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基諾族
- 張云
- 931字
- 2019-10-10 10:41:27
第一章 基諾族概況
基諾族是國務院1979年6月正式確認的一個單一少數民族,主要聚居在云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景洪市基諾山基諾族鄉。此外,基諾山四鄰勐養鎮、勐旺鄉、勐罕鎮,勐臘縣的勐侖鎮、象明鄉都有基諾族的散居,其中在基諾山居住較為集中的是勐旺鄉的補遠村。據2000年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統計,基諾族人口數為20899人,其中聚居在景洪市基諾山基諾族鄉有11283人。2010年,據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統計,全鄉共有3197戶12199(戶籍)人,其中農業人口2728戶11076人,占90.08%;有漢族、基諾族、傣族、哈尼族、拉祜族、布朗族、彝族、瑤族等民族,其中基諾族11790人,占全鄉人口的96.6%;人口自然增長率6.3‰。全鄉土地面積為622.9平方千米,其中土地坡度為25以上的占95%,是典型的純山區民族鄉。基諾語是漢藏語系藏緬語族的一種語言。基諾語稱基諾山鄉轄區為基諾洛克,即基諾族居住的全部山區,簡稱基諾山。
基諾山的漢文曾根據基諾語譯寫為“攸樂山”。基諾山是原始森林密布的熱帶山區,氣候溫和,雨量充沛,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基諾族人民很久以來就定居在此,開發了祖國西南邊疆這塊美麗富饒的土地。基諾族盡管在基諾山定居生息的年代久遠,對祖國邊疆開發作出了貢獻,但是,直到20世紀50年代中期,仍然沒有跨入階級社會,尚處在原始社會末期的農村公社階段。因此,基諾族沒有文字,只有語言,更沒有自己的成文史。不僅如此,即使在文獻豐富、系統的漢文史籍中,有關基諾族的記錄也是寥寥無幾。這也是基諾族歷史研究中必須突破的難題。
基諾族社會在新中國成立前雖處于原始社會末期,但同其他民族一樣,也經歷過人類必經的漫長道路。遙遠而古老的歷史階段在基諾族歷史研究中已經不能一一復原。然而,是否因為基諾族沒有文字的記載,漫長的原始社會又不能再現,就無法研究基諾族原始社會了呢?不然。其原因就是基諾族原始社會的歷史自有其發展的規律。如果用民族學、文化人類學等方法去認真考察,許多古老的習俗、祖傳的史詩和故事乃至今天還沿用著的親屬制度,恰如一個豐富多彩的史料庫,亦可為研究基諾族原始社會提供的第一手材料。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基諾族原始社會發展中發生過歷史的跳躍,而且在基諾族內部,各村社之間的歷史發展也不平衡。因此,如果再進一步分析研究,還可在基諾族歷史中發現類似考古學上不同文化的層次。
第一節 族稱族源
關于基諾族的族源及族稱,本地人世世代代口碑相傳,均有明確的講述。“基諾”一詞源于基諾族先民在杰卓山居住的時代,當時出現了“基諾洛克”的名稱。“基”為舅舅,“諾”為跟在后面,直譯為跟在舅舅后面的人們,意譯為舅舅的后代。
根據口碑傳說,基諾族的發祥地是司杰卓米,它是基諾山東部邊緣的一座海拔近1900米的山峰,現在稱為孔明山。人們站在巴亞老寨的山坡上就可以遠眺這座雄偉的山峰,瞻仰祖先的住地。從基諾山鄉政府所在地到司杰卓米,全部路程不超過60千米。時至今日,基諾族中阿哈、阿希兩大支系以及居住在勐旺鄉補遠村公所的烏優 支系居民,回顧祖先的遷徙路線,都不約而同地把出發地指 向這座高山。巴亞寨居民的送魂路線是佐視達都(上新房 地點)—咗咪阿摑(村寨的寨門)—咗摑咦奪喲(村邊 水塘)—喲崔(岔路口)—約蟹得喲(野貓蹲坐的地 方)—么西阿德(沙子之地)—羅莫門尼(一塊大石頭的名稱,相傳這是人與鬼分家的物證。海枯石爛,鬼才能夠搬回人世間的村寨居住)—阿多門咬(山名) —奔剎羅(山名)—楠播喲崔(山上的岔路口,有一泉水)—阿柯克堯(山上的路口,有一株敲得響的空心樹)—木苔阿墨(一條河的源頭)—麻頗呦崔(巴亞寨與石嘴寨的岔路口)—麻頗烏塔(山梁子)—依貝呦崔(分水嶺)—帕車喲幽(地名,有一株酸苔葉樹)—紐不來則堅(地名,有一株彎腰的大青樹)—門莫闊它(門莫河的源頭)—阿彪樸堯(古代杰卓山居民燒白臘泡鬼房的地方)—羅來闊塔(羅來河源頭)—門莫塔(杰卓山的路口)—杰卓阿思卓米(杰卓山寨神所在地)—布火搓普魯(螞蟻堆)—米不央闊者(山名)—布機布火(星星語,螞蟻。據說杰卓山時代人死了以后不埋葬,抬出去丟給螞蟻吃)—保得羅毛(一塊大石頭的名稱,杰卓山時代人鬼分家的物證)—羅毛渺要(杰卓山趕集處)—搭白得勒閣老(小黑江的渡口)—依漂額枯嚕咔都(乘船渡過小黑江)—布斯烏冒(一座長滿茅草的大山)—冒落闊查(一個有人居住的村寨)—喔式阿得(毛竹林)—頗拍促得(途經桃花林)—巴得阿租(等候情人的地方)—羅閣俄阿者(這里的道路旁有一株樹,趕路者經過這里都要使勁用腳踢它一下,樹枝上飄落幾片葉子,人間就會有幾個情人)—淆么糾遮(九岔路口)—司杰峽母阿都(進入司杰卓米的地盤)—紐嘎拉阿堵(牧牛場)—饒其遮喲(不滿月死嬰的寨子)—依阿必(汲水處)—司杰哇洛阿都(司杰卓米居民放豬處)—司杰卓米(村寨)—列丫阿卜阿嫫佐(已故父母的家)。

鄉標
傳說在司杰卓米定居期間,基諾族先民形成了三大支系。后來基諾族先民的三大支系從這里遷出,分成兩路向不同的地方遷移。烏優支系的大部分成員向東方遷徙,定居在今天的勐旺鄉補遠村公所一帶。阿哈、阿希兩個支系以及烏優支系的部分成員向西南方遷徙,來到海拔1440米的杰卓山(“杰”指司杰卓米,“卓”為遷徙而來)定居,以后又從杰卓山遷出,在基諾山許多地方建村寨,一直延續至今。在關于基諾族先民事跡的這些口碑傳說之中,不僅有完整的居民聚落的沿革史,而且有完整的社會制度發展史、原始宗教發展史、婚姻制度演變史以及人地關系演變史。尤為可貴的是,這些歷史事跡與近現代及當代基諾族的風俗習慣一脈相承。應當指出,在1958年以前基諾族仍生活在原始社會及無文字時代,因此在其社會意識領域,歷史、哲學、宗教、文學藝術尚,沒有專門的學科分類,但其民間傳說之中包含有可信的歷史。
根據基諾族口耳相傳的歷史及遷徙路線,可以得出結論:在很早以前,基諾族先民就生活在基諾山及其方圓100千米的地區,在積極適應和改造環境以求得生息繁衍的過程中,孕育產生了基諾族的民族共同體及古老的民族文化。
在古代還有一種傳說,均不恰當地以“丟落”來解釋基諾族的起源。一種說法是基諾族的祖先是諸葛亮南征時丟落的士兵。相傳三國時代,孔明帶領大軍南征一直轉戰到普洱、思茅一帶。一次行軍途中,在這些南征北戰的戰士中,有幾個人由于疲勞貪睡被“丟落”在路旁,等這幾個“丟落人”一覺醒來,孔明帶著兵馬早已走遠了。他們日夜兼程追趕隊伍,最后追到了西雙版納的小黑江邊,但大隊人馬已經過江。孔明為了嚴肅軍紀,不再收留他們。他們沒有辦法,只得向孔明乞求生路,于是孔明便將茶籽和棉籽各留下一包給他們。于是這些人就在基諾山區一帶開始辛勤勞動。又說孔明臨行前丟下自己的帽子,命“丟落人”照其帽子的式樣搭屋而居,所以基諾族竹樓以孔明的帽子為式樣蓋起竹樓定居下來。一代傳一代,后來“丟落人”漸漸轉變成了“基諾人”。
杜玉亭先生對此作分析指出,孔明不曾到過基諾山,基諾族的祖先也不是孔明丟落的戰士。
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已故政協委員召應忠先生著的《西雙版納基諾族簡史》(傣文手寫本)這樣寫道:“基諾族是叭比沙怒領到西雙版納來的,行程中在基諾山過夜,這個基諾戰士起床較晚,叭比沙怒起得早。基諾戰士起床后找不到叭比沙怒,不知叭比沙怒的去向,丟落在基諾山,因此其后代就叫基諾族。”
杜玉亭先生指出:“傣族這一有關基諾族族源和族稱的講述,基本情節和漢族的傳說大致相同,所不同者只此將漢族的孔明換成傣族的叭比沙怒而已。這傳說從漢族轉借的痕跡如此明顯,以致在借用漢語的‘丟落’二字與‘基諾’相諧音時,竟沒有用傣語加工改造,就把漢語的丟落與基諾直接連接起來。”
筆者完全贊同杜先生的見解。
我國典籍浩如煙海,它不僅詳細記載了漢族數千年的歷史,也記載了少數民族的很多史事,但見于漢文的有關基諾族的記載,主要是道光《云南通志》的兩條材料。
《寧洱縣采訪》:三撮毛,即羅黑派,其俗與擺夷、僰人不甚相遠,思茅有之。男穿麻布短衣褲,女穿麻布短衣桶裙。男以紅黑藤篾纏腰及手足。發留左、中、右三撮,以武侯曾至其地,中為武侯(孔明)留,左為阿爹留,右為阿嫫留;又有謂左為爹嫫留,右為本命留者。以捕獵野物為食。男勤耕作,婦女任力。
《伯麟圖說》:種茶好獵。薙發作三髦,中以戴天朝,左右以懷父母,普洱府屬思茅有之。
這兩條史料著重描述的是作為“種人”的“三撮毛”的由來。“三撮毛”不僅類似“羅黑派”(今拉祜族),而且與“擺夷”“僰人”(今傣族與白族)相近。至于“男勤耕作,婦女任力”和“種茶好獵”的記錄,更是方志中的套話,難以從中判定族別,加之“三撮毛”居住在四至達千里的思茅廳,所以,只憑這兩條模棱兩可的史料,無法將“三撮毛”落實為基諾山的基諾族。1958年從事研究少數民族的學者、專家在考察時,才將“三撮毛”與仍有此俗的基諾族聯系在一起。這一點,恰是這兩條史料的可貴之處,自然,這也是寧洱縣采訪者的功勞。但是,對一個民族的自稱不聞不問,只根據發式特點就隨意名之曰“三撮毛”,這當然很難為本民族所接受。從以上兩條并列的史料可見,作為三撮毛中的最重要的一撮,寧洱縣的被采訪者說是為了感懷孔明,而清代的云貴總督伯麟卻又說它是為了“以戴天朝”——感戴清朝的皇帝,并非懷念孔明,這顯然反映了作者的不同立場。其實,這種帶有民族歧視性的他稱從未被本民族所接受。根據基諾族的傳說,男子頭上的三撮毛并非為他族的統治者而留,實際上是懷念父母祖先的一種標志。
這里之所以要對的這兩條史料加以必要的剖析,不僅因為它涉及基諾族的他稱,而且還與基諾族的族源有關。正是這個三撮毛中首要的居中的一撮毛所懷念的孔明,在附近漢族和少數的基諾族長者中曾被傳誦為基諾族祖先,并且其人其事被描繪得神乎其神。
孔明與基諾族關系的傳說的來歷是最值得研究的。諸葛亮是三國的杰出人物,人們對他的傳頌不僅反映了對其歷史功績的肯定,而且也是對其聰明才智的敬仰。少數民族中有關孔明的傳說,又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族團結的事實。但是,基諾族族源是孔明南征丟落的軍隊,是歷史事實嗎?當然不是。
諸葛亮南征,確有其事。但諸葛亮及其軍隊最遠只到過滇池一帶,絕未到過西雙版納的基諾山。然而,奇怪的是,盡管諸葛亮時代絕無他到過西雙版納的任何記載,可是在諸葛亮死后的1500余年,即在清道光《云南通志》中,與孔明到過基諾山——“曾至其地”相呼應,什么“孔明山”“孔明塔”“祭風臺”“祭鑼銅”等有關孔明的古跡都在思茅和西雙版納出現,而且還描繪得相當具體。和口頭傳說相比,這些與孔明有關的古跡都有白紙黑字為證,似又多了一層根據,但和盛傳的基諾族竹樓是仿照孔明的帽子建造一樣,它也非歷史事實。孔明并未到過西雙版納,這就從根本上否定了孔明死后1500多年出現的有關孔明的古跡、記載和傳說的真實性。
既然孔明不曾到過西雙版納的基諾山,基諾族的祖先也不是孔明丟落的戰士,那么,近代的方志,為何又有許多關于孔明的傳說呢?其原因頗多,但其中最主要的一條,是清朝政府為了在經濟上加強對普洱茶生產經銷的控制以及在政治上加強對西雙版納統治的需要。因為“名重于天下”的普洱茶不僅是皇帝享用的有名貢品,而且是利潤豐厚的商品,也就是說普洱茶事關清朝的特權和財政收入,也關乎商人的發財致富,而六大茶山的居民又多是處于原始社會,所以,孔明的神話故事和古跡便在六大茶山一帶應運而生,基諾族隨之被蒙上了奉孔明之命種茶的面紗也就不足為怪了。然而,清朝的封建統治者大力神化孔明,但基諾族仍對孔明其人的經歷毫無所知,有些村寨竟對丟落的故事無所聞。就是說,把基諾族與漢族的孔明掛鉤,將孔明作為基諾族的祖先和統帥,甚至用漢話“丟落”二字作為基諾族稱之說,來源于封建統治者經濟政治上的需要,絕非歷史事實。
耐人尋味的是在傣族的記述和傳說中,也有類似漢族的孔明丟落戰士的故事。基本情節和漢族記述大致相同,所不同的,只是將漢族的孔明換成傣族的叭比沙怒而已。這傳說從漢族轉接的痕跡是如此明顯,以致在借用漢語的“丟落”二字與“基諾”相諧音時,竟沒有用傣語加工改造。很顯然,基諾族是傣族叭比沙怒丟落的故事與清朝統治者編造的孔明丟落故事一樣,是不為基諾族所接受的。其實,基諾族根本不知道叭比沙怒是何許人,更不知道叭比沙怒的丟落是怎么一回事。
即使從基諾族的自稱——基諾而言,也可以看到基諾族族源的這一歷史特點。經過專家和學者的反復調查研究證實,基諾族自稱的含義是基,即舅舅;諾,即后邊,這兩個字連在一起,意思就是舅舅的后代,或尊敬舅舅的民族。據了解,基諾族對舅舅十分尊敬,而舅舅對外甥的關懷和親密程度與父親沒有兩樣。舅舅對外甥的傳統權利和義務甚多,他實際上是外甥的最終保護人。舅舅有養育喪失父母的外甥直到其成家立業的義務和權力,外甥結婚必須征得舅舅的同意;新郎將新娘接回家時,要付給新娘舅父定額的接任費。外甥是非生子,其親權屬于舅父,因而要與舅父連名。這些古老的習俗,無疑都與母系氏族時代以及以前的血緣家族有一定的關系。同時,基諾族族稱的以上特點都說明了一個問題:基諾族是發祥于基諾山的古老民族,其祖先早在母系氏族時代前的血緣家族就已在此定居。因此,基諾族的族源可能追溯到血緣家族時代的基諾山。這就是說,基諾族的祖先絕非其他大民族的大人物從北方或南方帶來,而又終于被丟落的士兵或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