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難道看不出,御史大夫明知此事,卻不敢四處宣揚,事發尚且不能為自己脫罪辯解,禍及家人。你區區太史,職責亦不在此,又何必涉險?”
“你私著史書,我日夜擔心,那幾十卷文章隨處一翻,到處都是罪證,我從未勸阻,也不該勸阻。我既嫁你為妻,你之志向亦是我之志向,要生要死皆會隨你,不敢惜命,但只求夫君牢記一件事情,還請顧惜兒女性命?!?
說到最后柳倩娘早已泣不成聲,納頭便拜。
司馬遷驚了一下,夫妻二人自成婚以來,少有這般情況。他連忙將妻子扶起,也忍不住濕了眼眶,長嘆一聲道:“好,我答應你不過問這事,再不管它?!?
他的心中雖有無限痛楚,但妻子剛才說的話也有她的道理。
一面是師恩如山,一面是妻子家人,司馬遷夾在二者之間,久久難言。
柳倩娘聞聲,抬起淚眼看著丈夫,心頭亦是不忍。
早年前李陵兵敗,司馬遷為李陵出聲辯解,蒙受奇恥,獨自一人默默忍受著小人的嘲諷還有市井上的流言。
事后他并未將這些遷怪到自己的頭上,反而處處有禮,夫妻二人之間也依然相敬如賓。
這些年柳倩娘的心中始終懷著一絲愧疚。
她陪著司馬遷歷經一路艱辛,夫妻二人相互幫扶,終于完成《史記》這本巨著。
想著這些,她的眼眶更紅了。
在柳倩娘心目當中,丈夫就是那頂天立地的蓋世英雄,是鐵骨錚錚的江湖豪俠。
而且她也深知丈夫為人,哪怕是豁出性命也不會負了他人的恩情。
現如今卻因為自己的一番話,讓他陷入兩難的境地當中。
司馬遷見妻子神色悲戚,也顧不上自己心頭那點失落,忙出言安慰:“倩娘別再擔心,我既已答應你,就不會食言,以后不再管這事可好?”
柳倩娘垂眸不言,半晌才道:“史記我已經謄抄了一份?!?
司馬遷微微有些詫異:“這么快?”
隨即朝書案看去,只見一方方縑帛整整齊齊地擺在案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
他再看向妻子有些憔悴的面頰時,輕輕地撫了撫她的秀發,溫聲道:“倩娘用心了?!?
柳倩娘抹了下眼角,展顏而笑:“用縑帛總好過竹簡,也方便隱藏不易被人察覺,待將其送出,夫君便可將正本呈送陛下,打消顧慮?!?
司馬遷沉思片刻,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柳倩娘見狀笑了笑,伸手將他眉心撫平,柔聲道:“是否在想著該找誰才能放心一些?”
夫妻二人收起心思,氣氛不禁緩和了許多,臉上陰霾漸漸散去。
“是啊,府中之人倒是可靠,可是太容易被追查出來。”
司馬遷又苦笑道:“早知倩娘用縑帛來書寫,真應該讓嬋兒帶出去?!?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柳倩娘就低頭不語,也不知道小姑娘在外如何了。
孔蟬寄養在自己家這么多年,她早已將其當親生孩子看待。
如今一個人在外孤苦,素來善良的柳倩娘如何不難過。
沉默了一陣,她才收回心神,輕笑了聲:“我已經為夫君物色好了人選。”
“夫人快說?!彼抉R遷聞言急道。
“夫君看倩娘如何?”
柳倩娘抿著唇,眼眸閃了閃,定定地盯著司馬遷問道:“若論可靠,還有比我更適合的人選嗎?”
“開什么玩笑?!彼抉R遷被妻子氣笑了,又道:“倩娘別開這等玩笑,你如何能行。”
“夫君莫不是忘記了,倩娘也算是將門之后,這件東西關乎夫君畢生的心血,交由他人我可不放心?!?
望著妻子言笑嫣然的俏皮模樣,司馬遷心中不由想起多年前,二人初成婚時的日子,遂失聲笑道:“如此便有勞夫人了?!?
“那夫君便在家耐心等我?!绷荒镆嘈?。
......
槐里縣,客店內。
此時場中食客皆已散去,周杜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神色有些玩味。
三人皆是從長安來此,具體是否是商人,尚未可知。
他起身行到門前,向店家查詢了店歷,翻到這三人入住時的名錄,上面載明著他們錄下的籍貫和去向。
從這上面并沒有看出來異常。
他繼續仔細翻閱著店歷,忽地神色一凝。
看著眼前的一列小字,周杜嘴角不禁揚了揚,露出絲笑意。
他又向店家詢問這人投宿信息,估算著時間,大致也能吻合。
周杜心中暗道,他果然是在客店里,可剛才是怎么躲過搜查的?
“大人,小店真沒有窩藏案犯?!?
店家經歷剛才那一頓鬧騰有些害怕,方才周杜站在場中呵斥侯高的情形他還歷歷在目。
他開了這么久客店,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急忙想要為自己辯解:“這有人投宿,來了生意小店自然是要做的,可是小店的確是清清白白的啊?!?
“那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老實回答。”
“大人請問?!钡昙疫B忙應聲。
“我且問你,今日店內有無客人外出未歸?”
店家面露難色,老老實實回答:“大人,這......每日進出這么多人,這如何能記得?”
周杜點了點頭,手指不輕不重地敲擊著柜面,漫不經心道:“客店里每日不是需要清潔客房?”
“對,對對!大人稍歇,我這就喚人去清潔客房?!?
店家原本緊繃的心神瞬間一松,眸子亮了亮,連連點頭賠笑。
這年輕人果然好說話許多!
還能省下兩吊錢!
......
侯高回到府寺衙署中,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繡衣人將密信傳到衙署,若非可靠消息,縣令怎會特地派人將信件轉交給他。
這不是多此一舉的行為嗎?
他坐在廳中,皺眉細細想著方才的一切,忽地猛拍了拍大腿。
急讓人去傳劉方前來。
劉方收到吏士傳話時正在喝水,他沒做耽擱立馬放下碗匆匆趕去。
到了侯高處,兩人相視點頭,心照不宣。
侯高引劉方坐在身旁,隨即說道:“兄弟,我剛才細細想了一下,總覺得事情太過怪異,我差人詢問過縣令,大人只道消息準確,言稱送信之人也可靠至極?!?
“大人可知是何人送信?”
“縣令未說?!?
劉方疑道:“那大人意思,是賊人就在客店內?”
侯高點頭,思忖了一陣,道:“剛才我等搜查之時,你全程都在,現在仔細回想一下,可有疏忽遺漏的地方。”
“要說疏漏,那就只有執金吾那三間客房沒有搜查......還有便是我等注意力都集中在兵刃上,如今想來萬一賊人沒有攜帶兵刃進城,又該如何?”
“信報上說孔甲乃是劍客,若是對方沒有佩劍,而是喬裝成普通人?”
侯高眼睛頓時一亮,拍案而起,驚呼道:“賊人還在客店中,兄弟速速調派人手,隨我前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