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廣宗。

皇甫嵩望著城墻上數(shù)千老弱殘兵，面色陰沉如水。

就是這些面黃肌瘦，甚至是弱不勝衣的農(nóng)夫，就是這座不起眼的冀州小城，竟然阻擋漢軍精銳數(shù)月之久。

盧植回京、董卓兵敗，討滅黃巾軍的擔(dān)子，便落在他這位左中郎將的身上。

“傳令，降者不殺，頑抗者死！”

“中郎將有令！降者不殺，頑抗者死——”

傳令官話音未落，城頭便有簌簌聲傳來。

回應(yīng)他們的，是城頭扔下的草叉和石子。

皇甫嵩眸光一寒，聲若洪鐘：“擂鼓，攻城！！！”

城內(nèi)。

道人一身樸素的麻布道袍在風(fēng)中搖曳。

張角抬頭望天，天上烏云滾滾，城外殺聲陣陣。

他的周圍，跪滿了衣衫襤褸的人。

“大賢良師……大賢良師……”

人群中隱隱有哭聲傳來，不少人都很難相信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立于萬人前，高喊出那句“蒼天已死”的張角，在短短幾個月內(nèi)竟到了這般地步。

油盡燈枯，好似那風(fēng)中殘燭。

張角神色不變，向城中剛剛筑好的土臺方向又邁出一步。

腳步虛浮，差點(diǎn)一個搖晃栽倒在地上。

“大哥，停下吧。”張梁張寶一左一右扶住兄長，眼中噙著淚。

衣衫之下，張角已是病骨支離。

張角咳嗽了兩聲，一手以劍撐地，一手刻畫符篆，他笑著道：“我觸及禁忌之物，此殘軀已不可救。今日之事，卻定要做完。”

張角抬起頭，看向道臺中心，目光堅(jiān)毅。

“蒼天已死，四百年炎漢，也該落幕了。”

一把推開張梁張寶，張角踏上祭壇，九天之上風(fēng)雷乍起，張角又抬頭，只見天邊烏云壓城，天不要漢亡，炎漢，氣運(yùn)仍在。

然而，此刻張角的腦海中驟然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畫面。

餓殍遍地，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堅(jiān)城之中，卻是錢糧滿倉！

這天下，病了……

狂風(fēng)愈發(fā)猛烈，卷得張角須發(fā)倒豎，收起思緒，張角一言敕令，這座簡陋道壇竟猛地一亮！

他的眼前，此刻已不是周遭跪伏的老幼，而是一處蒼茫雄渾所在。

芒碭山！

群山綿延，化作一條勢壓天地的金色巨龍，龍斷一角，然龍威尚在。

巨龍?zhí)祝晱埥恰?

“人間修士，爾敢？”

張角將道劍祭于面前，另一手持符篆，在劍刃上抹過。

那柄殘破道劍上鮮血橫流，張角卻置若罔聞。

一步踏出，張角對那氣運(yùn)金龍頷首一禮：“貧道張角……”

“請炎漢赴死！！！”

一劍斬落，劍氣縱橫，那獨(dú)角的氣運(yùn)真龍瞬間四分五裂，而后，崩碎的金色氣運(yùn)，化作無數(shù)道流光，灑落九州各地。

張角手中道劍繃斷，這一斬似乎耗盡了他所有力氣，一下子栽倒在了祭壇之上。

一切……都結(jié)束了。

看著那沖天而起的金光，張角的眸光漸漸暗淡，沒了氣息。

道壇外，張梁張寶和一眾信眾試圖透過那耀目金光看到張角所在，卻一無所獲。

城外戰(zhàn)場，皇甫嵩眼中驚疑不定，漢軍更是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得忘記了廝殺。

數(shù)百里外的芒碭山，此刻卻是地龍翻身，無數(shù)山石滾落，甚至有山岳崩塌！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廣宗城內(nèi)那沖天而起的金光才緩緩消散，緊接著，圍著祭壇的人群陷入了一片嘩然。

道壇中央只剩下一柄斷劍，張角……不見了！

……

張角只覺周遭一陣流光斗轉(zhuǎn)，仿佛被什么牽引一般，落在了一個奇異之地。

“我這是……”

“死了？”

張角自言自語，一邊四處觀瞧，一邊心中思慮。

以凡人之軀觸碰王朝氣運(yùn)，非帝王命格本就承受不得，加上他掀起黃巾起義，無數(shù)人因他而死，張角在動手之前便已料到結(jié)局。

但如今，他似乎并未魂飛魄散，也未魂歸地府，而是來到了這不知是何所在。

朱欄白石、不見人跡、飛塵不到，云霧飄渺，倒像是個神仙寶地。

越往前走，便聽到身后有老婦召喚之聲，張角回頭，見到一白衣飄飄的老婦人正飛掠而來。

張角微微一怔：“長者喚我？”

白衣老婦含笑點(diǎn)頭：“道友，今日老身將你魂魄接引來此，是特來為你解惑。”

“解惑？”

“自然，一切都要從秦末亂世講起。”

白衣老婦娓娓道來，并未直接向張角說明原委，而是先講了個故事。

原來，當(dāng)初劉邦與項(xiàng)羽，楚漢之爭，其實(shí)是赤帝與白帝之爭。

赤帝白帝乃是三界頂尖存在，兩人之間有間隙，故天帝作中間人，以人間王朝更迭興衰為注。

結(jié)果也很清楚，在劉邦這位赤帝子斬白蛇之后，白帝扶持的大楚輸?shù)暮軕K。

就連自己的兒子都被劉邦給斬了。

白帝作為三界頂尖的存在，又豈能甘心？

于是四百年炎漢綿延，赤帝借炎漢收攏世間氣運(yùn)，白帝也在暗中布局。

“所以，當(dāng)年王莽篡漢，也是白帝所謀？”

張角忽然想起之前見到的那條炎漢氣運(yùn)金龍，頭上斷掉的那只龍角。

“不僅如此，你得南華傳太平要術(shù)，那是那位天尊的謀劃。”

張角心中大震，都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他竟然也是這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今日你斬炎漢四百年氣運(yùn)，終于斷其傳承，也斷了那位在人間的根基！”

“我奉鈞旨而來，也是那位尊上念你斬龍脈之功。”

老婦人說到這里，不由嘆息一聲：“因你之故，無數(shù)無辜百姓卷入殺伐，因果有道，你本該魂飛魄散，連入地府的資格都沒有。今日我來，除卻與你講明真相之外，便是要帶你去地府轉(zhuǎn)世。”

說完，老婦人衣袖一拂，張角驚覺自己眼前竟如白駒過隙，無數(shù)未來景象在眼前浮現(xiàn)。

炎漢龍脈既斷，群雄逐鹿。

曹氏竊神器，漢亡而三國立！又有司馬氏篡魏，晉歸一統(tǒng)。

而后，異族入中原，蒼生受難，衣冠南渡！

自此中原遭異族奴役，南朝崇佛，失了銳氣……

“佛？佛！”

張角口中喃喃，他看到南朝無數(shù)佛寺林立，圈地占山，不事農(nóng)耕，這佛門，又何嘗不是另一個世家豪強(qiáng)？

見張角面有憂色，白衣婦人微微一笑，道：

“此番輪回之后，道友來世人間再修真道，我等可保舉道友為道教天師！”

“張角道友，你可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