事?”
馮拓也不傻,知道康王爺悄無聲息的到了靖東侯府,一定是有要事托他去辦。
康王爺在房內尋了張椅子,慢條斯理的坐了下來,面上的表情自信且從容。
“聽說你和許太后家的許清有些不太對付?”
馮拓的身軀一震,移開了與康王爺對視的目光。
“確是如此,不過王爺也應該知道,小輩間有些小的恩怨很正常,都是一些上不了臺面的破事。”
“哦?我可聽說,你對那許清的三夫人覬覦已久,已經到了茶不思飯不想的地步?!?
“王爺,你這話可不能亂說……”
馮拓脊背冒汗,再度朝康王爺看了過去。
他發現這康王爺神色無異,臉上一直掛著那抹淡淡的笑容,仿佛是在與自己嘮些稀松平常的家事。
“窈窕女子,君子好逑,喜歡別人本就不是一件丟臉的事情,馮老弟何必遮遮掩掩的,那么在意呢?”
馮拓有些摸不清這康王爺的路數,但他心里清楚勛爵一派與太后一派勢同水火,他應該不會幫著那許清說話。
“王爺教訓的是?!?
“我看你這屋內的畫像,畫的也都是那名女子,足以說明你對她的用情至深,已到了非她不娶的地步?!?
書房內的事情確實難以圓場,只要是見過陸氏年少時模樣的人,定能看出來他屋中所擺的畫中人是誰。
讓康王爺發現此處,留等同于把把柄送予對方。
想到這兒,馮拓也不再隱瞞,點頭承認道:“王爺真是慧眼如炬,自愚弟年少時被其救過后,朝把其記在了心中?!?
康王爺的嘴角微微勾起,淡聲說道:“我還聽說那許清不學無術,在素州城里作威作福,肆意欺壓城中百姓……看到這畫像上如此麗人竟嫁給了那樣的混球,真是讓人唏噓不已,感慨命運不公呀。”
馮拓心里已經發現,這康王爺的話頭一直在偏向自己心中的仇怨。
可他確實說到了自己的心坎上,引得他本就不忿的情緒變得越來越氣。
“王爺說的,正是愚弟的心聲……只是這又有什么辦法?那許府在京城中有貴人坐鎮,手眼通天,我這侯爺如今也只是徒有其名,一點用都沒有……”
康王爺搖了搖頭,聲音一如既往的穩重,給了人少許安心的感覺。
“馮老弟切要妄自菲薄,前些日子那濮園詩會上的詩句我也看過了……其實你與那陸氏女子都是人中龍鳳,才是最為般配的一對。”
他凝視著馮拓,眼中突然迸發出一抹難以掩飾的銳芒。
“馮老弟要是不想放棄的話,眼下就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機會?”
“世人皆知宮中太后干涉朝政,獨攬大權,已然成為了大齊的毒瘤。”
馮拓面目駭然,雖然許太后把控朝政一事已經人盡皆知,但敢公然說出來的,還是少之又少。
畢竟誰都怕惹禍上身,最后落個尸首異處的下場。
“馮老弟,我是把你當自己人才說的如此直白……你可知那許清即將要迎娶丹陽郡主的事情?”
馮拓思慮片刻,點了點頭。
“這其實就是那婦人的陰謀,她想讓娘家唯一的子嗣與李氏皇族誕下后代,好立其為新的儲君?!?
“康王爺……”
朝堂上的人都不傻,如此顯而易見的事情都看得出來。
可這又不是他們能做得了主的,小皇帝年僅十二,是太后精挑細選,扶持上來的傀儡。
“康王爺,這事即便路人皆知又如何?誰又能跳出來反對呢?”
康王爺搖頭,“我大齊根基深厚,你真當那許太后執政三五年就能把整個朝堂都替換掉?”
馮拓聽出康王爺的話有深意,試探性的問道:“王爺的意思是?”
“近日京城中風云將起,我可以助你把許清除掉?!?
“什么?”
馮拓愕然,“王爺,這實在是……”
“若是許太后倒臺,素州許家是什么下場你可想過?”
馮拓沉默不語。
許太后要是出了事,這素州許氏就會成為待宰的羔羊,被朝廷滅門抄家。
那陸氏的下場也不言而喻,定會同罪。
“那許清本就是惡霸,你除了他不僅是為民除害,也會得到嘉獎。”
康王爺舒展臂膀,站了起來。
“我來素州是為了其他事,但今日也算是愛才之心涌現,才想著給你一個天大的好處,這樣你以后也好為我賣命……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的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