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天,廣州城內(nèi)的死尸清理完畢,尸臭味終于減輕。
尚可喜、珠瑪喇兩個滿清高官,自從廣州城破,便一直呆在城外大營。城內(nèi)則由耿繼茂這個后輩坐鎮(zhèn)指揮。
為使廣州百姓屈服,清軍再次屠城。廣州城內(nèi)原有七十多萬人口,清軍連續(xù)屠城十余日,百姓斃命不下六十萬口。
清軍崇尚武力,自認為經(jīng)過屠城,廣州百姓已經(jīng)屈服。尚可喜、珠瑪喇決定今日進城,耿繼茂早已安排好一切。
這三個人中,尚可喜地位最尊,為平南王。耿繼茂地位最卑,為子爵。
靖南王耿仲明因觸犯逃人法而畏罪自殺。滿清嚴禁王公大臣自殺,耿仲明死后,多爾袞不許耿繼茂承襲王爵。
耿繼茂統(tǒng)軍進入廣東后,表現(xiàn)極為賣力,希望能夠贏得清廷的欣賞,讓他襲封靖南王。
珠瑪喇出京之前已是蒙古正白旗固山額真、吏部滿尚書,世職累進三等阿思哈尼哈番。為了支援廣東戰(zhàn)事,清廷特意拜他為靖南將軍。
固山額真為滿語,固山漢譯為旗,額真漢譯為長官。所謂固山額真即為一旗長官,日后改名為“都統(tǒng)”。阿思哈尼哈番即為之前的梅勒章京,日后定為男爵。
清之初,固山額真雖然不是旗主,但位高權(quán)重,權(quán)勢在六部尚書、大學士之上。
珠瑪喇是滿洲名將,早年追隨努爾哈赤征戰(zhàn)四方。尚可喜雖是二字王,但畢竟不是滿人,根本就不敢在珠瑪喇面前裝腔作勢。
兩人并轡而行,尚可喜稍后于珠瑪喇,以示謙讓。珠瑪喇則沒這么多顧忌,大剌剌地超出尚可喜一步。
滿清等級制度最為森嚴。按照官場禮儀,官大的要走在前面。珠瑪喇為人倨傲,堂而皇之地走在前面。
沿路戒備森嚴,道路兩旁的行人、商販全都伏倒在地,大氣兒也不敢出半個。
膽子大的人,偷偷瞟向清軍隊伍。但見前面一個老將年近六十,精神矍鑠,躊躇滿志,頭戴三眼花翎,背后一條細細的花白辮子。
不惟跪在地上的百姓,就連那些新歸附的明朝降官,也都以為前者是尚可喜。但他們猜錯了,頭一個并不是官爵最高的平南王,而是滿洲大將珠瑪喇。
此刻的珠瑪喇,騎著一匹名為“玉麒麟”的千里馬,看著匍匐在地的廣州百姓,心里甚是得意,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離京之前,聽說粵人桀驁不馴,民風剽悍。經(jīng)此一役,廣州百姓足以見識滿洲大兵的軍威,看他們服服帖帖的樣子,可知人心歸附。從此之后,廣東可以安定,百姓可以安樂矣!”
尚可喜仿佛成了珠瑪喇的屬僚,聽到珠瑪喇說話,小心拍了下馬肚,使自己離珠瑪喇更近一些。他年紀也上來了,有些耳背,前面沒有聽清楚,只好揣測著珠瑪喇的意思,說道:
“我和耿繼茂頓兵堅城之下,師老兵疲。明軍又不時過來騷擾。幸得將軍來援,明軍聞風喪膽,落荒而逃。我軍方能破此名城巨邑,廣州一下,征服粵西指日可待矣。”
珠瑪喇為人驕縱,聽過尚可喜的馬屁,十分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正要進城門時,旁邊忽然騷亂起來。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穿著短衣,光著腳底板,手持一把大油紙傘,說有急事非要借道。
一個平南王、一個靖南將軍,他們正要進城,豈能讓這個蓬頭垢面的傻小子搶了道?
新上任的廣東按察使負責沿途警戒,騎了匹矮馬在前面開道。他親自走到青年面前,喝道:“混賬東西!瞎了眼嗎?沒看見有上官進城?”
幾個綠營兵也圍了過來,就要過來拘捕青年。
說是遲,那是快,那青年突然打開油紙傘,從里面抽出一條雪白锃亮的倭刀,對著按察使就是一刀。
按察使也是行伍出身,為人警覺,連忙躲了開來。青年眼疾手快,砍中了按察使的右臂。
倭刀非常鋒利,按察使的右臂應(yīng)聲而斷,鮮血噴出一丈遠。
綠營兵都是些酒囊飯袋,一看情勢不對,立馬四下躲避。
刺客上前補刀,結(jié)果了按察使的狗命,大呼道:“天兵十萬在此!韃子速速就擒!”
事出突然,就連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尚可喜,心里也有些驚懼。他身后的親兵追隨他多年,重金豢養(yǎng),忠心耿耿,此刻都挺身而前,與刺客糾斗在一起。
那刺客武藝高強,一把倭刀在手中上下飛舞,以寡敵眾。清軍不僅不能靠前,反而傷亡了好幾個人,地上到處都是血跡。
尚可喜心中驚懼,不由得抽出了夾緊了馬鞍,隨時準備跑路。
珠瑪喇好戰(zhàn),反而見獵心喜,望著刺客的劍法,大聲喝道:“好男子!好劍法!”
他毫不征求尚可喜的意思,隨即下令:“只許生擒,不許殺死!”
珠瑪喇身后也跟著一隊滿洲親兵。這伙滿洲韃子南征北戰(zhàn),見多識廣,只是稍微靠近了珠瑪喇。他們知道珠瑪喇爭強好勝,不敢站在珠瑪喇面前。
又有十幾個清軍圍了過來,刺客寡不敵眾,奪過一匹戰(zhàn)馬,馳馬就要逃走。
珠瑪喇這才嘆道:“可惜!可惜!”
他揮揮手,身后八個親兵疾馳而去。滿洲兵擅長騎射,久經(jīng)戰(zhàn)陣,很快就圍住了刺客。
那刺客終究寡不敵眾,力竭被擒。
珠瑪喇親自審問,尚可喜陪審。耿繼茂驚聞此事,也匆匆趕了過來。
那刺客非常坦率,有問必答,說道:“吾乃天朝義士李爾龍,奉太祖武皇帝旨令,披甲約期,共有十萬天兵驅(qū)除韃虜。
“吾本該今夜三更入城斬汝等首級,只因性格急躁,不愿等待,故于西門動手。”
珠瑪喇沒有說話,卻頻頻點頭,似乎十分欣賞這個刺客。
尚可喜啞然失笑,說道:“此狂男子也。”
耿繼茂插話道:“你既敢行刺,必有同謀,若能供出同謀,我們便赦免你的死罪,還會給你個官做。”
刺客李爾龍哈哈大笑,說道:“狗韃子的官,吾不稀罕。若說同謀,倒也有幾個。”
李爾龍其實是赤軍情報局偵候,痛恨清軍屠城,毅然決定刺殺滿清高官。
此刻,他已經(jīng)看出珠瑪喇地位最尊,便向尚可喜、耿繼茂及其他人作揖行禮,然后對珠瑪喇說道:“大人,剛才吾作揖者,皆為內(nèi)應(yīng)。”
耿繼茂惱羞成怒,罵道:“放屁!爵帥,我懇請把李爾龍押回大牢,嚴刑拷打,必能查清他的同伙。”
珠瑪喇卻長嘆一聲,說道:“此義士也,死都不怕,還會怕嚴刑拷打?成全他,拉出去斬了吧。”
(行筆至此,不得不感慨一下。本篇之李爾龍,歷史上確有此人。廣州之戰(zhàn)后,李爾龍孤身刺殺尚可喜,事敗成仁。可見忠義之士常在,略作此文,以示敬仰。)