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六年,長陵旁偏殿失火,事有蹊蹺,天子素服五日。董仲舒歸居在家,聽聞此事寫文章道,乃是天降大火警示天子,當誅殺奸佞之臣,才能平此天怒。呂步舒怒斥,董險些因此喪命,從此不再言災患。”
司馬遷一邊翻閱,一邊在相關地方做著記錄。
這時夜色更深,魏向伏在案上已經睡去。他被司馬遷輕推了一下,這才醒來。
“你先回房歇息。”
魏向面色猶豫,司馬遷見狀又道:“放心便是,長安城中無人敢亂來,再說我不過小小太史令,對方不至于針對,你多慮了。”
一番勸慰之下,魏向才不情不愿地離開書房,徑自回到自己屋內。
待人走遠,司馬遷又伏在案前,慢慢翻閱著父親留下的手札。手札數量極多,直至后半夜司馬遷昏昏欲睡時,才將最后一本手札攤在案上。
他揉了揉眼睛,輕飄飄地往竹簡上掃了一眼,頓時面皮一僵。
“火災之后,太常命我前往記錄,偶遇長陵圓郎遺孀居于長陵邑,高呼冤枉。此時相關人員早已處決,再重新提起已經于事無補。”
長陵邑?司馬遷皺眉,此地他倒是有幾分印象。
當年初遇柳倩娘便是在長陵邑附近,沒想到管理長陵的郎官遺孀也還在這里。
只是時隔多年,也不知還能否尋到。
他默默記在心中。
早前司馬遷從未注意過父親留下的手札,今夜一通看完沒想到居然涵蓋了這么多東西,同時他不禁也有些彷徨。
編纂史記時,許多內容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也不知道可靠性能有幾分。
尤其本朝記事,太多不敢言語的內容。
此刻他心中也不免有些動搖。
......
翌日清早,司馬遷起了個大早。
他正用手帕擦拭額頭時,魏向從外面闖了進來:“主公,今日一早城里到處都在謠傳一件事情。”
司馬遷忙問:“又發生了何事?”
“太仆公孫敬聲挪用北軍軍費一千九百萬,今日一早被下了大獄,公孫丞相府上已經亂成一團。”魏向喘著粗氣說道。
司馬遷拿著帕子的手頓了頓。
公孫賀乃是衛霍外戚集團的代表,也是太子黨的話事人,在朝堂位高權重,擁有獨一無二的地位。公孫賀本人更是當今天子的寵臣,若說其他人兒子被下大獄,司馬遷毫無懷疑,但要說是公孫敬聲,那真就為人不解。
好端端的,他貪墨北軍軍費作甚?
公孫家又豈是短缺財物的豪門大族。
父子二人位列九卿,這種盛況在大漢歷史上也是罕見。
公孫賀在天子即位之初便開始受到重用,二人嚴格意義上說來甚至還是連襟,頭頂這份殊榮,那公孫敬聲怕不是腦袋壞了,做出這等事來。
他將帕子懸在盆邊。
局勢真的是,越來越亂了啊。
“魏向,你急匆匆回府就是因為這事?大清早不好好休息,外出湊什么熱鬧。”司馬遷最近瘦了,臉色有些憔悴。
或許,這些時日給他帶來的壓力確實太大。
魏向看在眼里,心中也不是滋味,見司馬遷問起,忙不迭回道:“我只是早起喂馬時,聽見街上有動響,便出去看了一下,沒想到居然是公孫丞相家出事了。”
司馬遷深知其中利害關系,臉色有些復雜,但只是一瞬間,他很快就擠出笑容,風輕云淡地說道:“公孫丞相家的事情,不是我等可以參與的。公孫家與太子還有大將軍一系有說不清的關系。再說丞相與天子之間情誼深厚,想來不會出事,你莫要再探聽此事,聽見了沒?”
魏向沉默,片刻后方道:“主公是擔心受到牽連,魏向曉得了,不再去打聽便是。今日主公不是要去拜見太子?我們何時出發?”
司馬遷猶豫了下。
“今日先不去了,料想丞相今日必定要因為公孫敬聲這事拜訪太子,我們再去豈不是為太子添亂,改天再去也不遲。”他說道。
魏向應了一聲,感覺司馬遷說的在理,事有緩急,要是和公孫丞相碰巧遇見,恐怕還真有些不方便。
他心里急躁的很,但他按捺住了,并沒有說出來,只是說道:“那主公有事再喚我就行,我先去將府上柖車加固一番。”
“先不慌!”司馬遷叫住了他。
今日原本就是打算拜見太子,陳以厲害,沒想到公孫賀府上居然出事了。
在城中,他也沒有什么至交好友可以幫得上忙,想了很久最終還是向魏向吩咐說:“你先不慌走,待會咱們去一趟長陵邑。”
雖說此時前往長陵邑,不見得能找到當年那位郎官的后人。
但不親自去驗證一番,司馬遷心中總感覺有些不踏實。
魏向疑道:“大人好端端的去長陵邑作甚?那里地處偏僻,路上顛簸的很。”
“沒有什么大事,到了你自會知道,快些準備吧。”司馬遷并沒有說去長陵邑的目的,只是吩咐魏向將車馬備好。
小會功夫,魏向駕著車,司馬遷坐在車上。
主仆二人行了約莫一個時辰,才到了長陵邑。
當年那位郎官雖然職位不高,但是也算得上小富人家。雖然郎官因為長陵火災被問責處死,可家里妻小尚在,再說長陵邑也有不少居民,打聽打聽應該也能得到些線索。
先后詢問數人,才得知當年郎官死后,其妻終身沒有再嫁,將一子撫養成人,只是家里沒了頂梁柱,家境也迅速敗落下來。
郎官妻子變賣了祖產,如今就住在窄巷里,一間小院仄暗的門戶。
巷子很窄,馬車進出不便,司馬遷吩咐魏向在大道上等候,自己一人循著指引來到小院門前。小院木門緊閉,門上有幾處缺口。
司馬遷輕輕叩響大門,開門的是一名婦人,長陵郎官的兒媳張氏。
婦人開門后先是一驚,見司馬遷衣著氣度不似普通人,她心中有點害怕,臉上露出抹遲疑,問道:“這位大人?”
司馬遷忙笑著問候:“夫人好,在下司馬遷,特地來拜訪老夫人。”
張氏更加疑惑,愣了半晌才想起來:“奴曾聽婆婆提起司馬談大人,他是?”
“正是家父。”司馬遷回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