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出師未捷，先折一大將，先鋒亦損失慘重。班志富已經官至總兵官，又出自東江鎮老將，不死于戰場，竟死于火災，想想真是窩囊。
尚可喜聽到消息，先是一驚，始知赤軍不容小覷。此時，清軍主力剛剛渡過吳川水，距離先鋒只有半日的路程。
他為人謹慎，沒有率軍反攻，而是下令加強戒備，然后召集部將開會。
水師泊于吳川所，隨清軍主力一起行動，反而落后于先鋒。吳六奇身為水師統帥，急于立功，對此很不滿意，一見到尚可喜，就大為抱怨：
“王爺，自古征伐粵西，莫不以水師為先鋒。前者，我們在陽江大敗李明忠，也是先有水師之勝，再有陸軍之勝。
“如今，班總兵既歿，吳某愿主動請纓，代為全軍先鋒。先率水師深入雷州灣，掃蕩赤匪水師，再恭迎王爺進入雷州?！?
誠如吳六奇所說，粵西作戰常以水師為先鋒。但吳六奇是珠瑪喇安插過來的人，軍隊派系最為森嚴，吳六奇這種外來戶，自然不招尚可喜的喜歡。
原以為，清軍進攻雷州會一帆風順。尚可喜不愿吳六奇分功，并沒安排吳六奇擔任先鋒。
現在看來，赤軍并非宵小之輩。吳六奇不怕死，急于立功，尚可喜正好驅使他上前賣命。若他取得成功，清軍主力可以放心西進；若他失敗，尚可喜可以借機除去吳六奇，推嫡系部將許爾顯取而代之。
于是，尚可喜微微一笑，說道：“軍門如此豪邁，不愧是粵東奇兒。就請軍門擔任全軍先鋒，明日進入雷州灣，清除赤匪水師。”
吳六奇大喜，獻計道：“王爺，依某之見，要消滅赤匪并不難。班總兵在竹園遇難，實因不熟悉地形，誤中了赤匪的埋伏。若論正面拼殺，赤匪決非天軍對手。
“赤匪所占優勢者，在于熟悉地形，又以均田免賦蠱惑愚民。天軍可以針鋒相對，召集本地地主縉紳組織團練，助剿赤匪。事成之后，則把地主土地物歸原主。
“華夏幾千年來都是皇權在上，紳權在下，地主縉紳據有鄉村土地，雇傭農民耕田納租。赤匪貿然變法，打破紳權，猶如王莽亂政，必敗無疑。
“地主縉紳的勢力根深蒂固，赤匪沒收他們的財產、貶低他們的地位，地主縉紳一定不甘。天軍以歸還田產為號召，一定會爭得地主縉紳的鼎力支持。
“論及財產、見識、地位、號召力，地主縉紳可比農民強多了。官軍實力本就高于赤匪，再加上地主縉紳的支持，區區赤匪何足道哉？”
聽過吳六奇的話，尚可喜不由得暗自欣賞，覺得珠瑪喇眼光果然毒辣，用人果然精準。這吳六奇雖然出身草莽，經歷復雜，見識獨到，頗能切中時弊。
吳六奇受到鼓舞，說道：“即便論水師，赤匪水師也實非我軍對手。赤匪水師徒有虛名，大多改編自海盜，表面看似雄壯，實則聚沙成塔，猶如空中樓閣，一堆就倒。
“海盜不知忠義，隨風轉舵。王爺受朝廷之命征伐粵西，不妨以官爵利祿引誘之，策反之。海盜見利忘義，必有甘為內應者。
“到時候，某再率軍威逼之，里應外合，赤匪水師猶如一座沙塔，將會轟然瓦解?！?
這話說得輕巧，卻也讓尚可喜放松不少。他半輩子戎馬倥傯，眼光也很毒辣，一眼看出吳六奇是個可造之才，若能駕馭得當，日后必成大器。
尚可喜不由得想起了吳六奇的“禁?！敝h。這條毒計置沿海千萬百姓于不顧，卻是封禁鄭成功、沈赤心、張煌言等水師的不二法門。
因為“禁?！敝嬏?，尚可喜也鄙視吳六奇的為人，覺得他急功近利，殃及百姓，沒有大將風范。
可現在再想想，尚可喜反而覺得自己年紀大了，已經有些婦人之仁：
“歷史上的成功者，往往都是些心狠手辣之徒啊！難道說，自己年紀大了，已經失去往日的殺伐決斷了？”
他喜怒不形于色，對吳六奇點點頭，說道：“軍門所見甚是，發人深省。有軍門統率水師，充任全軍先鋒，本藩也可以稍微安心了。
“只是，本藩還有一惑，想征求下軍門的意見。赤匪以均田免賦蠱惑愚民，甚有成效。以往時，闖賊也用過這個旗號，但只喊口號，不見行動。因此，大順軍‘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可你看，赤匪不僅以‘均田免賦’為號召，聽說還辦成了此事，愚民皆受其蠱惑。大軍進入雷州，赤匪堅壁清野，愚民皆聽其調遣。
“大軍進入雷州，找不到土著向導，更無人響應。要喝水，水井都被磚石填死，水塘下有毒藥，遺以糞便。村子里找不到一粒糧食，找不到一頭牲畜。
“本藩行軍打仗三十年，不怕敵人人多勢眾，就怕敵人堅壁清野。就像上個月在汶村，大軍師老兵疲，一無所獲。
“若赤匪也像繡花針一樣，我軍可就要被動了。依軍門高見，該如何破此難局？”
吳六奇略一思索，胸有成竹地對道：“王爺不用擔心，雷州、廉州與汶村情勢不同。汶村山高林密，各村寨如同雞肋，棄食兩便。
“沈赤心志向不小，野心頗大。雷州、廉州皆為郡府，不比汶村這種鄉野小地。赤匪地處局促，只能向東進取，雷州為必經之地，必不會輕棄。
“廉州更是赤匪根本之地，赤匪必會拼死守衛。他們可以躲避天軍，可以堅壁清野，但總不能不守雷州、不守廉州吧。
“天軍一到雷州，赤軍主力必會現形。論正面交戰，赤匪決非天軍對手，王爺盡可放心。至于說愚民受赤匪蠱惑，實施堅壁清野。在下有一條毒計，可供王爺斟酌?！?
尚可喜一聽“毒計”二字，心里咯噔一下，說道：“軍門但說無妨?！?
吳六奇獨對已久，已經引起同僚的側目。但他慷慨自任，對眾人的敵意毫不在乎，說道：
“粵東民風剽悍，卻也崇拜強者。是故，天軍攻破廣州，屠戮甚眾，而百姓膽氣俱泄，天軍從此立威。此中原委，王爺想必一清二楚?！?
屠城的利弊，尚可喜自然清楚。短時間內，屠城可以迅速瓦解敵軍。但從長遠看，屠城流弊甚廣。
尚可喜未作表示，吳六奇繼續說道：“赤匪堅壁清野，留下空村給我們。我們就殺光搶光燒光，不讓愚民支持赤匪，讓赤匪自食其果?！?
尚可喜輕輕“哼”了一聲，說道：“軍門現在是先鋒，以你的名義先發個檄文，警告一下雷州的老百姓吧。若他們再不配合，就殺光搶光燒光?！?
吳六奇知道，尚可喜愛惜羽毛，想讓自己背上罵名。但他急于立功，欣然接受了尚可喜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